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手速
休息还没半天,连时差都没倒过来,顾翌安第二天又飞去了江北军总院开会。
俞锐也忙,医院里新的病患天天有,急诊会诊总也接不完。
尤其刘岑马上要走,他一走,俞锐手术一助的位置也得悬空,到现在都还没定下合适的人选。周四上午门诊暂停,科里组织了一场内部比赛,比打手术结。
这样的比赛,从医大时期就有,到了八院也一样,每年从科里选拔再到院里决赛,分单结、双洁、方结、滑结跟左右手结好几个组,以分钟计,数高者胜。
会议室里,二十几号人挤在一起,有人计时,有人计数,俩俩对决轮流上。
这种场合,俞锐一般不参加,但最后还是被大家硬拉下来观战。
前排位置里三层外三层被围堵得水泄不通,俞锐离得远,就这么拿着杯水,闲散地倚墙站着,远远地看着他们闹腾。
趁着休息时间,吴涛也跑来神外凑热闹,他推门进来看到俞锐,先是愣了一下,握着门把犹豫半天,才主动过来叫了声“俞哥”。
俞锐偏头看他一眼,点了点头,而后视线往下,又瞥眼他的手。
一分钟后,计时停止,吴涛120个,刘岑121个,差距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急诊科内部比赛是昨天,吴涛单结和方结都拿了第一,后面院里的比赛,他也会代表急诊科参加。
无数双眼睛瞅过来,俞锐轻扯嘴角,直起身。
自从去了急诊,吴涛跟神外科里的同事关系反而更近了,他自己也不像以前那样,每次人多被叫起来都会战战兢兢地怯场。
“可不是嘛,要换俞哥上场,咱能横扫北城全三甲。”
“我”吴涛张了张嘴,半晌也没说出句整话。
他后来其实懂了俞锐的良苦用心,可他也真的很怕俞锐就此对他失望。
“怎么?没人愿意上?”俞锐扫眼一圈,“不是你们叫我来的么?”
“要想赢,让俞哥上场不就完了,何止单结方结,所有项目的冠军杯,他说不定都能给咱捧回来。”
吴涛立刻看向他,惊喜到不敢相信:“.可以吗?”
忽然,俞锐淡声开口:“还想回神外吗?”
他走过去随意拿了一根手术线,淡淡问:“谁要比?”
俞锐挑起眉梢,手指轻抬,冲计时的同事打了个手势,于是秒表一按,大家注意力很快被吸引到俞锐的手上。
“想回!”俞锐话都没说完,吴涛立马就答,“我想回的俞哥,我就怕你不要我了”
俩人都在注意前面的比赛战况,有人赢自然有人输,赢的欢呼雀跃,输的心有不甘,男人的胜负欲到哪里都有。
“平时休息的时候会自己练练。”吴涛也没急着走,就站在他旁边回话。
整理整理情绪,吴涛笑着应下,移步过去,拿起了桌上的手术线。
“没,没有,我求之不得。”吴涛连连应下,又抬起肩膀蹭了蹭眼睛,“谢谢俞哥。”
纸杯顺手喂进垃圾桶,俞锐说:“你要想回来的话”
说着说着,大家就开始转头冲俞锐叫唤——
“不然呢?”俞锐笑了声,“你以为我把你丢去急诊就不管了?”
闻言,吴涛怔怔地看着他,脸上表情都僵住了。
“怎么还委屈上了,”俞锐失笑一声,拍拍他的肩膀,“想回就回吧,刘岑马上要出国,我呢,正好也缺手术一助,你回来刚好顶上。”
“手没生,”俞锐说,“私下一直都在练习?”
“挺好的,”吴涛挠头笑了笑,“就是忙起来有点撑不住。”
被俞锐眼睛盯着,刚起哄最厉害的钱浩,咕哝道:“您那是独孤求败,我要上,那是独孤求虐.”
“看看,看看,这就是咱神外的实力,”有人开始吆喝,“八院今年的冠军肯定是咱科,我可是听说,心外跟普外最多也就能打110。”
鸦雀无声,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没人往前走。
起哄声中,旁边计时的同事按下秒表,俩人手速飞快,几乎不相上下。
大老爷们儿语带哽咽,说着说着,眼眶瞬间就红了。
说完,他瞅眼办公室,确定没有女医护的身影,随即眯笑着打趣说:“而且,这单身男人手速快,我可比不了。”
“想得美,院里只让俞哥上评委席,他的记录,甭管医大还是八院,至今无人能破。”
俞锐挑眉:“怎么?不愿意?”
“俞哥呢?让俞哥给咱来一个?”
