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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手伤

    第十七章手伤
    医大图书馆是座双子塔楼,一面向南湖,另一面正对医大南门,和杏林苑遥遥相望,两地之间正好是医大最有名的主干道—杏林路。
    博士楼在图书馆旁边,和几栋老旧的实验楼并排而立。
    八院和医大本是一家,常有本院和外院的专家教授到医大开办专题讲座,所以博士楼里条件较好的几间公寓,经常交由八院院务处独立支配。
    一路把人送到医大,又陪着办完入住登记,陈放说送佛送到西,一定坚持要把顾翌安和曹俊安顿好了才肯走。
    居住的楼层不算高,电梯很快就到了,陈放按下密码锁将人领进屋:“最近医大这边有几场活动,公寓几乎都住满了,只剩下这间两室一厅。”
    房间干净整洁,必备的生活用品还有家用电器都有。
    陈放指了指两间门对门的卧室,介绍道:“卧室不分主次,里面都有自带的办公区,不过朝向不同,一间看湖朝北比较安静,早晚还能看看日出日落,另一间正对医大南门和杏林路,相对会吵一些。”
    曹俊主动提出:“我住朝南这间吧,吵一点我也能睡,翌安比较忙,休息时间本来就少,安静点的留给他。”
    出差这段时间,但凡是跟饮食起居有关的,顾翌安基本就没发表过意见,这次却拒绝得很干脆:“不用,安静点的你住吧,我就住朝南这间,太安静了我也睡不着。”
    太安静了睡不着?
    三十多岁的老男人,神经就算再大条,也能看出点猫腻来,何况他们认识都多少年了,就算这么久没见,但知根知底知过去,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顾翌安接到手里道了声谢。
    曹俊还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岔了,回神过来,顾翌安已经推着行李进房间了。
    天都已经黑透了,家里灯还没亮,的确不像有人的样子。
    陈放伏着栏杆,直接就说:“之前听回来的同事八卦,说你有新的对象了,我还特意去师弟那里确认了一下。”
    进来之前,他先去冰箱拿了两瓶瓶装矿泉水,自己喝了大半瓶,顺便带给顾翌安一瓶。
    非得选这间屋,现在又拐着弯儿打听他工作忙不忙。
    “我还算好的。”
    行李带的不多,除了几件衣服和随行物品,剩下的就是电脑和一堆文件资料。简单收拾好后,顾翌安推开卧室另扇推拉门,站到小阳台上吹风。
    “医院工作怎么样,忙得过来吗?”顾翌安喝完水,语气像是随口一问。
    陈放挑了下眉:“这话说的,就我们这职业,还能有不忙的时候?”
    顾翌安一时没说话。
    “他怎么说?”陈放扭头跟他对视,眼睛眨了一下,照搬俞锐原话,“他说有人陪着,至少你不会是一个人。”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顾翌安侧眸,眉梢微挑起来:“问什么?”
    他顺着杏林苑的方向指了指,说:“喏,忙起来不要命的那位还在医院守着呢,好几天没回家了。”
    从机场到现在,他既要开车还要当导游,嘴里早已经是口干舌燥。
    这个位置也能看到杏林苑,而且距离不算远,视线沿着长路两排的杏林长荫延伸过去,甚至能看到俞锐家里的客厅和露台。
    陈放先把曹俊安顿好了才过来。
    陈放歪着头,盯着顾翌安看半晌,最后忽然笑出一声,说:“本来我还想问你的,现在看是不用了。”
    顾翌安也往那边掠去一眼,默不作声。
    顾翌安怔愣片刻,问:“所以呢,他怎么说?”
    沉默半晌后,他拧开瓶盖喝下口水,随后短促地低笑一声,听着有点像是自嘲或嘲讽的意思。
    陈放看他那样,下句话问得也很直接:“你是为师弟回来的吧?”
    顾翌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这问题的答案放在俞锐那句话后头,他说什么都不合适。
    “本来只是猜测,毕竟十年都过去了,你要是真有新的生活了,我也会祝福你。”陈放也笑了,笑声里带着些感慨。
    “但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有些东西看一眼就有答案了。”说着,他冲顾翌安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这里根本藏不住,也骗不了人。”
    顾翌安垂眸和他对视,默然半晌,最后低声回:“我知道。”
    陈放接着就说:“那你就不准备解释一下?有这么个误会挡着,按师弟的性格,你俩第一步就迈不出去。”
    顾翌安低笑一声,没答话。
    陈放看他不吱声,突然就有点上火了,手里的矿泉水瓶捏得“咔咔”响,最后干脆杵在地台上。
    “诶——,”陈放指着顾翌安,“可别说你不知道师弟怎么想的,我能一眼就看穿你,你也能够一眼就看穿他。”
    “没什么好解释的。”顾翌安说,“我跟俞锐之间的问题,从来不在别的任何人身上。”
    陈放哑然片刻,瞪着眼睛又问:“你还在怪他当年跟你提分手的事儿?”
