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上位
白泊越过众人,走到御阶下,微微抬首。
此时的他,面覆寒霜,目光如剑,再无一点往日里风度翩翩的好姿仪。
不仅众官员诧异,嘉禧帝更是震惊。
两人相识近二十年,他从未见过白泊这副模样。
嘉禧帝不由得讷讷开口:“知、知远?你……这是支持哪个皇子,怎不好好与朕说……”
白泊轻笑,笑中尽是嘲讽,以及狠戾。
“昏君,总算能撕下你那层皮,让天下人认清你的真相面!”
殿中众官员顿时倒吸一口气。
嘉禧帝却是反应了一下,才明白那话是什么意思,面色也随之渐渐涨得通红。
他再次拍椅而起,但话还未及出口,突然就被一股大力抓住手臂拽过一边,紧接着便有一把匕首压到他的喉咙上。
白泊将帛书交给身旁一人,让他带下去展示一圈。白殊混在人群当中,也跟着看了个仔细。
群臣再次倒抽口凉气,甚至传出些嘈杂声。
这一份也被展示了一圈。不过有上一份契约在前,这个倒没让人多惊讶。嘉禧帝都对先帝后动手了,再对太子动手也不足为奇。
刨掉前面那些废话,最后的“官升三级”一下诱惑得不少官员心动,尤其原本就属于白泊党羽的那一派。
白殊:【没事,白泊对手下掌控宫门和宣政殿很有信心,都没管我。】
嘉禧帝只觉脖子上一阵凉,接着又是一阵痛,却也只能拼命克制着叫喊的冲动,咬牙咬得脸颊抖个不停。
白泊收起笑,正色肃声道:“此等弑弟上位、倒行逆施的昏君,哪堪统御天下!还有他那些儿子们,又有哪个有德坐天下?别说这两个大的,便年仅八岁的那个小儿子,手上都沾着不止一个人的血。”
群臣顿时一片哗然,这种契约可是闻所未闻!
白殊仔细看去,果见那人和项麟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眼睛。
观白殊的模样,谢元简心下已是有了些猜测。此时垂眼思索片刻,终是站出来,给白泊搭了个梯子。
众人吃惊地转头看过去,就见那些白带兵拥着一个年轻人进殿,径自走上御阶。
他很快被推到白泊面前,几个白带兵将他团团围住。
他将那些皇子们的恶行一桩桩一件件地列举出来,有些是众人心中有数的,也有些被瞒得严实。
众官员面色开始变得微妙——白泊这不是要推儡傀皇帝,而是要改朝换代自坐江山啊!
别说说话,他甚至不敢用力喘气,生怕动作大一点就撞到那刀刃上去。
众护卫正犹豫着,就见他手中匕首往嘉禧帝脖子上一按,刀刃下顿时出现一道血线。
众护卫再不敢不听,连忙扔下手中长刀,退到御阶之下。
谢元简:“白公,你究竟意欲何为?”
白殊看一眼谢煐的定位,说:【角儿都登场了,进来收网吧。】
下方群臣也未料到还会有此变故,个个目瞪口呆,还有几人脱口喊出“圣上”。
这东西便是嘉禧帝谋朝篡位的铁证——既有指印,即使另两人已经不在,嘉禧帝自己的总能比对,做不了假。
在众多忍不住低声议论的官员当中,唯有谢元简偷眼去看白殊,发现他神色淡定,且在不动声色地扫视殿中兵力分布,心头便是一跳。
说完,他对着殿门深深一揖。
却不料,白泊最后道:“大煜既已无救,老夫愿迎回前朝项氏后人,重开大周盛世!”
