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出于心中那缕隐约的不安,溪兰烬寸步不离地在密室大门口守了两日。
谢拾檀非常守时,两日一到,紧闭的大门就重新打开了,听到身后的声响,溪兰烬立刻起身转头,视线落到谢拾檀身上。
谢拾檀看起来和几日之前刚进入密室时没有任何差别,步态从容,一丝不乱,依旧是修为盖世无人不惧的妄生仙尊,那双天生淡漠的浅色眸子与溪兰烬的视线撞上,融化般变得柔软了几分,抬手示意溪兰烬看他手中的东西:“复苏了。”
枯死的神木被唤醒浇灌,愈发火红通透,美轮美奂,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溪兰烬只是顺着他的动作瞥了一眼,视线就回到谢拾檀的脸上,拧起眉问:“你的修为损耗了多少?”
谢拾檀回答得不紧不慢,语气平和:“比想象中略多一些,事后寻个灵气充裕之地,打坐恢复便可。”
要是谢拾檀轻描淡写地回答他“没损耗多少”,溪兰烬必然不信,死缠烂打也要问清楚真正的情况,毕竟已经枯死几千年的神木,哪儿是那么简单就能唤醒复苏的,他又不是傻子。
可是谢拾檀这么一回答,显得敞敞亮亮的,溪兰烬反倒被堵住了。
再疑神疑鬼下去,就跟自己有什么毛病似的。
他并非有意隐瞒溪兰烬,只是此事若让溪兰烬知道,必然不准他那么做。
仇认琅摊了摊手,冷静地解释:“炼炉里的火与凡火不同,只为淬炼炼制——而且这个炼炉是干净的。”
所以不能让溪兰烬知道。
修复仇初的核心,用这点就足够了。
溪兰烬另外一只手伸过去碰了一下,发现珠串的确极为冰寒,刚窜出来的那几丝狐疑又打消了。
那截紧实漂亮的手腕上,一串雪白剔透的珠子无声散发着寒气,两相映衬之下,有几分圣洁之感。
溪兰烬问:“怎么做?”
总不至于是直接把凤凰木插进心口温养吧?
却不知谢仙尊哪儿是无情,只在一个人身上有情罢了。
牵丝门的工坊里有成百上千个这样巨大的炼炉,里面的火焰生生不息,随时准备着炼制傀儡,不少炼炉里,还被仇认琅他爹丧心病狂地丢进了数百人,与傀儡同炼。
溪兰烬比较介意的就是这个,闻言便不再那么膈应,回头朝着谢拾檀一笑:“那小谢,我进去咯。”
干净的意思就是,这个炼炉没被仇门主丢人进去过。
指尖上的温度稍纵即逝,谢拾檀对溪兰烬这么快把手收回去不太满意,但没把他捉回来,点点头:“嗯。”
不仅没放,还跟个登徒浪子似的,抓着人家的手又摸又蹭的,显得相当变态。
用玉盒好好封存了那截凤凰神木,仇认琅才搁下玉刀,顺手把好不容易解开自己的小金蛇又打了个结,聊表兴奋之情。
但这救活的速度也太快了点,比他预计的快了几倍不止。
他的指尖停顿了下,往下滑,去碰谢拾檀摊开的手。
小金蛇愤怒地继续挣扎,扭头想咬一口仇认琅,又怕把自己的毒牙崩了,或者被仇认琅打个死结,只能又怂怂地把脑袋缩回去,眼神无光。
看到成功复苏的凤凰神木,这个总是阴沉沉的、活像蹲在角落里长蘑菇的少年脸上瞬间有了神采,眼底都似灿烂了几分,但他又不知道怎么表达激动的情绪,手指发了会儿抖,无意识地把疯狂挣扎的小金蛇打了两个结,才冷静了下来:“和书上记载的一模一样。”
嘶,谢拾檀居然也不挣扎一下!