    顾翌安不太想说这个,轻摇了下头,回得模棱两可:“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
    “那你——”
    “师兄,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顾翌安打断他说,“我们都不小了,年轻的时候意气用事,十年就过去了。”
    这十年对谁来说,都不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数字。
    十年之间可以发生的故事太多了,时针分钟一刻不停,日升月落不断往复,这中间经历的事一件件堆叠起来,厚重而沉淀。
    以至于,那些青春年少的记忆,逐渐被压在底下,变得久远,也变得模糊,甚至可能变成一道横亘在他们中间始终翻不过去的砍。
    陈放点了点头:“明白了,你这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顾翌安笑着,没接话。
    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陈放一声叹气:“你俩倒是一个比一个稳,反倒剩我这个旁观者在这儿着急上火。”
    也许大家真的都变了,以前所有人都认为他和俞锐不合适,可这次回来,不管徐暮还是陈放,都在来回打探他的想法,甚至有意想帮他们一把。
    可有一点,顾翌安比谁都看得要清楚。
    俞锐当年的性子,说考医大就考医大,说要追人就去追人,哪怕没有一个人支持,也拦不住他往顾翌安身上扑。
    无论怎么变,骨子里的东西不会变,所以放到现在也一样。
    如果不是他自己愿意,即使所有人都在把他往顾翌安的方向推,也没用,做的全是无用功。
    何况,他俩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的。
    陈放最后也不劝了,周思蕊这段时间在外地进修,他还得回家哄孩子睡觉。
    看看时间也不早了,陈放出去跟曹俊招呼了一声,仨人站在客厅又简单聊了几句,差不多就准备撤了。
    临走前,顾翌安拎给他两个袋子,说是给周思蕊还有小豆苗带的礼物。
    虽然这么多年一直没见过,但陈放结婚,还有小孩出生满月过年过节,顾翌安都从国外寄了礼物。
    周思蕊也是医大毕业,是顾翌安曾经的小师妹,要论起辈分来,陈放跟着周思蕊算的话,得叫顾翌安一声师兄。
    陈放也没跟他客气,拎在手里,象征性说了句:“谢谢豆苗她干爹,也谢谢豆苗她妈的师兄。”
    说完自己又“啧”一声,“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骂人呢。”
    顾翌安也听笑了:“你直接叫名字不行吗,非得这么叫。”
    陈放回得理直气壮:“老夫老妻了,叫名字多客套,而且现在都流行这么叫。”
    要说起来,陈放从小就是在人堆里混大的,处理各种人际关系游刃有余,情商并不低。从大学那会儿,他就一直负责学生会工作,周远清半退后,科里现在的行政工作也都是他在负责。
    但他的高情商很明显仅限于工作,放自己的感情上,神经反射弧就跟生锈了一样,妥妥的钢铁直男。
    顾翌安摇头失笑,送他到门口。
    走之前,陈放瞄到他手上的护腕,这才想起来问:“听老徐说你手伤了,怎么还没好?用不用到院里拍个片子仔细看看?”
    顾翌安手还按着门把,立在门口,跟他说:“不用那么麻烦,老毛病好得慢,我心里有数,休息一阵儿就好了。”
    陈放一脸遗憾:“得,本来还想把你抓到科里当壮丁呢,看这情况,你还是先歇着吧。”
    顾翌安笑笑:“谢师兄成全。”
    “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陈放冲他摆了下手。
    顾翌安刚要关门,陈放又想起来件事,迈出去的腿赶紧收回来:“对了,钟院长下周要手术,你要有空的话,可以去东院看看他,就在国际医疗部。”
    陈放口中的钟院长,名叫钟鸿川,是八院前两年刚退下来的老院长,也是顾景芝的学生,周远清的同窗,顾翌安从小就认识。
    顾翌安微怔一秒,有些惊讶:“钟老病了?怎么没听我爸提起过,什么病?严重吗?”
    “你爸在美国,肯定不知道,何况钟老低调,特意住到东院这边就是不想声张。不过不是什么大毛病,看片子应该是脑膜瘤,手术指征也还不错,有师弟主刀,问题不大。”陈放就站门口,把情况简单讲了个大概。
    顾翌安点头,说:“行,我知道了。”
    ——
    送走陈放回屋,曹俊正好洗完澡出来。
    他擦着头发跟顾翌安说:“我洗完了,你也赶紧洗个澡吧,又是开会又是赶飞机的,累一天了,冲个澡赶紧休息。”
    “没事,你先睡吧,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顾翌安应下一句,走回自己房间。
    其实也没什么别的事,刚洗完澡的浴室还遗留着湿热的水汽,顾翌安原本就不太习惯跟人同住屋檐下,想等里面的热气散尽了再进去。
    他回房后又去阳台站了会儿,望着杏林苑依旧黑漆漆的那间客厅发呆。
    没到片刻,远处教学楼响起一段清脆悦耳的旋律,是晚自习的下课铃声响了。
    紧接着不久,杏林路上挤满结伴下课的大学生。
    顾翌安垂眸往下看,那些年轻的青春洋溢的笑脸,还有带着欢笑声的嬉笑打闹,以及自行车窜过时响起的清脆的叮铃,倏然间,让他生出一种时空错乱近乡情怯的感觉。
    就这么呆着,容易越想越多。
    于是,为了打断野草一样疯涨的情绪,他转身回屋拿上换洗衣服,转进浴室去洗澡。
    褪下全身衣物,也摘了右手的护腕,顾翌安手腕上的秘密便毫无躲藏,彻底袒露在浴室昏黄的光线之下。
    腱鞘炎不过是个幌子,他真正要隐瞒的,其实是这道自腕骨处,被尖刀前后戳穿留下的两块狰狞的旧疤,以及右手神经永久性损伤,再也无法拿起手术刀的事实。
    顾翌安黯然垂眸,拇指在凹凸不平的疤面上摩挲。
    这一刀,直接断送了他的手术生涯。
    哪怕是到现在,他仍然无法直视这两道疤。
    微怔片刻,顾翌安移开视线,抬腿步入淋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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