嘉禧帝全身僵硬着,只敢转动眼珠去看,发现挟持自己的人竟然是孙宦官,立刻眼瞪得要脱眶。
嘉禧帝抬头看向白泊,他也是第一次知道,白泊竟然比自己高不少。
不论是在官场还是在民间,对于先帝后过世一直有着种种猜测。但当年嘉禧帝为表清白,也是让尚药局与太医署好好验过,还由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与太皇太后共同监督,最后并未查出问题。
白泊也没有卖关子,取出一卷帛书展开,直言道:“老夫这里有一份契约,内容为谢垚与彭节、史更汉密谋毒害先帝后,共推谢垚上位,谢垚承诺日后传位于彭氏子。契上有三人的署名与指印,诸公可以一观。”
在白泊的心中,将白殊放在眼前已经足够小心谨慎。现在宣政殿内外都在他的掌控中,哪怕谢煐真要趁这时机往宫里打,攻势总不可能快到让他的人来不及进来禀报。
孙宦官也推着嘉禧帝往下走,嘉禧帝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个瘦伶伶的近身大宦官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众人此时也顾不上什么不能直视龙颜的规矩,纷纷去看嘉禧帝。只消一眼,就能从他青白的脸色、气急败坏的模样、心虚乱晃的眼神当中,得到答案。
将嘉禧帝护在身后的护卫们这才察觉不对,刚转身去看,前方两人就见嘉禧帝被推着向自己刀上撞来,连忙闪到一旁。
白泊等众人稍微消化片刻,又取出一块三指宽的明黄布条:“这一份,是三年前谢垚传给史更汉的密旨,令他将太子与东宫卫尽皆诛杀。”
嘉禧帝则是狠狠瞪着白泊,胸膛剧烈起伏,想说话又碍于喉间匕首而说不出。
此时白泊正在上方道:“陛下是项氏后人、韩国公之孙,为人敦厚良善,必能带领我等濯清浊气,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今日此殿中诸公,愿奉大周者,皆官升三级!”
谢煐叮嘱:【千万小心。】
白泊毕竟是文官体系,对武官体系插不进多少手,对武器装备也不敏[gǎn],加之战报不会写得太过细节,因此他并未察觉出白殊和谢煐对火药的运用有了飞跃性进展。
他再扫过旁边几人,发现其中一个是自己的长兄,记忆就突然翻涌起来——对了,那人是长兄院里的小厮,原身见过几次。原来白泊是借这个身份将人放在身边教养。
白泊轻蔑地看他一眼,便走上御阶,回身转向挤在大殿两边的群臣,朗声道:“诸公,你们难道就没有想过,康宗皇帝崩时正值壮年,文康皇后亦是凤体安康,如何便会那么巧,在同一天暴毙与难产,双双离世?”
孙宦官:“把刀扔了,都退下去。”
可既然白泊特意提到,自然还是有问题的。
千里做官只为财,反正给谁家当差不是当。最近几年朝政又基本是白泊把持,往后除了龙椅上换个人,国号换个字,想来和以前也没什么不同。
何况,看看这满殿凶神恶煞的白带兵,若是不同意的,今日想必都走不出这殿门去。
就在许多人心猿意马之时,突有一人拨开众人走上前。
是白殊。
白殊一手用巾帕捂着嘴低咳,倒也没多接近白带兵,只停在两步开外。
大多数人都认为,白殊作为白泊之子,这是要带头表态了。那些白泊党羽心下都做好决定,准备他一跪,就跟着跪下表忠心。
然而,白家父子做事总是出人意料。
白殊只是道:“齐国公,你没觉得外头的动静不太对吗?一直传来轰响,好像哪里放烟火似的。”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不自觉地留意起外头来——似乎,真的有轰隆隆的声响?
白泊却是心头猛地一跳,直觉情况不对,刚要叫人把白殊抓上来,却已经晚了。
白殊抓住众人被引开注意力的瞬间,甩手冲白带兵中扔出两枚小弹。
火光一闪,炸雷声起。
吓傻了殿中群臣,也吓呆了一殿白带兵。
下一刻,殿外又一次涌进无数人来。
谢煐盯着定位,旋风般直扑白殊所在之处而去,先将他牢牢护好。
白殊扔出去的两枚小弹其实威力不大,就和大号炮仗差不多,也就是光声吓人而已。
但仅仅是这样,经验丰富的东宫卫已经抓住战机,护住挤在殿中两侧的群臣,先对白带兵下手。
宣政殿里再次响起兵器相撞之声,再次弥漫起血腥之气。
众官员被厮杀声唤回神,愕然地发现,这一次进来的兵竟然是熟悉的东宫卫装扮。有脑子转得快的,目光立刻四下寻找,很快便在白殊身旁见到身着黑甲的谢煐。
“是太子!”