恢复原形的谢拾檀溪兰烬挼弄起来没什么心理压力,但人形的谢仙尊一副高冷出尘、冰清玉洁的姿态,他就不怎么敢冒犯。
然后才后知后觉发现,他一直抓着谢拾檀的手没放。
这段神木差不多有小臂长,在谢拾檀和溪兰烬的注视之下,仇认琅非常识趣,没有贪心耍花招,只切下了食指长的一截。
凤凰神木若被铁器切割,就会丧失神性,只能用玉刀。
以溪兰烬的性子,为了断绝他的念头,说不准还会干脆利落地把凤凰木直接销毁了——他一向如此,懒得计较常人会斤斤计较的东西,大多时候活得肆意妄为。
啧,怎么可能,谢拾檀又不是疯了。
溪兰烬讪讪地把到口的话咽回去,嗯唔了声,垂头去看谢拾檀努力的成果,漫不经心地伸手碰了一下。
得知凤凰神木复苏,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很想直接一把火烧了牵丝门残留根基的仇认琅飞快地推着轮椅就来了。
谢拾檀的指尖蜷了蜷,另一只手拉开被遮掩在袖子下的珠串,面色自若地回答:“雪凝珠。”
传闻中的凤凰神木,以寻常修士的心头血也难以养活,若非谢拾檀是大乘境的修为,又身怀神兽天狼的血脉,也不可能把它救活。
仇认琅指了指前方的炼炉。
神木上带着热度,触碰时恍若有活物的脉动一般,仅仅只是碰一下,也能感受到里面蕴含的磅礴灵气与蓬勃生机。
说完,他才想起这截神木是被谢拾檀以什么方式养活的,不由又多看了眼谢拾檀一眼。
哦,佛宗送给谢拾檀的圣物,助他凝神静气的。
溪兰烬走在前面,没注意到谢拾檀迈步时动作稍微凝滞了一瞬,才又恢复往日的行云流水。
谢拾檀比较干脆,眼神微微一抬,仇认琅便察觉到脖子凉了凉,似乎有什么无形的尖锐之物抵在了他的脖颈上,只要他露出一丝不轨之色,就会被这位谢仙尊干脆利落地解决掉。
仇认琅按回自己的怀疑,小心翼翼地接过神木,取出玉刀。
世人皆道妄生仙尊杀伐果断,冷漠无情,当年清洗正道之时,连看着自己长大的师长都能眼也不眨地下得去手。
溪兰烬不由沉默了下,眉梢一挑:“你不会是要我跳进去吧?”
和神木的温度相反,谢拾檀的手冷冰冰的,跟块散发着寒气的冰似的,溪兰烬没防备,被冷得一哆嗦,却没退开,一把抓住了谢拾檀的手,下意识摩挲了两下,拧眉问:“小谢,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仇认琅抬头,嗓子都嘶哑下来:“如同约定,我需要的已经取到了,接下来便将凤凰神木融入溪少主体内吧。”
溪兰烬连忙松开手,干咳一声:“那我们去找仇认琅吧。”
话刚说完,不等谢拾檀有动作,他就干脆利落地直接跳进了炼炉之中。
大火扑面而来,他在耀耀的火光之中闭上了眼。
仇认琅将凤凰神木投入炼炉中,关上炼炉的门,两指一弹,开始炼化凤凰神木,与溪兰烬的躯体融合。
炼炉四周各有一道开口,可以望见里面的情况。
溪兰烬已经无知无觉地闭目沉眠了过去,火光烈烈,包围着他的周身,他身上的如枫红衣也似一把烈火,燎烧不尽的环绕着他,像是火光要吞没他,又像他本身就是火光,明丽美好的少年面孔愈发灼眼逼人。
谢拾檀抬手按在炼炉散发着余温的边缘,沉默地注视着溪兰烬。
那也是他心头一团烧不灭的火。
仇认琅眼角余光注意到谢拾檀专注的模样,不由怔了一下,想起某些传闻,眼神古怪。
这么情深意重,还亲手将人杀了?
