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心疼
白殊奇怪地看一眼孟大:“南风馆有什么不好说的,值得你这样吞吞吐吐。”
孟大垂下眼,很小声地嘀咕:“属下怕您好奇,要进去玩……”
白殊有些好笑:“怎么,殿下能去如意楼听曲,我不能去南风馆长长见识?”
孟大讷讷:“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白殊看他满脸窘迫,便不再逗他:“放心吧,我对那种地方没兴趣。”
马车缓缓从那间南风馆门前经过,白殊注意看了看楼里。
楼里暗,从外头往里望看不清,只依稀能看出来人不多。白殊不自觉地蹙下眉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可又想不出来。
直到马车过去,他回首看见有人送客出门,再打着呵欠回头,才猛然察觉过来,叫了声“停车”。
训练有素的车夫立刻催马靠边,环护马车的东宫卫们也跟着移动。
车外的孟大有些紧张,靠到车窗下问:“楚溪侯?”
冯万川的干儿子在这个时间去南风馆,实在有些不寻常。
而白殊此前并没有见过冯万川的干儿子,刚才能认出来,正是因为他又变装成了四海楼那晚的模样。
孟大微愣:“有什么不对?”
白殊见他一副生怕自己要进门的模样,无奈地道:“冯总管的干儿子这时候来南风馆,你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说完,白殊在脑内对小黑描述了下那个人刚才的样貌和服装,就伸手推开车门。
白殊扑哧一笑:“我又没说我要进去。是小黑闹着要下车,我才给它开门。”
白殊抬头看看天:“现在最多也就是巳正时分。若是那些整天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这时候出门寻欢作乐也就罢了,但冯总管的干儿子,应当没这么空闲才对。”
孟大猛地转头,再次变得紧张:“楚溪侯可比我等还招眼!”
他记得谢煐说过,那人是冯万川最得力的副手。
为了让那批棉花顺理成章地转到白殊手上,先前张峤还往外头放过消息,说拍下木棉的商人将东西送给楚溪侯,求得一个治疗牲畜病症的药方。
毕竟嫖客们通常是闹到深夜才睡,总要睡到临近中午才起来,要陪客人的花娘、小倌们也都是这作息,所以上午的时候就会冷清很多。
上回白殊不想让宁王有机会抓到东宫的尾巴,谢煐就谨慎得连派出去拍棉花的人都要求变装。
经白殊这么一说,孟大也回过味来,若有所思地看向南风馆,小声问:“是否要让人进去看看?”
全安阳城就没有不认得东宫卫服装的。
孟大想了想,才道:“应该是……”
孟大点点头,指了一名东宫卫回去,又往黑猫跑走的方向看看:“您的猫不用管吗?”
他话音刚落,孟大就见到一团小黑影从车里跳出来,沿着街边小步跑远,还引得一些孩子叫喊。
白殊目光扫过众东宫卫:“算了,你们这样进去太招眼。”
白殊又道:“而且,上次他去四海楼时变过装。刚才我认出来的,就是他当时变过装的样子。”
白殊把车门关上,拉回话题:“你派个人回去告诉冯总管一声吧,也说不定是冯总管有什么事派他来的,闹出误会就不好了。”
白殊再次望向那栋楼:“虽说青楼这类地方全天都不关门,但按常理来说,都是下晌才开始热闹的吧?”
白殊摆摆手:“没事,它玩够了会去找我。”
孟大想想,的确也见过好几次小猫自己跑出去玩。上回白殊临时夜宿青楼,这小猫都能找过去,该是真有灵性。
白殊没给孟大多想的时间,吩咐车夫继续往铺子去。
他的铺子当中最好的是东市的两间和西市的一间,此时顺便去看的便是东市那两间。
白殊挑着帘子远远看过去,见铺子前挤了不少人,就叫车夫停了车没再往前走,又点一名东宫卫上前去看情况。
没过一会儿,东宫卫回来禀道:“都是过来询问短工安排的,属下听着,人群里不少人说明日会过去看看。”
白殊点下头:“那便好,我还怕没人有兴趣。既然都顺利,就回府吧。”
今日一早白殊就雇了闲汉在各坊宣传自己要招短工,从明日起到应玄观和慈幼院做活,具体情形可以到他的铺子询问,再给各处铺子都安排人手讲解详情。现在他就是来看看有没有百姓响应。
此时孟大看那头已经有人发现了白殊的马车,还有些人转往这边来,连忙安排东宫卫都护到这一侧,让车夫赶紧走。
不过那边的百姓们并没有围上来,只是对着马车遥遥做揖。
白殊探身出车窗,对那边众人挥挥手。
冯万川今天非常忙碌,一直在安排做冬衣冬被的准备,尤其他还把最得力的干儿子派了出去,就不得不亲自处理所有事情。
好不容易忙过一阵,也到了谢煐该下朝回府的时候。他进屋洗把脸,换上一身干净的外袍,便匆匆赶去大门等着接人。
虽说谢煐也不是真离不开他,但冯万川十岁入宫跟着先皇后,十六岁随着谢煐搬到东宫,可以说是陪着小主人一路同甘共苦。因此,只要能抽得出空,他都会亲自伺候谢煐。
结果刚到前院,就被一名东宫卫拦住。
冯万川认出是守竹影院的,奇道:“你没有随楚溪侯出门?”
