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懦夫
柴羽的术后恢复很不错,只术后当天在监护室呆了一晚。
第二天醒来后,俞锐去看他,除去身体还比较虚弱外,神志还算清醒,视力跟听力都很正常,也没出现别的什么术后并发症。
真要算起来,这大概是命运对他最仁慈的一回。
转回单人病房后,也就柴羽的经纪人偶尔过来,平时守在身边照顾的,只剩下护工跟柴羽那位小助理。
除此之外,俞锐再没见过其他人。
到底也是场开颅手术,恢复再好,住院也得十天半个月,可柴羽身边却连个看望的亲人和朋友都没有。
每回去东院,俞锐发现他要么望着窗外发呆,要么就拿着小提琴练曲。
但只要是俞锐来,他总是在第一时间就笑,然后叫他“锐哥”。
柴羽的笑总是很简单也很干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好像两道浅浅的月牙,看起来很舒服也很治愈。
可俞锐每回看他这样笑,心里总是发酸。
东院病区办公室里,俞锐刚到现场。
他拧过头,指向办公室门外,恰好看到俞锐。
反观霍骁。
但谁也没想到,丛凉有天竟然会出现在东院,更好死不死地被霍骁给撞见了。
渐渐地,哪怕明明没睡着,柴羽也闭眼一动不动地躺着,好像只有这样,只要他不醒,只要他不动,门外的人就不会离开一样。
“没事儿吧?”俞锐看他一眼,又看看霍骁。
硬生生挨了霍骁好几拳,其中一拳还揍在脸上,没到五分钟,丛凉那半张脸就像发面馒头似的肿起来,连说话都哼哧哼哧地讲不清楚。
如果床上睡着的人忽然往外翻个身,他几乎立马就会往后撤,瞬间躲进门内人看不见的地方。
只是另一个,每次都只会挑深夜出现,借着窗外那点微弱的月光,站在病房门口悄悄往里看,连门都不敢进。
眼珠子瞬间瞪大,丛凉“蹭”地站起来,由于动作幅度太大,不知道牵动到身上哪块淤青,嘴角下意识发出“嘶”地一声。
俞锐接到电话赶过去的时候,俩人明显已经打完一架,病区医护人员好不容易才把他俩给拉开。
虽然打着医生的名义,说是为了检查柴羽身体恢复情况,实际上柴羽心里很清楚,俞锐只是心软,不忍看他总是一个人罢了。
丛凉身高也就一米七出头,矮了霍骁十几公分,何况霍骁读书那会儿就跟俞锐差不多,打架斗殴那都是家常便饭的事儿。
全身上下连点儿破皮的地方都没有,若不是衣服稍显凌乱,乍看可能还以为他是劝架的,而不是打架的。
而且,霍骁刻意避开他,俞锐自然也跟他遇不上。
这些俞锐并不知道。
真要动起手来,丛凉压根儿就不是他对手。
丛凉正拿着冰袋敷脸,张嘴说的话含糊不清:“我他妈要说几遍,我真是来看望病人的,不信你们去走廊找找,是不是还有束鲜花跟果篮儿。”
对方默不作声,抱臂斜靠在墙上,看着懒散,脸上的表情实际阴郁得可怕。
所以手术后,他基本每天都会去趟东院。
但其实,每天往东院跑的,又何止俞锐一个。
“哪儿没事儿,事儿大了。”丛凉接过话头,立马开始诉苦,“你来得正好,刚好帮我评评理,你说我好心过来探望柴羽,结果霍骁看到我,二话不说就是一顿揍”
丛凉拿开冰袋,将肿起来的脸展示给俞锐,嘴疼也不管了,出口直飙脏话:“你再看看我现在这脸,肿得他妈连妈都不认了,你说我他妈冤不冤啊!”
“你探望柴羽?还好心?”霍骁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当即就是冷冷一声嗤笑,“你们这当记者的,是不是不干点缺德事儿,就活不下去啊?!”
“你——”
丛凉被气到不行,嘴张太开导致他嘴角被拉扯得生疼,忍不住连脊背都躬了下去。
办公室里不止他们仨儿,还有很多医护人员也在,时不时就捂着嘴窃窃私语两句。
于是,俞锐抬手冲其他人指了指门外,大家陆续都出去,临走前有位护士还体贴地把门给带上。
没了外人在场,俞锐这才开口:“这在病区就大打出手,你是真不怕又把张副院长气出个好歹来是吧?”
他这话是冲霍骁说的,上次霍骁揍主持人那事儿,八院就被牵连上了趟热搜,张明山气得血压飙升,差点没当场昏过去。
俞锐知道说也没用,但凡遇上柴羽的事,霍骁就容易上头。
可医院到底不是别的地方,他也不是三岁小孩儿了,事情都没弄清楚就动手,真要闹出大了,以柴羽和他之前的新闻,估计八院又得跟上热搜挂一天。
这才消停多久,半年都没到,霍骁要真是再来一出,张明山估计能被他气出心脏病来。
霍骁没说话,只用鼻子出气,不屑地“哼”了声。
俞锐转头又看了眼丛凉。
想了想,他说:“东院不比其他地方,如果不是得到病人或者病人家属的许可,其他探病人员是不可能进来的。”
霍骁神色微动,这才抬眼过来。
“看我干嘛?以为我瞎掰呢?”丛凉被他俩同时盯着,冰袋再次从脸上拿开,“不信你们就自己去查门卫登记,看我到底是不是单纯就来探病的。”
霍骁嘴角勾出一声嘲讽:“狗仔当了近二十年,混进一家医院对你来说很难吗?”
