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容溪的病好的差不多了。
除了常年在身的心疾,就剩下感染风寒过后的咳嗽。
这让翠觅和荷月都紧张起来,生怕容溪又多添了一项新病,于是一个人煮药,一个人煮清肺的汤水。
容溪喝过药之后,想要喝口汤用来挡挡嘴里的苦涩,可一看到那汤水,他就知道不是他平日喝的梨汤或者枇杷汤。
只见精致的瓷碗里有好看的乳色汤水,上面还浮着几朵小巧的桂花。
是桂花莲藕汤。
翠觅荷月二人见容溪沉默,赶紧低下头等着听训。
容溪却什么都没有说,他长睫微垂,苍白的唇动了动“放在一旁吧,我最近不想喝汤,你们不用煮了。”
二人赶紧俯首应是。
“真心喜爱的人,即使生气,也希望看到对方努力的决心,若是您什么都不做,或者做了什么都不和公子说,公子只会怀疑原来您根本没有在意过他,没准对于离开您,他也会觉得是一件正确的事情,毕竟一个连挽留都不会的爱人,想必也不是真心的。”
霍乾眼睛一亮,怀疑道“可行?不会将人越推越远吗?”
赵老公公摇摇头,笑道“皇上啊,您日日下早朝为公子煮汤,大雪天也要走到裕庆宫门口,远远的望上一眼,这又是何苦呢?”
霍乾关心叹道“赵公公,你身子不好就不用老在御前伺候,朕不需要你忙前忙后,朕只希望你能在宫中好好安享晚年,好好陪着朕就行。”
容溪清咳一声,抿抿浅色的唇,轻声道“清梅园的梅花可落了?”
太极宫内。
纵使是生病也掩盖不了这张容颜的芳华绝色。
“老奴知道,这些日子已经听了皇上的意思在挑选合适的太监,倒是有一个让老奴觉得有些顺眼。说来也巧,这个小太监顺全曾在裕庆宫伺候过容公子,老奴听容公子身边的姑娘说,此人聪慧机敏,还挺受容公子信任。”
“也好。”
屋里的椅子他坐过,桌上的茶盏他抚摸过,他为自己画过脸上的疤痕,也曾在现在身下的床榻与其缠绵悱恻……
屋外,翠觅皱眉道“荷月你听?屋里是不是没有声音了?公子睡着了还是身上难受……”
“朕,不想再强迫他。”
翠觅看容溪频繁看向门外,小声道“公子想出去走走吗?”
没办法,裕庆宫里有太多有关秦盟,或者说霍乾的回忆了。
他曾感受过这个人的一切,平静的,温柔的,激烈的。
翠觅放下心来,走近床桌,想将那碗被嫌弃的汤水端走,可那成想端起来一看,小小瓷碗已经空空如也。
“公子身上的风寒好的差不多了,只是有些咳嗽,仔细着点过两日也就好了,这些天一直卧床修养,没有出屋。”
他又道“老奴这辈子没有经历过爱恨情仇,可老奴也清楚,所谓情爱不是一句两句狠话就能斩断的。犯了错,改就是了,逃避之后,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啊。”
“还有几日就要过年了。”赵老公公道“您就不希望让公子和您一起过个年?”
是真的想试探他,还是另有隐情?
“朕有真心,朕待溪儿真心的。”霍乾面色沉沉,急声道“你的意思是让朕死缠烂打?”
赵老公公叹气道“皇上既然担心公子,为何不亲自去看公子呢?”
霍乾他到底想要什么?明明就是一个人,但为什么要瞒着他呢?
霍乾乌云密布的脸上难得出些笑意,他眼里有光,道“朕明白了。”
赵公公正向霍乾说起容溪的近况,
霍乾点头,沉声道“最近天冷,在屋里休息也好。”
翠觅轻轻推开门,小心翼翼的走近床边就看到容溪已经睡着了,被子盖住他修长的脖颈,只露出一张惨白又虚弱的脸。
他又看向赵公公“刚听到你咳嗽,可见过太医?”
“此事朕心里有数。”
他觉得自己活像一个笑话。
“进去看看吧,公子现在体虚,咱们要时刻警醒着些,省得耽误了公子的病。”
而现在忽然告诉他,你放在心底的人,其实一直在骗你,他一直在你身边,他的真心不可测。
“看过了。”赵老公公脸色有些病态的青,不过他还是轻声道“皇上不用担心老奴,当务之急,是您与公子尽快解开矛盾,老奴还盼着您与公子早早大婚。”
“若您只是“皇上”怕是会将人越推越远,可您也是秦将军啊。”赵老公公闷咳一声,笑道“皇上不要怕丢脸,好事多磨,撒撒娇,卖卖可怜,公子会理您的。”
赵老公公笑眯眯道“必要时用点苦肉计也是上上之策。”
容溪慢慢躺回床上,闭上眼道“都退下吧。”
霍乾沉默不语,就听赵老公公继续劝道“您以前缠着公子,公子是一个长情的人,对您的示好爱答不理那也是正常之事,如今他知道您就是他放在心里的人,他怎能对您的作为无动于衷?”
