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出息
顾翌安跟着医疗队在当地呆了一个多月,俞锐也就跟着陪了一个多月。
原本都好好的,谁曾想临走前,俞锐突然得了重感冒。
平时如果坐飞机的话,俞锐一般都得提前半天吃晕机药。
但如果遇上感冒,就算吃了晕机药,对他来说也基本没用。
开学在即,他们也不能久呆。
于是顾翌安特意退了机票,带着他和几个绕路想再回趟家的同学,一起去坐火车。
藏区回北城,火车算长途,临时也没抢到卧铺票,最后也只买到软座。
上车后,俞锐吃了感冒药,生病加药物作用,脑袋又昏又沉,左摇右晃地,最后压到了顾翌安肩膀上。
就这样,顾翌安为了让他睡得舒服些,全程几乎连动都没怎么动过。
接着就又是一年秋季开学。
他盯着帖子上的照片,眼都没眨过。
看他不说话,两条腿还在轻晃着,顾翌安眉心都没松开,以为俞锐今天突然跑过来,是因为听到这些流言不开心。
其实俞锐这话说的已经很直接了,但顾翌安故意装傻让他有点挫败,他性格向来直接,绕了这么两圈,耐心已经用完了。
有表白的,有看热闹的,或者单纯水贴的,什么人都有。
顾翌安一愣,打好的腹稿全都没用上,心里那点忐忑还被俞锐寥寥几个字瞬间就给抚平了。
这句话出口,俞锐脸和脖子都红了,头也往下埋得很深,眼睛根本不敢再看顾翌安。
“放心吧,我不在意。”顾翌安抬手去揉他的头发。
俞锐站在门口,先是抓了抓头发,之后才挪着步子走过去,咕哝说:“没事,就过来等你一起去吃饭。”
新人报道后,学校贴吧突然开启了校草评选。
原本苏晏在跟他说话,问他要不要报名今年的学院竞赛,结果叫他好几次,俞锐完全没在听。
赵东将帖子发给俞锐的时候,俞锐正对着电脑上传他这次在藏区拍的照片,点开链接一看,当即傻眼。
俞锐也没吭声,就坐在顾翌安旁边,眼睛不时地往顾翌安身上瞟一眼,指甲来回在饲养小白鼠的盒子上轻抠着,刮出好几道不深不浅的划痕。
“哇,简直绝配,这照片看着实在太养眼了吧!!”
医援回来的火车上,有位坐在俞锐和顾翌安对面的女生,当时趁俩人不注意,偷偷拍了张照片给上传到贴吧,帖子当时就炸了。
看他如此着急忙慌跑过来,甚至连气都没喘匀,顾翌安愣了一下:“怎么突然就过来了,有急事?”
“小学弟不是一直都在追学长吗?经常给学长送吃的,这次还追到医援现场去了!”
顾翌安狐疑地看着他,最后也没听到别的,便继续忙着手头的事情。
课题项目进入收尾期,顾翌安忙着整理数据,没注意他的小动作,实验室也没别人,安安静静地,除了键盘声,其他再没有一点声响。
顾翌安看见他的时候,俞锐脚上穿的还是拖鞋。
手上的动作霎时顿住,顾翌安眉毛一挑,像是没听明白,重复般问:“真的什么?”
嘴巴动了又动,俞锐低着下巴,连耳根到耳廓都开始变红,顾翌安眉梢渐渐挑起来。
顾翌安先是一怔,紧接着眉心越蹙越紧,眼睛看着俞锐,开口都变得有些小心:“你很在意他们说的?”
照片上,俞锐双眼轻阖靠在顾翌安肩膀上,顾翌安则歪头看着他,眉眼微垂着,嘴角和眼尾都挂着温柔的弧度。
“顾学长的眼神好温柔,他们真的不是一对儿吗?!”
隔着手腕,俞锐冲他眨了下眼睛,试探地又问:“那要是真的呢?”
