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容溪偏了偏头,躲避眼前人炙热的目光,他睫毛微颤,哑声道“怎么是你,秦盟呢?”
“从今以后没有秦盟,只有霍乾。”
容溪猛地抬眼,他终于看清霍乾如今的模样。
他身着明黄龙袍,墨发高束,剑眉下是再也遮掩不住的上位者的锐利和皇家贵气。
霍乾黑眸沉静,欲抬手抚摸容溪毫无血色的脸,那成想却被他迅速躲过。
容溪眼里噙泪,逼问道“我问你秦盟呢!”
霍乾与他对视良久,还是狠下心肠道“秦盟死了。”
“我不信!”
容溪眼眶通红,满脸倔强,“你说谎!”
自始至终,容溪都没想过秦盟会死,虽然故事主线全部脱轨,可他认为身为故事大男主秦盟的结局也不至于此,最多也不过是负伤之后卸甲归田或远走江湖。
赵老总管叹气道“皇上走后,公子将自小伺候他的随从婢女也赶了出去,一整天不吃不喝,老奴趁着公子睡下看望过他,只觉得公子脸色不好,又瘦了些。”
“皇上不睡,老奴怎能心大贪睡?”
“少爷,昏迷这么久又刚醒,可不能急着下床。”
容溪沉默好一会儿,良久,他才轻声道“怎么死的?”
但是所有人都不敢小看这位年轻的帝王。
霍乾叹息一声,看着眼前的折子道“东平、韩江水患赈灾之事刚平,科考舞弊一事又让朕焦头烂额,朕想过霍沣昏庸,可没想过他竟如此无能,科考舞弊长达三年,他竟丝毫不觉,数千个拿命读书的学子投江自尽,血洒衙门,如此凄惨大案他也能不闻不问,实在是枉为人君。”
“快过了子时。”赵老总管担心道“皇上自登基以来,夜夜操劳,国事虽大,您也要仔细身体啊。”
霍乾这才听到,他放下折子,揉了揉眉心,叹气道“什么时辰了?”
“别碰我!”
二人搀扶着容溪回床上坐下,翠觅笑道“少爷,是我们。”
翠觅和阿桥对视一眼,还是翠觅低声道“半月前,新帝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追封秦将军为一等安国公,秦将军的部下和亲信全部升官加爵,所以我们也被付将军带回了宫中。”
他又想到什么,敛了笑意“容溪怎么样?”
“你心里只有秦盟吗?”霍乾有些受伤的看着他,欲再伸手抱他“这些日子,我日日夜夜……”
野心勃勃的大都王朝正需要这样狠厉睿智的帝王。
起初,前朝有不少死忠崇德帝的迂腐之人,认为霍乾不配登基,理应由崇德帝唯一、健康在世的十皇子即位。
他用十年的忍辱负重下了一盘惊天大棋,不仅能在崇德帝和马太后母子相斗之中全身而退,还为枉死的容华夫人洗刷了冤屈,不得不让人惊叹他的谋略和毅力。
容溪闭了闭眼,心口怆然,哑声道“都出去吧,让我静一静。”
“皇上,您该歇息了。”
霍乾看向赵老总管,道“你年岁大了,以后晚间就不用在跟前伺候。”
赵老总管又重复一遍“皇上,您该歇息了。”
“朕知道了。”
血统纯正,身体康健又手拿遗诏和兵权的霍乾登基为帝,是众望所归也是大势所趋。
阿桥吸吸鼻子,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别拿霍沣和我比!”
他还是不愿意相信,深吸一口气,强忍泪水道“秦盟不会死的,你是不是把他幽禁了?你不过就是忌惮他功高盖主,这和卸磨杀驴的崇德帝有和区别!”
赵老总管点点头,紧张道“皇上日理万机,实在是辛苦,明日老奴让御膳房多做些补养身体之物,再让太医院调配些良药,双管齐下,这样一来,就是是熬夜,皇上身体也不会负荷太重。”
容溪打开他的手同时也打断了霍乾的话。
霍乾再也听不下去了,起身冷冷道“你好好休养,我改日再来看你。”
容溪听到熟悉的称呼微愣,看到二人时更是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他喃喃道“翠觅?阿桥?”
