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后悔
这一觉,俞锐睡得很沉,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上午。
醒来的时候,外面日头很高,强烈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射进来,刚好落在他头顶的位置。
光线有些刺眼,俞锐抬手挡了一下,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烧退了,嗓子却异常难受。
他掀开被子起身,双脚踩上拖鞋,脑子还有些昏沉。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清水。
拿起杯子,整杯水都喝完了,俞锐清清嗓子,总算感觉舒服了一些。
刚没注意,杯子放回柜子上,他这才看到自己手背还粘着一小截医用胶带。
愣了一下,俞锐穿鞋走出卧室。
客厅没人,但能闻到一阵米粥熬煮飘出来的,清甜的香味儿。
微微一怔,他张了张嘴,开口嗓音还是很哑:“翌哥.”
俞锐抿了下唇,抬眸望向顾翌安,问:“你能不能,先别走?”
来去一趟也很快,顾翌安回来时,俞锐还在处理手机上积压的微信跟电话。
等反应过来时,门已经关上了。
“好些了吗?”顾翌安又问,“从昨天到现在,你都还没吃东西,胃还受得了吗?要不要先去洗漱,我给你盛碗粥喝?”
俞锐愣了一下,低着头说好。
手机放在书房,电早就充满了,顾翌安拿出来,放到他面前:“医院电话我帮你接过了,工作群还有住院医找你的信息,紧急点的我也帮你回过了,剩下的你等会儿看一眼,记得回下对方。”
俞锐走到厨房门口,往里看。
平时不怎么生病的人,病起来就像霜打的茄子,整个人都恹恹的。
过半天,等他洗碗收拾干净再出来,俞锐还是坐在餐桌边愣神,连姿势都没变,全程没动过。
等他回完信息跟电话,回头一看,顾翌安已经把带回来的一大包常备药陆续塞满了整个药箱。
他边说,边用指尖拨开俞锐的额发,声音也一直放得很轻,像是含着无尽的温柔。
起身跟过去,俞锐站到他旁边,又说:“我想.跟你聊聊。”
蛋剥好,顾翌安掰成小块放到他碗里,接着清理蛋壳,又去岛台边洗了下手。
顾翌安回过头:“醒了?”
这两天他没在医院,但有几个病人手术完情况并不太好,一直都在监护室住着,俞锐打给吴涛问了下情况,又简单嘱咐了几句才算放心。
俞锐眨着眼睛发怔。
从早上醒来到现在,他就跟个提线木偶一样,顾翌安说什么他做什么,顾翌安问什么他都说好。
顾翌安抽了几张纸巾擦手,又倒了一杯温水,把备好的感冒药消炎药一起拿给他,让他过个十分钟再吃。
大半碗粥喝完,再加颗茶叶蛋,病才刚好,吃这么多已经足够了。
面对面坐进餐桌,俩人一时都没说话,俞锐低头喝粥,顾翌安坐他对面,手上剥着一颗茶叶蛋。
俞锐眼眶一红。
俞锐耷着脑袋,应了声“嗯”。
顾翌安没动,也没说话。
西服外套搭在臂弯,顾翌安刚走到玄关位置,另只手还撑着墙面。
顾翌安低下头,看着他的眼睛,指腹擦去他眼尾那点湿意,之后又按着他肩膀转过去,往客厅方向轻推一下:“去吧,先去洗脸刷牙,我再去看看锅里的粥。”
汤匙捏在指间,俞锐瞥眼手机,没敢问顾翌安怎么进的门,怎么看的他手机,答案实在太明显了。
“没打算走,衣服是要挂起来,另外,我重新给你买了一点常备药,快递放楼下保安室了。”顾翌安换上鞋,撑着门框,抬手揉了下他的头发。
很快,俞锐洗漱完,顾翌安粥也煮好了。
这会儿,眼看顾翌安拿了外套,像是立马要走的意思,俞锐恍然间回神,立马叫住他:“翌哥——”
俞锐站着没动,低低地应了声“嗯”。
顾翌安看他一眼,衣服挂上衣帽钩。
