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疯长
一周后,柴羽检查结果没问题,正式办理出院。
那天刚好休班,俞锐下午特意去了趟东院送他。
不止俞锐,丛凉也来了,又一次带着花篮跟水果,说是来道歉的,为霍骁离开那事儿。
柴羽坐在床边,摇了摇头,跟他说:“不关你的事,而且上次直播的事情,害你无辜受牵连,我才应该道歉。”
“嗨,既然这样就都别提了,”丛凉摆手,嗤笑出一声,“我们几个人这孽缘,算来算去的也算不清,别的我也不多说,以后有什么需要,还是可以来找我,我能帮的一定帮。”
“谢谢。”柴羽笑着应下。
东西收好,俞锐拎着他的琴盒,一路将他送到地下停车库,又把出院后的注意事项全都交待给接人的小助理。
车门没关,柴羽坐在保姆车中间椅子上,跟他说:“锐哥,年底我想请你来看我的演奏会。”
俞锐想都没想就应下:“好,我一定去。”
他扶着门框,斟酌半晌,还是问了出来:“这场演奏会,也是跟霍骁有关,是吗?”
俞锐哑然。
“不是,你就真的不考虑考虑?”丛凉挪着屁股靠近他,“这事儿都过去三四年了,你莫名其妙背个处分,难道就不想还自己一个公道?”
俞锐却连听都不愿意再听,再次开口打断:“我想提醒你一句,作为记者,你手上握的不只是一支录音笔,同时也是一把刀,有多锋利你很清楚,甚至丝毫不逊于我手上的那一把。”
门阖上前,俞锐最后提醒道:“记得按时回来复查,有事给我打电话。”
他才蹦出几个字,俞锐立刻皱起眉:“这个不行!”
“今天就不用了,改天再说吧。”按掉屏幕,俞锐将手机揣回裤兜,长腿一步迈下两级台阶,摆手就走。
——
大学生放暑假,俞锐父母也跟着休息,于是便和赵东他爷爷一起报了个什么重走青春的旅行团。
后面丛凉开出条件,可以在节目片尾号召公益筹款,俞锐才勉强答应参加。
电梯出来,回到东院办公室,俞锐指了指沙发,又去给他倒了杯水,顺便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柴羽垂着眼皮,抿住唇角没出声。
保姆车启动滑走,柴羽透过半开的车窗,回头冲他挥手:“知道了,锐哥再见。”
“.会吗?”柴羽眼里闪着期待,但很快又收敛起来,“不会也没关系,锐哥你来就行。”
柴羽走了,丛凉还没走。
丛凉先没开口,佯装镇定地喝水,又清了清嗓子才道:“就罗宇那事”
俞锐恍然想起来,他上周就答应了沈教授今天要回家。
柴羽摇了摇头,又点头。
出来时,夕阳正好,病区走廊落满一地橙黄色余晖。
“你猜得没错,是跟他有关的。”他抬起眼,苦涩地笑笑,“不过,可能他也不会来看了吧”
话题就此终结。
“说吧,想我做什么?”俞锐将玻璃杯放到茶几上,坐在丛凉斜对面。
不过——
“没事,你可以不用说。”俞锐接着又道。
规模还不小,老头儿老太太加起来得有六七十号人,浩浩荡荡地去了内蒙古草原,之后又去了大戈壁,整整玩到快开学了才回来。
身高差了十几公分,俞锐偏过头,视线轻瞥下去,说:“我如果记得没错的话,你当时还说,能不能行由我决定。”
沈教授这趟出去收获不少。
俞锐点点头,冲前排小助理搓了个响指,示意他可以走了。
微怔两秒,还是丛凉败下阵来:“不行就不行吧,我也不能硬逼你。”
本来俞锐性格就说一不二,不然他也不会绕那么大弯子,到现在才跟对方提条件。
俞锐点头“嗯”了声。
“嗯,找你有点事儿。”丛凉跟着他进电梯,“就上次大巴车司机那回,你不是说好答应我一个条件吗,现在不会不认吧?”
“可是…”丛凉盯着他,动动嘴唇,还想再开口。
到医院门口,丛凉问他要不要一起吃晚饭,俞锐正在看手机,微信里,沈梅英已经发了好几条信息过来。
俞锐回头看到他,挑起眉毛有些意外:“在等我?”