真是奇怪。
但他对天下人津津乐道的谢仙尊与溪少主的恩怨情仇并不感兴趣,更不会不要命地问出来,收回眼神,聚精会神地控制着炼炉。
从外面看,溪兰烬在炼炉中置身烈火,但从溪兰烬的视角,就不太一样了。
进入炼炉之后,他没有感受到里面的高温,也没有觉得窒闷,甚至眼前没有火,只是一片望不到边的黑暗。
他独自走在这片黑暗中,看到了一些东西。
不仅是来到这个世界后做的梦,还有他在另一个世界时,从小到大做过的所有零零碎碎的梦。
那些梦里他都是另外一个人,醒来之后只有些微残存的印象,直到不久之前,他才知道,在那些记不清的梦境里,他就是梦里的那个人,梦里的那些事,都是原原本本发生过的。
周围如同流动的画卷般,溪兰烬走动起来,在一幕幕的画片之中,看到了幼时的自己,走过去的时候,他就变成了画卷中的人。
这是他曾经在另一个世界做过的梦。
无论是五百年前,还是五百年后的今日,都没有人知道溪兰烬的来历,无数人给他杜撰出无数个出生,有猜他是哪个大魔头之后的,也有觉得他是煞气化人,还有以为他是哪个魔尊的私生子的,千奇百怪,但围来绕去,都咬定了他天生魔种,身世惊人。
但其实不是。
溪兰烬的父母,没那么惊天动地,只是一对在千千万万修士中勉强算得上中上、努力修行的普通修士罢了。
在正道修士眼里,魔门都是些放浪无度、嗜杀残忍之人,但溪兰烬的父母并不如此,他们出生在一个小门派里,青梅竹马,志趣相投,各自步入金丹后,便自然而然地结为道侣,对那些打打杀杀的事并不太感兴趣。
恩爱的夫妻俩生下了个很会捣蛋的孩子,因溪兰烬出生之时,桌上蜡烛烧尽,馀烬如兰心,母亲便给他取兰烬为名。
到五岁之前,溪兰烬的日子都过得很快活,他生得玉雪团团的,漂亮得紧,笑起来甜滋滋的,尤为惹人怜爱,小嘴也甜,走哪里都受欢迎。
小门派上下都宠着溪兰烬,师兄师姐们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特地给溪兰烬送来。
他的天资也异乎寻常的好,三岁就能引气入体,学什么都很快,半大一丁点的小屁孩学会什么法术,都充满好奇心地想试一试,为此惹了不少祸。
大部分时候,其他人看到溪兰烬施法闯祸了,都会鼓掌惊叹“小兰烬好厉害”。
然后溪兰烬就被赶来的娘亲拎回去教训了。
那时溪兰烬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惹了祸后,怎么撒娇才能不被严厉的娘亲打屁屁。
不过溪兰烬挨打的次数其实很少。
一般来说,爹爹都会在旁边给他求情,爹爹求情的时候,他就眨巴眨巴眼,奶声奶气地叫声“娘,我错啦”,再噔噔噔跑过去,趁娘亲不注意,轻轻软软地在她脸上亲一口。
娘亲眼底的火气就会消散,转而化为星星点点的笑意,点点他的脑瓜子,无奈地道:“你啊。”
她嗔怒地看一眼自己的道侣:“你这么惯着小兰烬,都给他惯成个小魔头了,今天敢放火烧仙草,明天就敢放水冲大庙,若是往后我们不在了,他惹祸时谁来护着他?”
溪兰烬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瘪着嘴在她怀里打滚:“爹爹娘亲怎么会不在呀,爹爹娘亲要一直陪着我嘛。”
也不知道一个男孩子怎么就那么会撒娇,年轻的夫妇俩对视一眼,笑着应:“好好好,爹娘一直陪着你。”
但修行一途,总会惹上三两仇家,即使不想生事,也会身不由己,尤其是在苍鹭洲这般不安定的地方,杀人越货、当街抢人是司空见惯的事,可能走在路上多看了谁一眼,就会结上仇,被那人直接提刀砍死。
虽然溪兰烬的父母性格平和,从不主动招人,但还是因为师门之祸,被牵连到了。
记忆回溯到这里,溪兰烬忽然不是很想再继续想下去了。
但片刻之后,周围凝滞的一切还是又动了起来,他逼迫自己继续想下去,往后的一幕幕如同流水,划过眼前,那些被遗忘的记忆,他又重新经历了一遍。
小门派被仇家半夜偷袭,父母在他眼前死去,临死之前,母亲拼死用法术将他传了出去。
魔修屠人满门,要斩草除根,溪兰烬这样的小孩子也不会被放过。
仇家很快就追了上来,幼小的溪兰烬哭得撕心裂肺,边哭边用自己会的所有法术试图抵抗,但他那时还太小了,再怎么天资聪颖,落到那些人身上,也只如挠痒痒一般,换回来的是放肆的大笑声。
似乎是觉得这么小的孩子挣扎起来很有趣,这些魔修逗耍地围追着他,又一时不下杀手,将溪兰烬逼上了万魔渊。