东宫卫向他详细说了刚才在南风馆前的情况,以及白殊的疑惑。
冯万川听得惊出一身冷汗,强作镇定道:“哦,是咱家有些不好暴露身份的私事,着急着让他去办,没想到让楚溪侯受惊了。回头你和楚溪侯说一声便是。”
东宫卫跟着吁口气:“这就好,楚溪侯也是怕有什么误会。”
冯万川看着东宫卫往竹影院去的背影,抬手擦擦额角,心里念叨着——没想到竟是这么不赶巧。而且,楚溪侯也太敏锐了,居然这都能让他察觉出不对来!等会儿可得先提醒殿下一声,万一楚溪侯提起,要能圆得过去。
可是,该找个什么借口好呢?他一个宦官,能有什么不好暴露的事要派人去南风馆啊……
冯总管的眉头拧成了个川字。
白殊下午议完事回到竹影院,看见小黑正在院子里晒太阳,旁边的食碗水碗都空了。
他走过去抱起小黑,又在院中软榻上躺下,带着它一块儿继续晒太阳。
吃午饭的时候小黑没回来,谢煐还问过一声。当时白殊已经得知是误会,不好说自己让小黑去偷听冯万川的私事,只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现在白殊正犹豫着是否要探听秘密满足好奇心,小黑却先对他说:“太子真是太有心了。”
白殊一愣:“嗯?”
小黑:“那个人找了好几个小倌,详细询问他们头几次的感受,怎么样能不受伤,怎么样能舒服。从事前到事后,全都仔细记下来。他既然是太子心腹的心腹,这肯定是太子吩咐他去打听的吧,为你们以后做准备。”
白殊呆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猛地抬手捂住嘴,却还是忍不住闷笑出声,惹得知雨和院中值守的小厮都莫名其妙地看向这边。
小黑晃着尾巴拍他:“你这个反应是不是有点不礼貌?”
白殊自顾自笑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把强烈的笑意压下去,不过唇角还是扬着。
他抚着黑猫的背毛,在脑中感慨:“我没想到他居然对这种事也这么认真。”
感觉完全颠覆了先前那种心机狗的印象,就变得分外可爱起来。
小黑:“太子明显就是细心严谨的性格,做事情都谋定而后动。”
白殊无奈:“谋什么呀,我宁愿他冲动一点。”
不过,谢煐若不是如此谨慎又坚韧,恐怕也活不到现在。
这么一想,白殊又感觉心脏泛起点微微的疼痛。
他正独自品味着这种心疼他人的感受,就听小黑跟着惋惜:“我这里有好多教程,可惜太子看不到。”
感伤被打断,白殊还是忍不住好笑:“光纸上谈兵有什么用,这种事,重在实践。我又不怕痛,他那是仔细过头了。”
小黑启动自己的情感分析程序,得出金句:“可他怕你痛。”
是啊,太子怕他痛。
白殊伸手按上胸口,笑意慢慢沉淀,心中一片酸酸软软。
良久之后,他招手唤过知雨。
“重阳节时买的菊花酒是不是剩着一瓶?去找出来。”
他和谢煐是在船上过的重阳。在前一次停靠码头之时,谢煐特意让人先买了菊花酒、重阳糕,发给船上众人。
白殊记得当时剩着一瓶,谢煐见他爱喝,就给了他。
现在,是时候喝一回酒了。
这日晚间,谢煐泡过澡回到房里,拿起冯万川刚送来的小倌记录细看,一边在心中和昨晚看的话本对比。
看完一份,他眉头就打起结——果然,话本子太不靠谱,只会挑刺激人的东西写,幸好让人去问了真实情况。只是……真就避免不了要受伤?还是他们用的油膏不行?
谢煐刚拿起第二份,房门突然被敲响。
他抬眼看看,将东西反压在案台上,才唤声“进”。
只见小厮推开门,在白殊身旁伺候的知雨跨进门,躬身道:“郎君问殿下有没有空闲,想邀殿下过去喝酒。”
谢煐眉头还没解开:“他怎么会想起来喝酒,什么酒?”
知雨照着白殊教的说法道:“就是回京路上买的菊花酒,郎君想起还剩一瓶,就说早些喝掉,免得放坏了。殿下若是忙着,郎君便找孟卫士他们一块喝。”
谢煐当即眯了下眼,沉声道:“你回去同他说,我这就过去。”
知雨应过是,退出门去。
谢煐拿着案上那叠记录站起,走到隔壁书房,将东西收进装有先前那些话本的暗格里,才转身出门。
天上的下弦月洒下朦胧的光,小厮在前方打着灯笼。谢煐放眼望出去,前方几乎是黑漆漆一片。
上景宫里热闹的地方是后院的东宫卫驻扎地,前头这么宽敞的地方就住了两个主人,除了偏殿与竹影院明亮,其余地方都灯火稀疏,只有巡逻的东宫卫举着火把经过,才会划过一道流光。
从偏殿到竹影院有段距离,但对谢煐的脚程来说算不上多远。
只是,也不知为何,今晚的这段路却让他觉得格外地长,仿佛总也走不完。
他在昏暗中不断迈步,秋日的夜风就不断地拉扯着他,寒意一点点穿透衣物,浸入肌肤,涌向跳动的心,一层层裹上去。
直到前方终于有光破开黑暗,映入他眼中。
这一瞬间,谢煐感到自己渐渐变凉的心,好似立刻被那一室的光烘暖,胸口一下变得热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