片刻后,他伸手揉了揉柴羽的脑袋:“别想这些,想做什么就去做,至于霍骁.,再给他点时间吧,他会回来的。”
说这话时,俞锐眉宇下沉,眼神也带着锐利,哪怕认识这么久,这样的俞锐依然让丛凉感觉很陌生。
这话让丛凉接都没法接。
八院跟北城电视台常有合作,有几档医疗科普节目反响还不错,丛凉作为制片人,多次邀请俞锐参与录制,但俞锐始终不肯。
“公道?”俞锐侧眸看他一眼,“没必要,我也不需要,更何况,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公的。”
本以为对方忘了,没想到竟记得这么清楚,丛凉心里啧啧暗骂,脸上却哈哈笑着:“那是,不然你再给我脑袋上开个瓢儿,那我可受不起。”
俩人之后又随便聊了几句。
开门进屋,俞锐撑着门框还在换鞋,眼皮刚抬起来,往客厅扫去一眼。
这事儿过去有一阵儿了,但稍作回想,俞锐倒还是能回忆起来。
嚯,好家伙——
沙发旁边摊着俩大箱子,全是老教授带回家的战利品。
穿上拖鞋走过去,俞锐脚尖踢了踢箱子,问他妈:“不是,您这是去旅游的,还是去打劫的?”
沈梅英从箱子里拿出一套蒙古服连衣裙。
衣服抖落两下,沈梅英在身上比划着,原地绕了两圈,问俞锐:“怎么样,这颜色适合我吗?”
深蓝色,裙摆和腰侧绣着夸张的大花纹,这穿出去也太招摇了,买回来基本就是压箱底的。
何况,这衣服也不是沈教授风格。
俞锐都还没开口,就见沈梅英拼命冲他使眼色。
眉毛轻挑起来,俞锐心领神会,估计这又是俞院长被导游给忽悠着,死要面子,强买强卖回来的。
于是,他摸着下巴,思考两秒,点头说:“不错,挺合适的,就这颜色.”
“这颜色怎么了,”俞泽平端坐在沙发,手上还举着茶杯,接话接得飞快,“人导游说了,这颜色最好,显得你妈皮肤白还年轻。”
说完,他鼻子还“哼”出一声,扭头冲沈梅英说:“我说适合你不信,还非得问他?就他意见好使?”
“对,颜色最好,沈教授这要穿出去,那就是大学城最美一枝花啊,”俞锐双手一拍,“是吧,老院长?”
明知是哐他爸的,沈梅英还是听乐了:“你妈我都多大年纪了,还一枝花呢,花都快谢了。”
她收起裙子,又拿出一顶蒙古帽,金色的,圆形,还是尖顶的,上面镶着一颗红色珠子,帽檐边上还坠着一条条珍珠,跟门帘儿似的。
“这是你的。”沈梅英直接扣到俞锐脑袋上。
俞锐当场无语,立马就给摘下来,余光瞟向俞泽平,比着口型问:“这也是我爸买的?”
沈梅英憋着笑冲他点头。
俞锐满头黑线,老院长这审美可真是绝了。
嫌弃归嫌弃,但脑海里灵光一闪,俞锐拿起手机,还特意找了一处光线更好的位置,重新又把帽子戴起来,打开原相机,然后拍了照片直接发给顾翌安。
下一条还配字:老院长买的帽子,你看我戴起来帅吗?
发完俞锐撑着桌沿,盯着照片自己都没忍住笑,实在是太傻了,还是手术帽适合他。
顾翌安回美国已经小半月了,他俩平时也就发发微信,跟以前一样,大部分时候都是俞锐在发,顾翌安偶尔才回他两句。
追人自然有追人的自觉,冷板凳坐着也开心,丝毫不影响心情。
不过这个点,顾翌安还在休息,不太可能回他。
于是按掉屏幕,俞锐将手机揣回兜里,帮老教授收拾好箱子,又跟到厨房去打下手。
难得出去玩了一趟,沈梅英心情很不错,边做饭还边跟俞锐闲聊,说了很多旅游趣事,顺便吐槽他爸每回出去都被能被导游坑。
俞锐站在旁边,手上摘着几根空心菜,偶尔附和两声。
沈梅英来回来去地瞅他。
明明心不在焉,但手机一震,人就立马精神,沈梅英怎么看他都觉得不对劲。
锅盖扣上,再转小火焖煮,沈梅英走过去,拍他手背,顺便把俞锐扔进盆里那根坏掉的菜叶挑出来,嫌弃道:“行了,你站边儿上去吧,尽给我添乱。”
俞锐也没走,退到冰箱旁边,还真就歪在边儿上,继续拿着手机来回按。
没过半分钟,又莫名其妙笑个不停。
“这是跟谁聊天呢?笑这么开心。”沈梅英没忍住问。
“顾翌安啊,”俞锐按着屏幕,随口就回,“我把老院长给我买那帽子发给他看了,他说这可能是女款。”
“翌安?”沈梅英一愣,“你俩这是又好上了?”