狂风猎猎吹拂,似乎只要风再大一点,溪兰烬就会被吹下去。
溪兰烬已经不再哭了,只是睁着双血红的眼,盯着他们。
那些魔修被这样的眼神一盯,莫名有点后背发寒,随意提起溪兰烬,嘻嘻笑道:“生得这么可爱,那就给你条生路,我们等你从万魔渊底下爬出来哦。”
此话一出,周围的其他魔修又是一阵大笑。
从来没有人能从万魔渊底下爬出来。
曾经有许多有名的大魔头坠入渊底,也从未见他们出来过,更何况一个只到他们膝盖高的、柔嫩的孩童。
但溪兰烬活下来了。
母亲临死前将他传走,父亲临死前则是在他身上下了一道守护的咒令,即使那道守护的咒令在万魔渊里显得十分脆弱,但正是那道咒令,让溪兰烬没有被活生生摔死。
一片静寂的黑暗中,溪兰烬闭上眼睛,将记忆拉回五岁前无忧无虑的时日,看着眼前的父母,伸手想要碰碰。
但所有的一切早在几百年前就已发生,过往早已变成尘埃散落。
即使眼前的一切看起来无比真实,溪兰烬依然清晰地知道,他再也不能在父母怀里撒娇,那么疼爱他的爹爹和娘亲,也看不见他已经长得很大了。
“……我给你们报仇了。”
溪兰烬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望着他们,勾了下嘴角:“娘,我现在似乎真的变成个大魔头了。”
真是很不幸,被他娘预见了。
他恋恋不舍地在那段记忆中停驻了良久,才继续往前走去。
万魔渊底下并非如世人所说的那样,是看不到底的黑,其实是能隐约见到光的。
天穹像是蒙着层黑雾,什么都看不分明,筛下来的一层幽光笼罩在渊底,只够大概看见前方事物的大致轮廓。
溪兰烬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剧烈的疼痛,像是筋骨尽碎,昏昏沉沉睁开眼,对上了一只眼睛。
确实是一只眼睛。
溪兰烬恍惚了一下,眼前模糊片刻之后,逐渐清晰起来。
几个不是这里残、就是那里缺的老怪物在围着他打转。
看到他睁眼,第一个开口的是那个独眼老怪物,笑得桀桀桀的,沙哑难听:“这万魔渊多久没人跌下来了,居然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
另一个魔头望着他,猛吸口水,眼冒绿光:“多少年没见过这么鲜嫩的血肉了,一会儿我先吃,他的两条腿归我了!”
“啧啧,青羽老魔,你这副丑陋的姿态,说出去谁信你是个炼虚期顶峰的大能。”
“哼,困在这渊底,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了几千年,谁还在乎那点东西。”
几个魔头围着溪兰烬擦口水,商量该怎么吃、从哪儿吃。
摔下来时,溪兰烬浑身的骨头都碎了,剧烈的疼痛让他动弹不得,溪兰烬本来就怕疼,偏偏记忆里的这股疼痛又格外的清晰真实,把他活活疼懵了,意识模模糊糊起来,恍惚间仿佛颠倒了岁月,忘了自己是魔门少主溪兰烬,只记得他是那个柔弱无力的孩童。
他听着这些人的声音,觉得有些好笑。
反正他就快死了……
眼皮极为沉重,溪兰烬控制不住地耷拉下眼,迷迷糊糊地想,那就让他们吃吧。
就是能不能等他死了再吃?
不对,不行,他不能死。
他还没报仇。
昏沉了意识陡然又清醒起来,他猛地又睁开了眼,漂亮的眼睛里含着血与泪,无比炙亮,嘴唇蠕动片刻,艰难地发出声音:“不要……吃我……”
那几个魔头以为他就要死了,听到这蚊子哼哼似的一声,倏地一静,然后又哄堂大笑起来。
“快快快,趁还活着,架个烤架。”
溪兰烬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忙活,眼底因求生的意志,灼亮逼人,没有一丝畏惧。
几个魔头笑完了,与他对视着,又沉默下来,拿不定主意似的,围着他继续打转。
许久,体型高达两丈的那个魔头忽然一伸手,把溪兰烬拎了起来。
溪兰烬小小的,浑身骨碎,没有支撑力,软绵绵地由着那个魔头拎小鸡仔似的拎着他。
那个魔头眼睛有盘子大,凑过来打量了他片刻,嘶了声,摇着头一锤定音:“太小了,不够分,养大点再吃。”
其他几个魔头咕哝起来:“养?我只杀过人,没养过啊。”“这么一丁点,怎么养?真能养大?”
“是不是得挖个坑,种在土里,再浇点水?这渊底下光线这么黯淡,他能长大吗……”
“有没有脑子!”另一个魔头踹他一脚,“这小孩浑身骨头都碎了,你挖坑怎么种?给他挖坟呢?”