显然,无论丛凉说什么,他都没打算信。
在他那里,丛凉整个人早就被判了无期徒刑,可以说,毫无信誉度可言。
也没办法,主要还是中学那会儿被偷拍,以及前阵子电视台直播,这两件迄今为止对柴羽影响最大的两件事,好像无论从哪方面看,都跟丛凉脱不了关系。
可丛凉却不认。
他愤愤地将冰袋往地上一摔,指着霍骁:“你要不信,你就去问柴羽,我他妈真是艹了读书那会儿,我不过就是拍了张照片,俞锐拿起相机当场就给我开瓢儿,愣是害我在家躺了快一个月。”
“行,就算相机是我的,丢了它也是我的,这瓢儿我认了。”
“可你他妈凭什么把账全算我头上?!”
嘴角都开始渗血了,丛凉边说边抽气,嚎得比孟姜女还冤,说着便撸起袖子,想要往霍骁身上招呼。
俞锐眼疾手快,连忙拦在俩人中间。
“拦什么拦,就他?我让他一只手,他也只有挨揍的份儿!”霍骁嘴角冷冷地抽了抽,眼底全是讥讽,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你——”丛凉气得脸都绿了,张嘴也不管不顾起来,“你不就因为电视台那次记恨我吗?”
丛凉被俞锐拽到一边,视线受阻,他垫着脚尖蹦起来,越过俞锐肩膀还在冲霍骁嚷嚷:“说破天也不就是柴羽右腿残疾的事儿吗?”
“行了,别说了!”俞锐听着也沉下脸,“知道他在意什么,还专踩他逆鳞,你是真想被揍第二次是吧。”
与此同时,霍骁瞬间抬眸,眼神阴森得可怕:“你再敢把那俩字儿说一遍,我保证你今天连这道门都出不去!”
丛凉拔高嗓门儿:“我有什么不敢说,我又不亏心,我有什么不敢说!”
眼看霍骁攥紧拳头就要过来,丛凉又道:“是你不敢听,是你懦夫!这事儿挨得着我吗?是我让他缺条腿的吗?!”
拳头堪堪停在丛凉眼前。
霍骁在背后,丛凉在身前,俩人剑拔弩张,俞锐正好卡在俩人中间,一时动弹不得。
“没完了是吧?”俞锐的耐心也快耗尽了,“还没打够是么?还非得再打是吗?”
霍骁牙关咬得死死的,盯着丛凉的眼睛猩红得可怕。
这时,丛凉却平静了,甚至冷冷地笑了声:“既然都说到这儿了,我倒想问问,你们知道那场直播,主持人为什么会问到柴羽残疾的事儿吗?”
“我他妈让你闭嘴!”
霍骁咬紧下颔,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紧接着便用力挥拳过去,俞锐反应快,立马就把丛凉推开,自己右肩却生生挨了这拳。
“是柴羽要求的!”丛凉忽然大喊。
空气霎时静止。
话音落地的同时,霍骁整个人完全僵住,就连俞锐也愣了,甚至忘了肩膀还疼,惊讶地转过头,望向丛凉。
有好几秒,或是更久,像是时间都都停滞了,根本无人说话。
“你说谁要求的?”最后开口的还是俞锐,问出口时,语气仍是不敢相信。
丛凉先是没动,他刚被俞锐推得狠,整个人直接趴地上,脊背撞到了沙发角,疼得他眼泪都出来了,缓了半天才好些。
他就着自己现在的姿势,转了下`身,干脆也不起了,靠着沙发扶手就这么懒散地坐地上,接着又抬手蹭了蹭嘴角磕出的血。
“不相信是吗?不相信,你们可以去问柴羽。”他抬起眼,看向霍骁轻嗤了一声,“好歹我也是有职业操守的,别说柴羽他是我同学,单就直播那次给我们台造成的负面影响,你觉得我做这事儿划算么?”
还是没人说话,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会儿,丛凉撑着沙发,歪歪扭扭地站起身,缓慢走向霍骁:“节目虽然是直播,但台本是提前对好的,主持人最后那句提问,也是柴羽主动要求加上的.”
房间里除了丛凉,没人说话,可他说的话,带给俞锐的震撼都这么大,更遑论霍骁。
——只有我能面对自己了,我才能真正面对霍骁。
眉头越皱越深,直到这一刻,俞锐才彻底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可明明最不能接受这件事的,是柴羽啊
如果面对真就那么容易的话,他又何必辛辛苦苦隐藏自己近二十年
俞锐抬手罩住眼睛。
他实在无法想象,那么瘦小一个人,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勇气,在千万观众面前,将自己的伤疤彻底揭开。
沉默着叹了口气,俞锐忽然想起来,又转头看向霍骁。
霍骁依旧站在原地,石雕一样未动分毫,他眼皮垂得很深,眸光被睫毛所覆盖,看不清情绪,可脸色却煞白一片,毫无血色。
宛如在演一场独角戏,丛凉立定在霍骁身前,目光灼灼地看向对方。
“你知道柴羽为什么这么做吗?”丛凉笑了声,笑声里带着明显的嘲讽,“就算不知道,也能猜到吧?”
霍骁仍然没动,没出声,但垂在身侧原本蜷曲的手却猛地攥紧,指甲瞬间嵌进手心。
“霍骁,都多少年了,你也就敢冲我挥拳头,可你呢,你这么能耐,怎么却连去见柴羽的勇气都没有?!”
丛凉抽[dòng]嘴角,最后一字一顿道——
“你、天、生、就、是、个、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