赵老总管曾是容华夫人宫中的一等太监,后来霍乾被关押在有罪皇室之地时,赵老总管不顾生命危险也要陪他一同前往。
“秦将军旧疾未愈,心口又添了新伤,连续高热多日后,便……”翠觅叹息一声,“秦将军在您昏迷时就已下葬,还是付将军一众亲信为他送的行。”
他黑眸冷厉“朕想真正将大都掌握在掌心,满朝文武的根必须要一根一根洗刷干净。”
霍乾难得轻笑,“朕还年轻,你不用这么紧张。”
“都是少爷福泽深厚,我二人才借的少爷的光,能平安重返皇宫再伺候少爷。”半年未见,阿桥似乎长大了,个子抽长不少,就连说起话来也会哄人开心。
容溪欣慰又心酸道“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们了。”
半月前,崇德帝自刎,马太后被擒,手拿先帝遗诏的霍乾“黄雀在后”成为这场纷争的最后赢家。
容溪看着他最相信的两个人,动了动唇,干涩道“秦,秦盟,他真的死了?”
主仆二人相依为命多年,赵老总管看待霍乾,犹如自己的孩子。
霍乾前脚刚走,容溪就从床上踉跄起来,可还没走两步就因腿软而摔倒,被赶来的人紧忙扶起来“少爷,少爷,您没事吧?”
“你们是怎么回来的?”
前朝后宫人人都畏惧这位手段狠厉的新帝,只有赵老总管敢在深夜劝新帝早点歇息或者该用膳了。
可那成想,没过几日,十皇子就离奇失踪,而那些迂腐之人,也在一夜之间忽然告老还乡,渐渐消失在京城。
霍乾没有作声,但双拳紧握,青筋突起。
赵老总管试探道“皇上?你就算告诉公子实情又如何?无论是将军还是王爷,那都是你啊。”
“朕只是不明白。”
霍乾垂着头,无奈又困惑道“这两种身份都是一个灵魂,都是我与他的点点滴滴,为何他却偏偏选了秦盟那副皮囊,若死的人是霍乾,他会伤心吗?”
赵老总管知道皇上这是又钻进死胡同了。
霍乾当局者迷,而伴他多年的赵老总管知道,为什么他会一直执着让容溪接受霍乾。
毕竟他一直认为秦盟只是他的另一副皮囊,而霍乾才是他真真正正的身体。
他这么多年遭受的痛苦和折磨,全是由霍乾这副身体承受,那么最后的荣光和爱情也理应是霍乾的。
赵老总管忽然想起,多年来,每每霍乾从自己身体醒来,都会自说自话很久,他忽然有些担心霍乾的精神。
怕他有一天承受不住,最后伤害了容溪,也伤害了自己。
霍乾又重新拿起奏折,沉声道“你多照看他些,这些日子朕不去找他。”
“老奴知道了。”
容溪把自己闷在房里几天,翠觅和阿桥实在是担心他的身体,于是趁着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好说歹说哄着容溪出去走走。
如今正值深秋,天气凉爽,很适合在枫树小径走走停停。
主仆三人很久没有这么放松了,一时之间气氛还算融洽,直到没走多远听到两个扫落叶的小宫女的谈话。
其中矮个宫女一直在埋头苦干,而另一个头戴大朵绢花的宫女则是在一旁嘀咕道“这条路又没人,你那么勤快给谁看?”
矮个宫女小声说了句什么,却让绢花宫女笑出了声“你是奴婢我可不是,我爹娘给我生了这副好容貌是让我做娘娘的,可不是给人端茶倒水的婢女!”
矮个宫女嫌她挡路不做活,忍不住呛道“你有这时间做梦还不如赶紧扫完,等会姑姑看见了,又要罚我们不能吃晚饭。再说皇上自登基以来就没进过后宫,你就算生得再美,皇上也看不到!”
“皇上怎么会没看到过我?登基大典时,我在章华宫为皇上斟过酒,皇上看我好几眼,还对我笑了呢!”绢花宫女趾高气扬道“皇上现在是忙,抽不出时间来后宫,等皇上闲下来定会想起我的!到时候我成了贵嫔娘娘,就你这样的丑女给我提鞋都不配。”
绢花宫女畅想的正美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笑。
容溪也回头看了眼没忍住笑的阿桥,阿桥缩了缩脖子,示意自己不是故意的。
绢花宫女先是吓了一跳,但见到不是宫中掌事姑姑便松了口气。
她皱了皱眉,语气不耐道“什么人在偷听我讲话?你笑什么?”