被踢的魔头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一拍脑袋,回头叫人:“断脉老儿,你的血不是能生骨续筋吗?快给他喝两口。”
一群曾经在外面叱咤风云的魔头从没照顾过人,手忙脚乱地给溪兰烬喂了血。
重新生长骨头是宛如酷刑一般痛苦的事,成年人都难以忍受那种痛楚,更何论是个幼童。
溪兰烬禁不住尖叫起来,在灭顶般恐怖的痛感之下,他的身躯甚至弹动了一下,又被其他魔头赶紧按住。
那痛意无比绵长而折磨人,从身体的每一寸蔓延到灵魂,像是将他从灵魂敲出无数细碎的裂纹,撕碎成无数片,又拼凑起来,再打碎拼凑。
即使神魂如今十分强大,那股深至灵魂的剧痛再次袭来时,溪兰烬还是有些熬不住。
他浑身冷汗涔涔,胸膛的起伏接近无了,气若游丝。
疼,好疼,怎么会这么疼。
他好怕疼啊……可不可以不要再这么疼了?
其中一个一直沉默不语的魔头看他一眼,突然转身跑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浑身浴血地回来了。
他摊开手,手里是个血糊糊的东西,看不清是什么,也不洗一下,就往溪兰烬嘴里塞:“小东西,别死了,吃下去。”
那股剧痛随着入口的血腥味缓解了点,溪兰烬恍惚的意识慢慢回落,睁大了眼,看着这群讨论着该怎么把他养大、养多大了再吃的魔头,心头奇异的没有恐惧。
反而生出了几丝怀念与不舍。
溪兰烬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许多地方是残缺的,暂时还想不起来。
之后的记忆断断续续的,时常会有大段大段的空白,但溪兰烬也能看到很多东西了。
下一段记忆已经是他离开万魔渊后的了。
他在一个夜色美好的夜晚,轻快地步入仇家的门派,朝着他们弯眼一笑:“诸位好啊,我从渊底爬回来找你们了。”
明月之下,一袭红衣的少年笑意明媚,落到眼底却叫人心颤不已,好似从地狱里爬出来复仇的诡艳厉鬼。
杀完仇家的时候,溪兰烬顺手救下了个被这些魔修养起来准备当鼎炉的少年。
那个名为解明沉的少年自此就死皮赖脸地跟在他身后,非要誓死追随他不可。
溪兰烬被解明沉追得心烦意乱,实在不耐烦了就打他一顿,试图把他吓跑,但解明沉依旧厚着脸皮跟上来,死缠烂打。
溪兰烬无奈之下,只能收下了这个手下。
记忆继续跳跃,溪兰烬只身诛灭了个小门派的事很快传了出去,魔门的其他人注意到了溪兰烬,他被迫出了名,也多了些莫名其妙的仇,便带着解明沉,来到苍鹭洲最大的城池浣辛城。
后面是怎么结识玄水尊者,被他赏识收为弟子,成了个莫名其妙的魔门少主的,记忆又模糊不清了。
魔门内乱极为颇多,溪兰烬被无数人盯上,在魔道与正道结盟时,他果然被有心人推选着送去正道第一大宗澹月宗,不少人都期待着他死在那里。
溪兰烬知道,自己不会死在澹月宗。
他会在那里认识谢拾檀。
一想到记忆里会看到少年时的谢拾檀,这些乱七八糟的记忆忽然就没那么糟心了。
溪兰烬的脚步加快,期待着走向自己的未来。
炼炉中的火足足烧了十余日,凤凰神木才慢慢与溪兰烬的身体相融。
又过了几日,火光才渐渐消止。
仇认琅连续不断地控制着炼炉这么久,也熬不住了,脸色白得下一瞬就会归西,但还勉强撑着,在轮椅上坐得笔直,眼底难掩疲倦:“凤凰神木与溪少主的身体已经彻底融合,没问题了,两位自便,我回去休息了。”
谢拾檀没搭理他,眼风都没掠过去一下,走到炼炉旁观察溪兰烬的情况。
溪兰烬闭着眼,沉溺在一段段碎片般的记忆中大半个月后,终于醒了过来。
他的记忆并没有完全恢复,但那些做过梦又忘掉的记忆全部回来了。
醒来的时候,脑中的画面停留在当年正魔两道大战爆发,他接到信,匆匆带着解明沉回苍鹭洲时,故意在居住的屋里放东西的时候。
溪兰烬其实不是很确定谢拾檀拿到了那个东西,毕竟后来他从未听谢拾檀提起,更别提取出来了。
但在这副身体里刚醒来不久时,他看到谢拾檀拿出来过。
火已经熄灭了,溪兰烬迟迟不出来,谢拾檀担心出了什么问题,耐心告罄,直接伸手把炼炉的门拆了。
刚拆开门,便见到溪兰烬睁开眼望过来,懒洋洋地露出笑意:“你怎么偷我的箫还不还啊,谢卿卿?”
谢拾檀的身形猛然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