屋子一下安静起来,这让容溪又不受控制的想到霍乾。
这让容溪既清醒又崩溃。
“他应该不想见我。”霍乾深眸漆黑,低声道“朕也怕,朕逼得太狠,他身体没好就要出宫。”
霍乾点头道“容溪信任的人应该不会差,若是得体,倒也可以培养一二。”
天气放晴,窗檐上的雪化了,一到午时便滴答作响。
容溪病的那几天,雪下得大,梅花也开得正艳,也就错过了最好的赏花时节。
翠觅看一眼阿桥,阿桥会意,去屋外一会儿,又回屋里禀告“少爷,清梅园东苑的花开得还好,西苑倒是被雪水压的不像样子。”
容溪想了想,道“在屋里待了这些天,我也倦了,出门走走吧。”
容溪穿着一身素净的月华长袍,外面披着厚绒大裘,脖颈出是雪白保暖的毛绒,将他本就小巧的脸遮个大半,只露出挺巧的鼻和那双灵动漂亮的眼睛。
东苑梅园的梅花虽没有凋零,但还是受了雪水的影响,与当年的赏梅宴不可同日而语。
容溪坐在暖庭静静的看着一树一树梅花,只觉物是人非,犹记得当年他被名贵妃针对,坐在了暖庭最外面,没有炭火没有热茶,冻的瑟瑟发抖不说还被人罚去摘梅花。
然后便又遇上了秦盟。
霍乾说的没错,他数次在宫中遇险都是他救得他。
在暖庭待了小半个时辰,翠觅担心他身子,便小声劝他回去。
容溪起身刚走两步,便听到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然后就看到园口的霍乾,他倒是神色自若,可后面的内侍一个个气喘吁吁,又不敢表现出来,皆累得不轻。
四目相对,二人都觉得有些不自在。
容溪先错开眼,行礼道“参见皇上。”
霍乾想扶着他,可又不敢再碰他,只得任由他生分行礼,自己只能干巴巴的说一句不用多礼。
容溪垂眸道“臣子先行告退了。”
“等一下。”
霍乾轻声道“身子可好些了?”
容溪没什么表情“嗯。”
霍乾没话找话,又道“今年宫里应该会冷清一点,你想让方轶和珠儿进宫陪你吗?”
容溪猛地抬眼,清澈的双眸里充满警惕,咬牙道“你威胁我?”
霍乾一愣,反应过来忙解释道“没有,朕只是觉得大雪封路,你不如就在宫里过完年再走,又怕你觉得冷清,所以才…,容溪,朕不会像以前那样对你了。”
容溪知道自己是过于紧张,而且他如今的身体实在是不能远行,留在宫中是个明智的选择。
容溪道“那是我误会皇上了。”
他又淡声道“我不喜热闹,一个人也挺好,不用让他们进宫。”
霍乾心里知道容溪还是不信任他,容溪喜不喜欢热闹他还不知情吗?
不过他也没说旁的,只轻声道“好,都听你的。”
霍乾望着容溪渐行渐远的背影良久,才对内侍道“回宫罢。”
内侍们则暗暗心道,皇上从太极宫跑来遥远偏僻的清梅园,只不过为了和容公子说几句话,这个容公子果然厉害。
大年三十,一些尚有公主的太妃也在今日偶尔出来走动,沉寂许久的后宫终于热闹起来。
裕庆宫也被外面感染,太监们踩着高梯挂红灯笼,御厨往外端着一盘盘吃食,宫女们也戴上了平日不舍得戴的绢花,一派喜气洋洋。
容溪在屋里翻书看,时不时的吃一块甜枣,倒也怡然自乐。
忽然,就听阿桥兴奋的声音“少爷,少爷,您快出来看看!”
容溪推门一看,就看到方轶和珠儿两人笑嘻嘻的站在院中。
容溪震惊又欢喜“你们怎么来了?”
方轶上前道“是付将军带我们进宫的。”
珠儿左看看,又看看,笑道“真没想到我竟然又回到宫中,竟然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容溪清咳一声,笑笑“别在外面站着,快些进来。”
大殿中,阖家宫宴有序的进行着,霍乾没有后宫,所以宴会稍显冷清,只有些身份尊贵的太妃公主、旁系皇族和一些朝中重臣。
宴会进行到一半时,有位霍姓侯爷端着酒杯冲高位醉醺醺道“皇上,您虽醉心国事,可也不能忘了充盈后宫啊,历朝历代霍家皇帝都没有如您一样,后宫一位嫔妃都没有,要知道皇嗣兴旺也是国之大事!”
所有人都静下来,紧张的看着霍乾脸色。
大殿过于安静,这让明阳侯的酒也清醒了几分,他两股战战,刚要下跪请罪,就听到霍乾的笑声。
霍乾淡笑道“明阳侯的好意朕知晓了。”
“不过今日朕也告知诸位,以后朕的后宫只会有一位男后,不会有任何嫔妃侍妾。”
男,男后?
霍乾放下酒杯,起身道“今日年宴,诸位吃的尽兴。”
明阳侯踉跄坐下,扯着一旁的人道“男后?什么意思?皇上难道也要效仿崇德帝吗?”
“等等!”明阳侯瞪大眼睛,“该不会这位男后又是那位容姓男子吧?”
有方轶在,永远不会冷场。
向来安静的裕庆宫众人被他带动的玩起骰子,以果酒为筹码,不少人都喝得晕头转向。
容溪玩了两局输了两局,翠觅实在是担心自家少爷的身体,勇敢的接替了他的位置。
容溪觉得有些脸热,便披着厚袍出来走走,然而风一扫,头忽然晕得很,他觉得自己是真醉了。
他刚想原路返回,就看到迎面走来一个人,可是怎么也看不清此人的脸。
霍乾身后也没有太监,他走进容溪,看着他红扑扑的脸道“喝酒了?”
容溪的下颌深深埋在厚衣里,轻轻点了点头。
霍乾皱了皱眉,担心道“难受吗?”
容溪抬起桃粉的眼,仰头喃喃道“你是谁?”
眼看着容溪要倒,霍乾赶紧上前一步扶着他的臂弯“小心。”
容溪愣愣的看着此人的眼睛,他微微踮脚,软软的唇像猫儿一样轻轻碰了碰霍乾的眼睛。
霍乾愣住了,一时之间又兴奋又紧张,然后就听到容溪孩子气的话“你眼睛里有星星。”
“被我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