俞锐这才抬起头来。
看沈梅英意外又惊讶地盯着他,俞锐缓慢地眨了下眼,然后“昂”了声,模棱两可说:“算是吧”
这下可把老教授激动坏了,手里的菜也不摘了,追着俞锐就问不停:“啥时候的事儿?怎么也不早跟妈说,他现在在哪儿?八院吗?你要不问问他,也来家里吃饭?”
俞锐被一连串的问题循环轰炸,还没来得及张口,沈梅英说着就要去解身上的围裙。
“不行,家里菜都不够,米也快没了,我还是先去趟超市,再买点东西回来。”
“停,赶紧打住。”俞锐哭笑不得,“可别折腾了老教授,他人在美国呢,你买什么买,他还能立马飞回来不成?”
“美国?”沈梅英又愣了,“他又回去了?”
“嗯,研究所那边有事儿需要他回去。”俞锐绕到身后,把围裙重新给她系上。
沈梅英神色复杂,又问:“那他还回吗?”
俞锐动作微顿。
默然两秒,他说:“应该会吧。”
沈梅英张了张嘴,眉心也拧着,像是想说什么又不好开口。
俞锐拍拍她的肩膀:“可别操心了,锅底都糊了,您没闻见啊?”
厨房里渐渐飘着一股焦味儿。
“完了,我的焖牛腩?!”沈梅英惊呼一声,赶紧去关火。
俞锐摇头笑笑,拉开门从厨房出来。
电视里新闻联播还放着,沙发前面却没人,俞锐往客厅外面望一眼,果然,老院长又拾掇他的小花园去了。
天都快黑透了,玻璃门敞着没关,夜风凉丝丝地吹进来,带着淡淡一点桂花的香味儿。
俞锐走出去。
九月了,院子里的花依旧开得很艳,老院长握着水管立在花丛中,膝盖四周一片红粉黄白蓝,什么颜色的花都有。
俞锐站了会儿,往下走两步,干脆曲腿坐在台阶上,就这么沉默地看着,也不吭声。
其实,刚沈梅英想说什么,他心里很清楚。
如果真的在一起,他和顾翌安不可能长期分居两地,尤其还黑白颠倒,隔着十二小时的时差。
但顾翌安早就和父母移民美国,他的家就在那边,难道要让他丢下父母回到北城生活吗?
反过来也一样,沈梅英和俞泽平都年过七十了,老院长身体还不好,俞锐不可能丢下俩老人,跑美国去。
更何况,还有恩师,兄弟朋友,甚至八院神外
他全部的牵绊都在北城,根本就走不了,也走不开。
胳膊搭在膝盖上,俞锐低着下巴,沉沉地叹下一口气。
手机又震了两下,俞锐点开微信,顾翌安发来消息:回家了?
算了,想不通就不想了。
俞锐把腿一盘,拇指快速按动屏幕:嗯,老教授发话,让我回家吃饭。
——沈教授跟俞院长,身体都还好吗?
俞锐看眼信息,调出相机,举起来,冲俞泽平叫了声:“爸——”
俞院长莫名回头,闪光灯骤然亮了一下,俞锐干脆利落地拍了张单人照回过去。
老院长被闪光灯刺了下眼,举起水管滋他,嘴上还骂骂咧咧地,一脸不高兴。
俞锐哈哈大笑,抬着胳膊去挡,另只手还在飞快发消息。
——沈教授也很好,她刚还想叫你来家里吃饭,我要不说你人在美国,她拎上篮子就得去超市。
——你呢?
——我什么?
——你想让我去吗?
俞锐愣住,拇指悬在半空,还没落下去,另一条信息就蹦了进来:明晚以后,我都可以。
眼睛眨了又眨,俞锐蹭一下站起来,直接拨了语音过去。
接通后,俞锐立马就问:“翌哥,你这是要回来的意思吗?”
电话里,顾翌安淡淡笑了声:“怎么?不想我回吗?”
俞锐跟着也笑了。
他沿着台阶往俞院长相反的方向走:“想啊,怎么不想,我都没敢问,就怕你不回。”
“是吗?”顾翌安顿了下说,“我还以为,你打算一直就用手机追人呢?”
嘴角不自觉往上扬,俞锐捏着喉结,清了清嗓子:“翌哥.”
半晌沉默。
顾翌安很轻地应了声:“嗯。”
俞锐仰起头。
夜风太温柔了,月色也温柔,顾翌安的嗓音透过电流传过来,他呼吸都快停了。
想念,悸动,满腔爱意尽数抵在胸口,像藤蔓一样孳生,疯长,铺天盖地,来势汹汹。
俞锐闭了闭眼,带着颤音说——
“我想你都快想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