“太子没死!”
“大煜有救了!”
“苍天有眼啊!”
欣喜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白泊在高高的御阶上看得分明,白带兵虽不畏死,却不是东宫卫这些精兵的对手。而且,谢煐能如此迅速地带兵冲进来,想来外头的情况也极不乐观。
他怨毒地瞪了眼谢煐和白殊——真该不顾一切地先杀掉他们两个!
可现在后悔也无用,白泊立刻带人护着项麒往下冲,却正正撞上带人过来堵的孟大。
不到一个时辰,宣政殿中的形势便再次一变。
白带兵全被东宫卫制服,白泊和项麒被押在御阶下。孙宦官想以嘉禧帝为人质救人,但东宫卫并不在乎嘉禧帝的死活,倒是原先那十几个护卫趁乱摸过来,杀了孙宦官把人救下。
嘉禧帝让护卫扶自己走到白泊面前,抬脚就狠狠踢过去。
“畜生!朕对你掏心掏肺地好,你竟然背叛朕!还有脸说当年!当年害老九夫妇两个,不也有你一份‘功劳’!”
他一边踹一边骂,骂声在恢复安静的殿中回响。
白泊却只闭着眼,满脸无动于衷地任他踹。
嘉禧帝踹没几脚就累得气喘吁吁,白泊没反应,他也觉得没了趣,转身看向谢煐。
事到如今,他自然知道自己再无可能保住权力,却还是硬撑着最后一点体面,昂起头道:“京中别宫属你住的上景宫最大,朕要带着朕的妃嫔们搬过去,改名太上宫。”
谢煐绷着脸冷冷地看他。
群臣屏着息来回看。
嘉禧帝被盯得心里发慌,虚张声势地骂:“怎么,太子难道想将朕囚于宫中,让全天下的人骂你不孝?”
白殊从谢煐身后走出,朗声道:“你害他父母,他再善待你,才是大不孝。”
随后,白殊转身面对谢煐,屈膝跪下去,声音清晰地在殿中传开。
“为大煜江山社稷计,请太子殿下继大统,废伪帝!”
全殿东宫卫一同跪下,齐声高喊:“请太子殿下继大统,废伪帝!”
废伪帝——这三个字让嘉禧帝心慌得站都站不稳,连忙扫视群臣,希望有人能出来劝阻谢煐。
众官员半日之内经历几番反复,此时都还有些懵。
废伪帝?伪帝?能这么说吗?
谢元简左右扫视一眼,当先走出来,在白殊身后跪下:“请太子继大统,废伪帝!”
他既出来了,安阳府左右少尹自然立刻跟上。
武将当中则走出几个卫国公的旧部。
过得片刻,曹中丞也出来跪下:“请太子继大统,废伪帝!”
接着又陆续有一些官员跟过来。
御史大夫和尚书右仆射对视一眼,右仆射满脸为难地示意——要怎么办?
他们都是张大学士的门生,虽然支持太子上位,但这“废伪帝”可有待商榷啊。
御史大夫叹口气,走出去跪下:“请太子继大统!”
总之,今日必得让太子继位!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有他带头,张家一派的官员纷纷跟上。
其余人见他们把后面半截省了,也就不挣扎,纷纷跪下高喊“请太子继大统”。
嘉禧帝看着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斥责“废伪帝”荒唐,眼前一黑,软倒在护卫身上。
谢煐目光扫视过一殿下跪之人,弯身扶起白殊。
白殊对他莞尔。
恰好谢煐是背对着殿门,他身后殿外的光景也一同映入白殊眼中。
不知何时,明亮的阳光已洒满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