正好那边刘岑胜出,有人眼尖看到吴涛,叫嚷着要让俩人提前比一比。
“让你去急诊,是让你去学习,病人永远是医生最好的老师,接手的病例越多,成长和积累也越快,这些都比你埋头研究怎么发论文更实用。”到了这时,俞锐才终于说出当时调他去急诊的真正用意。
吴涛没敢吱声,眼皮也跟着耷拉下去。
俞锐“嗯”了声,没再说话。
“在急诊呆得怎么样?”俞锐又问。
此话一出,瞬间引发群嘲。
俞锐的手术一助,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这要放到以前,吴涛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挤旁边那位主治医揉揉眼睛,惊叹道:“嗞嗞,这手速.我特么眼都看花了。”
同样一分钟,计时停止,计数员报数
“我艹,这还是人吗?!”
“俞哥果然牛逼!”
在场所有人当即佩服得五体投地。
钱浩再次指着俞锐,欠儿不兮兮地说:“我刚说什么来着,单身男人的手速,这能比吗?”
俞锐伸手一拍他后脑勺:“没完了是吧。”
里面闹腾得正欢,刚好这时候,办公室大门突然被拉开,顾翌安和陈放还站在门口,腿都还没迈进来,就听俞锐说了一句:“我不单身,手速一样快!”
这话说的,就很有意思了。
“不单身?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陈放偏头看向顾翌安,尾音都是往上扬的,“所以,机场一夜游过后,你俩就这么又好上了?”
顾翌安没应,嘴角含着笑意,眉梢也轻挑着,视线明显落在俞锐的背影上。
“放哥,顾教授——”
有人打招呼,俞锐愣了愣,转过身,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顾翌安来到他旁边,扫眼方桌上一条条的手术结:“在比赛吗?”
“嗯,”俞锐解释,“院里组织的比赛,科里正在选人参加。”
“欸,来得正好,咱让放哥跟俞哥也比比!”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又开始起哄架秧子。
陈放却不吃这套,摆手说:“我就不用了,看我跟你们俞哥比有什么意思,要看也该看他俩比。”
他指着顾翌安:“你们还不知道吧,在你们俞哥之前,医大最高比赛记录,那都是这位大佬的。”
“这么一说的话,那岂不是巅峰对决?!”钱浩接话飞快。
跟着,大家纷纷转向两人,脸上全部写满期待。
平时,俞锐是无所谓,但他也不想让顾翌安被人起哄开玩笑,尤其顾翌安手都还没恢复过来。
“现在可能不行了。”俞锐还没开口,顾翌安已经举起右手,将手腕露出来。
众人看到他手上的护腕,表情骤然变幻,急转直下,又统一写成了遗憾。
恰好午饭时间到了,侯亮亮推着一车饭盒进来,招呼大家取餐,巅峰对决这件事就这么不痛不痒地岔了过去。
陈放本来回的自己办公室,但扒了两口饭,感觉一个人吃饭实在太无聊,于是毫无心理负担地,拎上餐盒就拐去俞锐办公室当电灯泡。
他进来的时候,屋里就顾翌安一个人,正背对他站在窗前打电话。
估计俞锐又被急诊给叫走了,陈放拉过椅子坐下,小圆桌上有份盒饭明显就只扒了一半。
顾翌安很快挂断电话回来,看到陈放也毫不意外。
他坐回椅子上,看陈放一动不动地,莫名有些好笑:“干嘛呢你?饭前祷告吗?”
陈放下巴指了指桌面。
顾翌安狐疑着看过去,随后愣住。
医院食堂都是大锅饭,打包回来的餐盒也不管个人口味。
但满桌的菜都是被挑过的,装盒饭的盖子上,胡萝卜,香菜,还有苦瓜全都挑了出来,垒起来像座小山丘一样。
顾翌安进屋就在接电话,根本没注意这些,只隐约记得刚俞锐走之前提醒他,别喝汤,因为汤里有蛋花挑不干净。
“这是不是也太过了?”陈放翻着白眼,身子靠回椅背,瞬间没了胃口。
顾翌安拿起筷子,吃得却是心安理得。
陈放无语:“不是,你都多大了还挑食?我家豆苗都没你难养!”
