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溪兰烬顿时冷得一哆嗦,估摸着是体内的寒花又膨胀了,艰难地把自己裹成一个球,忙活中抽空瞄到小谢不太高兴的表情,迟疑了一下,把身上的袍子递过去:“小谢,你也冷吗,要不要披一件?”
    “……”谢拾檀冷淡道,“不必。”
    “喔。”
    溪兰烬低头继续努力裹紧自己。
    修士对冷热不像凡人那般敏[gǎn],秘境夜里颇为寒冷,但还没冷到那个份上,灵力蔽体足矣,其他修士奇怪地看过来,陷入了沉思。
    有那么冷吗?
    旋即对白玉星跟这队小废物组队恨铁不成钢。
    和他们任意一人组队,不比和这二人强?瞧那个小白脸,连一点冷意都畏惧,这若是遇到什么危险,还指望他能派上什么用场?
    溪兰烬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在意其他人的视线了。
    他被冻得精神恍惚,隐约嗅到谢拾檀身上清爽干净的气息,迷迷瞪瞪的,忍不住往他身边蹭了蹭,靠近了一点,又打了个寒颤,往旁边缓缓挪开。
    片刻之后,又冷得受不了,跟只蝉蛹似的,又慢吞吞地往谢拾檀身边挪。
    耳边窸窸窣窣个不停,谢拾檀面无表情地忍了片刻,在溪兰烬跟只不倒翁似的,第三次往边上倒时,一手将他提溜过来,牵住他一只手。
    暖气顷刻间顺着皮肤接触之处传递而来,舒适得像突然浸入了温泉中,溪兰烬人都有些迷糊了,感觉自己活像是有点醉了:“不行……”
    白玉星愣了一下,手中的话本“啪”掉落在地,露出封皮《冷情仙尊的白月光》字样,花容失色:“声音?什么声音?哪里传来的?我怎么没听到?”
    听到谢拾檀的回应,溪兰烬安心地闭上眼,牵着谢拾檀的手,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溪兰烬顿时感觉找到了战友,攥紧了谢拾檀的袖子,左顾右盼:“我听不出是从哪儿传来的,小谢你能听出来吗?”
    像是某种清脆的敲击声,一下连着一下,细细密密的,不像金玉,也不是石头,听不出是什么,忽近忽远,四面八方,无处不在。
    溪兰烬警敏地睁开眼。
    万柏本来就很不满了,见状冷笑一声:“在秘境里也敢睡过去,真不知道是来做什么的,当这里是他家吗。”
    溪兰烬看他一眼:“有奇怪的声音。”
    直到半夜,他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
    等熬到天亮,寒花也能收敛点。
    溪兰烬挑眉。
    谢拾檀姿态端正地打着坐,看不出是在休息,还是单纯地坐着发呆,怕惊扰暗中的东西,他扯了扯谢拾檀的袖子,凑到他耳边,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说出了炮灰听到怪声后的套路台词:“小谢,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睡着了就没这么难受了。
    周围的其他修士依旧安安生生在打坐,白玉星坐在生起的火堆边,津津有味翻着话本,似乎都对此毫无察觉。
    谢拾檀低声道:“睡吧。”
    周围的人依旧毫无反应。
    白玉星的花容持续失色:“闹鬼啦?!”
    但细细碎碎的声音太密集,跟在脑子里一下一下凿着似的,吵得他头疼,听了片刻,也无法分辨出声音是从何而来。
    白玉星不断偷瞄着这边,见此不禁咂舌。
    溪兰烬很有经验,踯躅片刻,还是打算放过自己,听话地放缓了呼吸,小声道:“那我就睡一会儿,小谢你不要乱跑哦,有事叫我。”
    白玉星正有滋有味地看手头的话本,抬头见溪兰烬和谢拾檀在讲悄悄话,兴致勃勃地凑上来:“你们在说什么?也给我听听?”
    谢拾檀道:“地下。”
    被寒花影响变得微凉的呼吸喷洒在耳廓间,谢拾檀白绫下的眼睫颤了颤,轻微点了点头。
    他决定不要学炮灰那样大惊小怪,放轻呼吸,仔细听声源。
    溪兰烬不仅睡得着,还睡得非常安心。
    溪兰烬的目光缓缓移到身边的人身上。
    溪兰烬还在挣扎。
    溪兰烬:“……”
    溪兰烬飞快瞄了一眼,嘴角抽了抽,面不改色地把那本书合上,双手递回去,求他快点收起来:“地下。”
    那只手如冷玉雕琢,却温暖无比。
    在恐怖片套路中,一般能听到怪声的那个,都是最先炮灰的。
    溪兰烬:“……”
    能在这么诡异的花海里睡着觉,这心态,不愧是他看中的人!
    旁边的修士纷纷点头“就是就是”。
    你一个修真土著,怕什么闹鬼。
    “别动。”谢拾檀并未松开他,反而握得愈紧,“片刻而已,没有影响。”
    地下?
    谢拾檀“嗯”了声。
    那股敲击声连绵不绝,碰撞不停,直接投射在脑子里,吵得溪兰烬头疼欲裂。
    不愧是小狗勾,居然听到了!
    闹鬼吗这是?