俞锐推开椅子站起来,本想再盛碗粥喝的,但顾翌安拦着没让他去:“垫着点儿胃就行,一下吃太多,等会儿胃会不舒服。”
俞锐点了下头,又重新坐回椅子上。
视线收回,他说了声好,又继续埋头喝粥。
顾翌安看他一眼,没再说话,收好碗筷去了厨房。
尤其俞锐快两天没吃东西,还吐了好几次,顾翌安惦记着他的胃,粥里都没敢放别的,只加了点青菜,放了些调味盐。
放下汤勺,转上小火,顾翌安走过去,手心贴上俞锐额头试了下温度,然后说:“应该退烧了,等会儿再用温度计测一下。”
今天天气很好,客厅窗帘全开,连接露台的推拉门也是开着的,阳光斜照进来,整个屋子都明亮舒适,连空气都带着些许暖意。
擦着手回来时,他说:“药箱里过期的药,我已经都帮你扔了,下次吃之前记得看眼日期。”
灶台前,顾翌安背对他,正握着汤勺搅拌砂锅里熬煮的白粥。
手机还握在手里,俞锐站在边上,看着顾翌安好一阵儿地发呆。
半晌,直到顾翌安感觉到身侧灼热的视线,转过头来,视线和他撞上,俞锐才回神。
他莫名心虚,曲指蹭了蹭鼻子,将手机揣回兜里。
顾翌安淡淡一笑没说话,他把药箱收好,又倒了两杯清水过来,递给他一杯,让他先把药吃了。
接着,俩人坐到沙发上,顾翌安坐在转角的位置,看他一眼,而后开口:“说吧,想聊什么?”
药刚吃完,俞锐手里还握着杯子,嘴巴来回动了好几下,眉心微拧着,半晌也没出声。
顾翌安挑了下眉:“不知道怎么说?”
“嗯。”俞锐轻扯嘴角,笑了下。
“行,”顾翌安点点头,“那换我来问,你来答。”
俞锐应了声好。
很快,顾翌安接着就问:“这些年,想过我吗?”
话锋转得太快,顾翌安问得也很直接,甚至根本不像顾翌安平时说话的风格,俞锐一下都没反应过来。
愣了得有好几秒,他才迟钝地抬起头来,看着顾翌安。
视线对上,俞锐抿了抿唇,说:“想过。”
说完,他微顿两秒,认真又补了一句:“不只是想过,是一直都在想。”
片刻沉默。
顾翌安又问:“既然想,为什么又从不跟我联系?”
俞锐一愣,然后说:“不是不想,是不敢。”
顾翌安不出声,在等下文。
他这样的眼神,俞锐总是接不住,下意识就想躲,可既然顾翌安已经在这里,他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俞锐低头一声苦笑,说:“怕打扰到你,更怕亲耳听到你说有了新的生活,有了新的对象”
病还没好,俞锐说话本就带着点鼻音,说到这里时,情绪也蓄起来了,嗓音有些沙哑,也带着些许的哽咽。
人总是很矛盾的动物。
当初他狠心逼走顾翌安,可他并不洒脱,甚至这辈子活到现在,他都没这么怂过。
他低下头,胳膊搭在膝盖上,手上还是攥着杯子,更加用力。
“算我自欺欺人吧,”俞锐自嘲地笑了声,“什么都不知道,我还能给自己留点念想。”
顾翌安还是看着他。
片刻后,他又问:“你想过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来吗?”
神色微顿,俞锐说:“想过。”
“然后呢,你准备如何?”顾翌安追问。
俞锐抬起眼,顾翌安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说出口的话却步步紧逼,没给他半点退路。
嘴角又一次轻扯了扯,俞锐含糊道:“日子过久了也就习惯了,一个人也挺好。”
这话的意思,俩人心里都再清楚不过。
可顾翌安强忍心酸,压下所有纷乱芜杂的情绪,就是要逼出俞锐心里最真实的想法,逼他把压抑的情绪全部给发泄出来。
于是,顾翌安想都没想,拿出手机,从相册里调出俞锐录给他的生日视频。
手机直接丢到他眼前,顾翌安面色冷峻,沉声质问:“怎么过?宁愿把你所有的想说的话录到没人看的视频里,也不肯告诉我一个字?”