阿桥知道笑人不对,他先认真道了个歉,又解释道“我们不是故意听你讲话的,是我们闲逛此处,又没有别的路可以走,这才不小心听到了。”
绢花宫女上下打量他们几眼,再看到容溪时,心下有些微妙的情绪。
这男人怎么生得比女人还要美。
也不知是什么来路,难道是先帝曾经的郎君?
不过某些无后的太妃在宫中的地位可是比不上她们这些风华正茂,前途无量的宫女的。
她们这批宫女入宫晚,也就没听说过这皇宫里有位被两代皇帝困在宫里的“容公子”。
绢花宫女不耐道“你们原路返回吧,这前面我们刚扫完,万一你们脚上有落叶弄脏了路,我们岂不是白扫了?”
阿桥暴脾气上来了“原路返回我们可是要走很远,到时候没准天都黑了,而且这路就是让人走的,我倒是头一次听说还有怕路被踩脏的!”
矮个宫女很会察言观色,别说容溪这副难得一见的容颜,单见他身边的两位侍从穿着不凡,便知道是惹不起的人物,于是赶紧道“不碍事,不碍事,您几位直走就好。”
绢花宫女生气的推了把她“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说着,她拿着扫帚横在身前,厉害道“今儿我在这儿,你们就甭想走了。”
翠觅看了眼神色有些疲累的容溪,于是上前强势道“快让开,你知不知道我家少爷是谁。”
绢花宫女见二人上前,蛮横的挥舞着扫把,送进阿桥一嘴灰尘。
“我管你是谁,我还是未来娘娘呢!”
然而话音刚落,就听一道威严又沉静的声音。
“放肆!”
众人回首望去,就看到霍乾和赵公公正站在他们身后。
绢花宫女愣了,还是矮个宫女强扯着她,她才反应过来要跪下给皇上问安。
容溪和霍乾对视一会儿,容溪神色冷淡,也要下跪行礼却被霍乾赶紧扶着。
“起来,不用多礼。”
容溪在房间里闷了多少天,霍乾就在前朝和勤政殿连轴转了多少天。
还是赵公公高兴的告诉他,容溪终于肯出门走走了,他这才紧忙抛下公务,希望能求个偶遇。
霍乾没话找话,清清嗓子道“瘦了。”
一句“瘦了”让容溪刚平静的心又沉了下去。
霍乾说完这句话,看到容溪红了的眼眶就知道坏了,因为秦盟和容溪在最后一面时说的话就是这句。
容溪压住情绪,看着霍乾道“正好我也想找你。”
霍乾黑眸闪过惊喜,但面上不显,故作淡定道“回宫说吧。”
直到霍乾和容溪并肩走出很远,还跪在地上的绢花宫女才回过神。
后来,她终于听说了这个漂亮公子的风流传奇。于是,她无数次庆幸自己的扫把没有伤到这人一分一毫,否则那天她恐怕真的会身首异处。
容溪现在的宫殿离霍乾的太极宫很近,这所宫殿历朝历代住着的都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后或者妃嫔。
二人进了宫,容溪开门见山道“我要出宫。”
霍乾内心喜悦的火苗被活生生浇灭了。
容溪看着他道“你已是九五至尊,曾经说过的话不会不作数吧,你说过我助你们诱惑霍沣,届时你会放我走。”
霍乾脸色极差,最后憋出三个字“朕,没说。”
容溪神色淡淡,好言好语道“你说了。”
“朕没说。”霍乾死不认账,冷静的看着容溪“朕就是没说!”
容溪的温和面具炸开,生气道“霍乾,你别给我耍无赖!你当时就是说了,你说事成之后任我去留,你还在我生辰那天带我走了裕庆宫暗道,还带我熟悉里面的机关!”
霍乾冷着一张脸,却将无赖进行到底,一边揉头一边叹气“朕有说过吗?朕最近太忙了,好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你这样,你再等几天,这个事情吧,咱们再好好商量……”
容溪咬咬牙,很好,一个古代人都会玩废话文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