    修真世界闹鬼,很合理。
    他本身就怕痛,因为寒花的影响,更是冷得厉害,意识薄弱,这一下痛苦加倍,禁不住小小地痛嘶了声。
    听到身边的那声痛呼,谢拾檀的眉头深蹙起来,直接解除了对嗅觉的控制。
    出乎意料的是,此前空气中猛烈的香气已经近乎消失了。
    视觉与神识受限,其余五感反而愈发敏锐。
    他在若有若无的香气之外,嗅到了另一种腐朽阴郁的气息。
    循着那股气息,谢拾檀抬手,指向了一个地方:“那边。”
    白玉星蒙了蒙,反应过来后,有些纠结:“发出声音的东西在那下面?那……你们靠后点,我来挖吧。”
    说干就干,他虽然害怕,还是颤颤巍巍地从储物戒指里摸出个大铲子,准备闭着眼睛掘地三尺。
    三人的动静一直被其余人关注着,见白玉星动了,众人忍不住聚过来:“怎么了?”
    “白道友,发生什么了?”
    白玉星没应声,刚想动手,手里就是一轻,溪兰烬抄过那把大铲子,头也没回:“避开点。”
    话罢,对着谢拾檀所说的地方飞快挖了下去,不过片刻,就挖了个几尺深的坑,铲子再往下,就听到“咔”地一声,挖到东西了。
    是一截骨头。
    溪兰烬眉头也没皱一下,继续挖下去。
    片刻之后,坑底的景象映入众人眼帘。
    优美的花海在夜风中摇曳生姿,漆黑的土壤里埋葬着数不清的白骨,森白刺眼,人骨,妖兽骨,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骨头,密密麻麻堆积着。
    谁能想到,在如梦似花的花海之下,竟是大片大片的森森白骨!
    或许正是埋在其下的尸骨给予了养料,才叫这花海如此繁盛。
    所有人齐齐吸了口气。
    溪兰烬垂着眸子,用铲子将想顺着他的靴子往上爬的一颗头骨拍回去,眼也不眨地一抬脚,踩碎了那颗头骨。
    更清脆的“咔”地一声响起,他面含微笑:“虽然你很热情,不过我喜欢骨相好看的。”
    众人:“……”
    这个炼气期的小废物怎么看起来有点让人害怕……
    坑底不安蠢蠢欲动的一堆乱七八糟的骨头瞬间全部消音,装死不敢再动。
    溪兰烬无聊地用铲子把坑底的白骨扒拉来扒拉去,听着骨头碰撞的声音,总算知晓之前那阵令他困扰的咔咔声是什么了。
    是骨头相碰的声音。
    指骨捧胫骨,腿骨敲头骨。
    白玉星躲在谢拾檀身后,悄咪咪露出半颗脑袋,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谢道友,他胆子怎么那么大啊?”
    谢拾檀安静了一瞬:“上来,别玩了。”
    “哦。”溪兰烬拍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听话地从坑底跳了上来,顺便把铲子还给白玉星。
    “该不会……”一个女修缓了过来,喃喃道,“这片花海之下,都是枯骨吧?”
    话音落下,脚下的土地突然震颤起来,旋即那种密密麻麻的、有什么东西在被敲动的声音变得更密集了,仔细听来,竟似脚下的白骨在脆生生地笑。
    大概是没有了土壤的遮掩,这回连其他人也能听到声音了。
    霎时所有人面色煞白,刷地拔出剑,惊惶地左看右看。
    若不是御剑太耗灵气,在这诡异的地方飞起来很危险,他们已经御剑跑路了。
    白玉星吓得一抖,想抓住谢拾檀的手,还没碰到就被一股气劲打开,疼得嗷了下,十分委屈:“昨晚谈道友牵你你都不打他的……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
    溪兰烬没有被脚下的动静吓到,转头望向谢拾檀:“小谢?”
    “嗯,”谢拾檀道,“这里是梦魅的巢穴。”
    “梦魅?”
    “梦魅善于窥探人心,能勾出灵魂深处最深刻的记忆。”谢拾檀略微一顿,语气平平淡淡的,“嗅到花香,便代表已经中了梦魅的术,嗅到的花香味愈淡,代表中术愈深。”
    溪兰烬的脸色严肃起来。
    刚到花海里时,那股花香的存在感十分强烈,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花香仿佛散了一样,都不怎么能嗅到了。
    原来不是花香散了,而是他们中术已深,习以为常了。
    其他人听傻了:“我怎么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这个凡人怎么知道得那么多?不会是信口胡诌的吧。”
    “倘若是真的,那、那地下这些白骨,莫非就是曾经中术的人……”
    “你的意思是,从进入这片花海起,我们所有人都已经中了术?”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对话被藏匿在花海中的梦魅听见了。
    周围嘎嘎笑着的白骨声陡然一寂。
    软软浮过鼻尖的,旋即众人脑子里“嗡”地一声,失去了意识。
    谢拾檀不疾不徐地补充:“梦魅的术启动了。”
    但已经没人能听到了。
    梦魅会挖掘出灵魂深处最美好的,抑或是最痛苦的回忆,在人沉浸其中难以自拔时,悄无声息地啃噬神魂。
    随着脑中“嗡”地一声过后,谢拾檀知道自己即将看到什么。
    他睁开眼,眼前翩飞的白绫不知所踪,神识的束缚与眼前的黑暗皆已不在,视线逐渐清晰起来。
    最先映入眼底的是微微摇晃的如血赤珠。
    怀中的人抬起头,鲜血染红了他的唇角,在那张苍白如纸的面容上显得惊心动魄,本就俊美的面孔被勾勒处三分妖异,他望着谢拾檀,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
    片晌,他只是露出一个微带歉意、复杂难言的笑容。
    “抱歉啦。”
    他说:“杀了我,谢拾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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