俞锐看着手机屏幕,彻底怔住。
“你是准备这么过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都这样,你也无所谓是吗?”顾翌安盯着他,目光灼灼。
半晌没出声,俞锐还是低着头,攥住杯子的手却愈发用力,骨节突起,指节间也开始泛白。
“俞锐——”顾翌安叫出他的名字,语气低沉严肃。
俞锐蓦然抬起头。
顾翌安看进他的眼睛,视线相接,俞锐能看到顾翌安眼底流动的复杂的情绪,像一汪幽暗静谧的深潭。
眉宇紧蹙,顾翌安沉缓地开口:“你对我的感情是不是根本就不需要我参与?我在哪里,过得怎么样,你都无所谓,我只需要活在你的臆想中就好了,对吗?”
“不是!”俞锐几乎立刻否认。
顾翌安说的这话太锋利了,刺得俞锐心口都滴血。
喉咙哽了又哽,情绪翻涌至胸口,堵得他快喘不过气来。
“不是这样的翌哥”俞锐哑着嗓子,又一次摇头重复。
顾翌安没出声。
俞锐看着他,视线渐渐往下,落在顾翌安靠近他的右手上。
顾翌安手腕依旧带着护腕,可即便这样,那两道骇人的隐藏在背后的伤口,依旧能够狠狠灼痛俞锐的眼睛。
他看了会儿,眼睛很快开始溼潤,压抑半天,到底还是没压住,俞锐抬起胳膊蹭了一下眼睛。
他咬紧牙关,片刻后,倏又松开:“怎么可能无所谓,我这段时间,肠子都快悔青了,我怎么可能无所谓.”
眸光敛缩一瞬,顾翌安努力克制,语气却还是染上了哑意:“不是不后悔吗?现在又后悔了?”
“是,我后悔了,这是我这辈子头一次后悔。”
“当初我逼你走的时候,是希望你能去你该去的地方,不管是在我眼里,还是在其他所有人眼里,你就该站在山顶,你就该被更多人仰望”
“我甚至在想,也许我并不是最适合你的人,你还可以遇到更好的,那我也认,只要你过得好,我怎么样都行.”
眼眶越来越溼潤,俞锐侧过头,又一次抬起胳膊蹭了蹭眼睛。
再度开口时,俞锐嗓音开始发颤:“可你不能受伤,你不能过得不好.”
“你是顾翌安,你的手是拿手术刀的手你的手,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伤成这样”
俞锐极少会哭,即便是当年分手,他也始终把头埋在膝弯,没让顾翌安看到他一滴泪。
可他今天一遍又一遍地用胳膊蹭自己的眼睛,眼尾蹭得通红,连带着那块皮都快蹭破了,眼泪终究还是没忍住,盈满眼眶滚落下来。
下颔线绷紧成一条直线,呼吸剧烈起伏,最后俞锐从牙缝间逼出一句:“我恨不能把我右手剁下来换给你.你说我要怎么样才能无所谓.”
说完这句,他像以前一样,躬身下去,将头埋在双膝之间,肩膀不停地颤唞。
顾翌安闭了闭眼,心里又酸又胀,堵得难受。
起身坐到俞锐身边,顾翌安揽住他的肩膀,轻拍着俞锐的胳膊,终于将他最真实的情绪展露出来。
许久,久到落进屋里的阳光不断延伸拉长,久到那些抵满胸口的激烈情绪逐渐被时间蒸发,俞锐才渐渐平复下来。
顾翌安垂眸看着他,手心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后颈。
“俞锐.”他叫着俞锐的名字,声音轻得好似跳动在空气里的一粒尘埃,可下一句说出口的话,却又含着无尽的钝痛——
“到底我该怎么告诉你,对我来说,你有多重要”
心里酸涩一片,俞锐脊背僵直片刻,缓缓扭过头,重新坐起来。
顾翌安抬起手,指腹从俞锐脸上的泪痕轻柔擦过,深深地看进俞锐的眼睛里。
他用指尖滑过俞锐额角的旧疤,再到眉宇,眼睛和鼻尖。
温柔的动作,轻得好似一片落下的羽毛。
俞锐睁着眼睛,睫毛还挂着一点清亮的水珠。
半晌后,顾翌安曲指抬起他的下巴,拇指轻柔地,一遍遍摩挲着他的嘴唇。
他淡淡开口,含着无限柔情:“已经太久了鱼儿,十年已经太久了,我可能不想再等了.”
俞锐狠狠闭上眼。
倾身靠近,顾翌安微低下头,然后,深深地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