实验室的冷白光落下来,视线聚焦到顾翌安乌黑色眸光里时,俞锐甚至能看到一点白得晃眼的光斑。
这样的姿势,顾翌安需要微仰着脖子,才能跟他对视。
支持他俩的帖子热闹得基本就没沉下去过。
顾翌安左思右想,还在斟酌着该说些什么,俞锐却率先开口,认真地对他说:“我是怕你会在意。”
过了好久,顾翌安甚至忙到都快忘记身边还有个人,耳边忽然低低地落下一句:“翌哥,学校的人都在说…”
作为医大最受瞩目的俩人,俞锐和顾翌安票数一路走高,人气可以说不相伯仲。
到这会儿,他才重新抬起头来。
俞锐点点头,又很快摇头。
宿舍没找到人,他又冲到实验室。
不到半小时,帖子下面就冒出各种各样的评论,甚至还有那批最早关注同性恋爱的女生,跟在下面点赞支持。
为了缓解紧张,他撑着桌面跳上去,坐到桌子上。
傍晚的夕阳正暖,大片橘黄透过玻璃窗落进来,半明半暗地映照在两人身上,连侧脸和发梢都带着薄茸的光晕,画面美好得宛如一幕加了滤镜,又带着年代感的老电影。
听到声音,顾翌安先是愣了愣,而后才转头去看他:“说什么了?”
于是扯了下耳朵,俞锐破罐子破摔道:“就我要真的追你,你让追吗?”
倏地一下,像是脑子里有根弦忽然被拉动,俞锐抓起手机径直就往顾翌安宿舍跑。
而后,他便听到对方,含糊又快速地说:“说我在追你。”
其实,如果他要真的胆子大点,就能看到顾翌安逐渐扬起的嘴角,以及眼底毫不掩饰的,清冽如雾的温柔。
可惜他没敢,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刺猬,活了十多年,从没这么怂过,哪怕是这样,整颗心依旧不停地悸动,感觉随时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
顾翌安看他那样,很轻地笑了声,反问道:“那,你想追吗?”
“想啊,我当然想。”俞锐当即脱口而出。
而后猛地抬起头来,看着顾翌安,眼里带着热烈又滚烫的渴望,也含着直白又坦荡的喜欢。
顾翌安兀自在心里叹气,这样的眼神,他根本就扛不住,只能再次抬手去揉他的脑袋。
可没等到回应,俞锐急脾气上来,心里很着急,撑着桌面又往前挪,挪到距离顾翌安最近的位置,低低地又叫了声“翌哥”。
顾翌安很轻地“嗯”了声。
俞锐嘴巴微张还想追问,顾翌安却伸手捂住他的嘴,薄唇轻凑到他耳边,然后说——
“想追的话,那你就试试。”
开口的嗓音清哑温柔,说话间还含着顾翌安微热的呼吸,从俞锐耳廓一路绕到脖颈间,最后烧红了一大片。
俞锐缩动脖子往后轻撤了点,被捂住的半张脸依旧是红的,露出的两只眼睛眨了又眨,笑意从眉梢眼角晕开,而后逐渐扩散。
——
俞锐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梦里全是顾翌安。
清冷的,生气的,温柔的,还有愤怒的。
混杂着他俩过去经历过的点点滴滴。
画面来回切换,最后不知怎么就转到他们分手时的场景,顾翌安睁着一双猩红的眼睛看着他,眼里是破碎的深不见底的情绪。
梦里的所有都是不真切的,俞锐也知道自己在做梦。
可他还是跟每次做梦那样,在一片黑暗中狂奔寻找,心里越来越慌,越来越沉,伤痛和恐惧并存,最后仍是没忍住喊出一声
——翌哥。
俞锐就是在这时候醒来的,醒来时,他情绪都还没来得及抽离,手背抬起在眼角蹭了蹭,还有明显润湿的痕迹。
顾翌安应该也早就睡了。
扫眼四周,包厢里没亮灯,只有车窗外隐约划过的一点光亮。
俞锐从枕头下方摸出手机看了眼,凌晨两点半。
想起刚刚做梦喊出的那一声,他有些不确定到底自己有没有像之前那样,真实地脱口而出。
于是放轻动作,俞锐抓着栏杆从床梯下来。
窗外有束光一晃而过,俞锐看眼置物桌,上面还凌乱摆放着电脑跟一叠厚厚的文件资料。
视线往左,顾翌安躺在床上,身上穿着棉质白T跟黑色长裤,薄被搭在腰间,头往外侧着,带着护腕的胳膊搭在额间。
像是睡得并不好,顾翌安眼睛闭得很紧,长睫几乎快要贴到眼睑上,连眉心也蹙得很深。
俞锐怔怔地看着,两只手还抓着床梯扶手,甚至都忘了拿下来。