大学那会儿,顾翌安就很挑食,可在国外这些年,他工作实在太忙,平时基本只能吃快餐。
而且,那些沙拉三明治就算做出花儿来,总也逃不过这几样菜的摧残,何况美国大厨也没人惯他这些毛病。
所以除了鸡蛋过敏没办法,其他那些以前不爱吃的,顾翌安其实早就已经吃习惯了。
但陈放这么说,顾翌安却只是笑,笑起来,眼尾弧度都是柔和的。
陈放莫名其妙地问他笑什么。
顾翌安吃完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嘴,然后说:“没什么,我就是突然觉得,这些小毛病,好像留着也挺好的。”
“果然这恋爱让人降智,再好的脑子,诶,他也没用!”陈放受不了吐槽。
收拾完餐桌,俞锐还没回来,陈放也没走,垃圾扔了又倒回来,看着就是有话说的样子。
“我听张副院长说,你入职了?”急性子开口很直接。
顾翌安应了声:“嗯。”
陈放又问:“美国那边呢?霍顿和研究所,你都不打算回去了?”
“霍顿那边提了离职申请,但行政部门没批,科主任也给扣下了,说是让我先休假半年,考虑清楚了再定。研究所那边,我已经跟徐老沟通过了,只跟到Ⅲ期试验结束。”明明说出口的每一件事都是大事,顾翌安语气却很平静。
“你这牺牲够大啊,事业前途父母全都不要了,”陈放“嗞嗞”摇头,坐在懒人椅上,扣着脖子往后躺,“师弟知道吗?”
顾翌安轻摇了摇头,又提醒他:“先别告诉他。”
陈放点头:“行,放心吧,我不多话。”
可想了想,他又问:“不是,那你干嘛不直接入职到我们科,去肿瘤内科干嘛?”
顾翌安靠着桌沿喝水,杯子轻握在手里:“目前,COT103项目还是我的工作重点,到肿瘤内科,主要是方便跟苏主任对接工作。”
陈放却不买账,视线下撇,正好落在他举杯的手腕上:“行,那你先说说,你的手伤到底怎么回事?”
顾翌安微怔两秒,开口还是老一套,说没什么事。
“少来,别拿腱鞘炎那套蒙我,”陈放指着他手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的护腕给摘了,绑也绑你到影像科拍片子。”
顾翌安抬眸看他。
片刻后,顾翌安放下水杯,先去把门关上,之后坐回陈放斜对面的布艺沙发。
对视半晌,顾翌安轻叹口气,说:“其实,这件事,我本来也打算找个机会跟你说的,不过你得先答应我,听完后先别激动。”
陈放抻了抻腿,躬身坐起来,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行,我不激动,你说吧。”说这话的时候,陈放自以为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真当顾翌安把事情告诉他,陈放好半天都没摆出任何表情,等反应过来后,他差点没像冲天炮一样当场窜起来。
“你说什么?”他呼吸都停滞了,猛薅一把头发,瞪着顾翌安,“你跟我说,你右手——,你的右手——”
后面几个字,陈放始终没说出来,但他嗓门儿根本没压住,说话都带吼的。
顾翌安忍不住皱眉提醒:“我都说了,让你别激动。”
“不激动个屁,这事儿我能不激动吗?”音量是压低了,陈放却憋得满脸通红,说话时嘴巴都在抖,“你可真是!发生这么大的事儿,你居然连一个字儿都不说,你到底还有没有把我当兄弟!?”
“这是两回事,放哥。”顾翌安将陈放扯掉的护腕又重新戴上。
那两道疤太骇人了,陈放只看一眼就受不了,眼眶立刻就红了,眉头也皱得很深。
这事情太大了,他根本没办法消化,起身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最后又扯起裤腿坐回椅子上,仰头重重靠向椅背,鼻息溢出来,一声比一声重。
有好半天,屋子里都是安静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脑子一转,猛地又挺腰起来:“不是,那这事儿,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师弟?”
顾翌安没回他。
陈放挪着屁股靠过去,眼睛紧紧盯着他:“你可别告诉我,你打算一直瞒下去,他现在那是被爱情冲昏了脑子,等他反应过来,这么大的事儿你就不可能瞒得了他!”
顾翌安还是沉默,神色却很凝重。
他俩是在俞锐办公室说话,陈放说着说着就感觉脊背发冷,整个人都不寒而栗:“呵——,这事儿要是让师弟知道,你知道什么结果么?”
陈放自问自答,咬紧下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那他妈得疯!”
“我知道”顾翌安垂眸,轻转着手腕,“再等等吧,你先别告诉他。”
“你这是拉我下水呢?”陈放“嗤”一声,东窗事发那画面,他想都不敢想,“我不干,要以后被师弟知道了,他能当场就跟我翻脸。”
顾翌安抬眸:“那要不你去跟他说?”
“我”陈放哽住。
嘴巴动半天,陈放忽然意识到自己上了贼船,这间屋子着实是待不下去了,他撑着膝盖站起来,气冲冲地就往外走。
“多谢师兄!”顾翌安在后面喊了句。
“谢个屁谢,还不如不知道呢,我特么真会被你俩给玩儿死!”陈放头都没回,拉门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