默然片刻,他最终还是不由自主地坐到床边,左手轻抬起来,食指微蜷着,缓慢地靠近。
窗外依旧闪动着微弱的光影。
即便清楚顾翌安已经睡着了,即便只是轻微的触碰,俞锐靠近的动作依旧放得很慢,甚至带着犹豫,嘴角抿了又抿。
像是不断克制却又没克制住,蜷曲的指节到底还是贴了上去,俞锐来回轻柔地刮着,像是要抚平对方眉心层叠起来的皱褶。
曾经爱到骨髓的人,距离不过半米,就这么躺在眼前,可到底这样美好的人,已经不再属于他。
俞锐眼皮轻垂下来,视线渐渐模糊。
少年时一场大梦,如今梦醒,留下一点遗憾,遗憾里再带点痛,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眉心渐渐松开,指节上的动作也随之停下。
俞锐刚要将手撤回来,顾翌安搭在额间的那条胳膊忽然动了下,而后猝不及防地一把拽住他手腕。
“翌哥——”
嘴巴惊讶地微张着,列车进入隧道,沿途昏黄的隧道灯光连接成片,透过车窗落进来,就这么刚刚好地照在俞锐的脸上。
以至于他眼底那些满溢的涌动的情绪,压根儿就没来得及收敛半分,全部毫无遗漏地,被顾翌安深深地看进眼睛里。
“你刚在做什么?”顾翌安紧盯着他,嗓音带着明显的哑意。
“没你没睡着啊?”他试图转移话题,手也试图往后抽,顾翌安却抓得更紧,甚至用力把人往身上拽。
一时不察,加上重心不稳,俞锐差点直接扑到顾翌安身上。
距离陡然拉近,鼻息间全是顾翌安身上清冽干净的味道,俞锐头皮瞬间发紧。
他另只手撑在床沿边上,再次试图起身。
忽然间却是一阵天旋地转,脑子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人就已经被顾翌安翻身压打了下面。
这一切始料未及,俞锐皱了皱眉,低声开口:“翌哥.”
顾翌安没应,抓着俞锐的那只手腕压到他头顶,他自己是一条腿撑在地上,另条腿曲跪着,眼神就这么直直地盯着他。
俩人位置颠倒,俞锐在暗,顾翌安在明,加上距离又如此之近,俞锐只一抬眼,便能将顾翌安脸上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我再问你一遍,你刚在做什么?”说话的时候,顾翌安原本清冷的眸子里像是燃着一团火。
俞锐嘴唇动了动,还是没出声,眉头依然是皱起来的,眼里复杂的情绪开始散去,渐渐又恢复到以往的平静。
“行,很好,”他低声冷笑,“没做什么是么?”
顾翌安面色发冷,轻扯嘴角笑出一声嘲讽。
而后,他凑到俞锐耳边,轻吐呼吸,开口嗓音勾得俞锐耳朵都发颤:“那你刚在梦里叫我,又是因为什么?”
俞锐脑子瞬间“嗡”地一声。
这话说出口,跟直接把他扒光了没差别。
他猛地将头侧到旁边,然后抬起另只手想要将顾翌安推开,却又被顾翌安按住。
“嗯?”顾翌安话尾上挑着,再次追问,另只手还把他头再次掰回来,用虎口卡住他下巴不让再动。
他是用单手握着俞锐两只手腕,俞锐想要挣脱并不难,可掌心触及到护腕,俞锐又忍不住将力道尽数收回。
俞锐狠狠皱了皱眉。
被迫四目相对,俞锐只能瞪着顾翌安,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一直在压抑,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不是不后悔么?”顾翌安死死地盯着他,掐着他下巴往下抬起来,“不是说要认命么?”
顾翌安抽出几张纸巾细细地擦手,余光瞥他一眼:“还用我帮忙吗?”
俞锐没出声,眼皮都没撑开,脑子乱成一片。
看他这样,顾翌安再没说什么。
片刻后,俞锐听见包厢门被拉开,顾翌安走出房间,门再又被阖上,俞锐这才睁眼。
缓了好一会儿,他翻身下床,重新拿了衣服走进卫生间。
抬起水龙头,俞锐掬了捧水浇在脸上。
随后,他双手撑在洗手台上,视线半垂下去,自己都忍不住发出一阵轻嘲。
而立在门外并未离开的顾翌安,垂着眼睫,整个人都笼罩在灰黑色的阴影里。
直到屋里响起“哗哗”的水声,他才转身往车尾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