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喵喵
二月末的冬日,夜风刺骨得像刀子。
清平港,临城市寸土寸金的地段。
哗——
卧室浴室门被推开,白色的温热水汽争先恐后扑向门外。
梁正生擦着湿发往外踱步,微抬起头目光随意一扫,而后顿住。
洗澡前还紧闭的阳台落地窗此刻大开,寒风带着凌冽的气息往梁正生脸上吹,屋里空调的暖风仍在工作,两种温度灌到他身上,冷热交织。
目光移至卧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被扯开大半,原本空荡的卧床中央堆起一个小鼓包。
很明显,有个流浪小猫趁他在浴室时顺阳台摸了过来,顺便大喇喇霸占了他的卧室。
梁正生动了动僵住的手臂,胡乱擦两下头发,眼波里漾出习以为常的无奈情绪。
“什么时候回的国?”梁正生边走过去将窗户关上边问。
两家大人关系好,加之住得近,栗卷豆和梁正生是铁得不能再铁的竹马竹马关系,俩人从小玩到大,熟悉程度不言而喻。
“嗯?”
小猫又在冲他撒娇。
栗卷豆不慌不忙肝完一场生死局,一只无暇的手臂伸出来,下一秒掀开被子,剥出来一个美少年。
“说了多少次不能蒙被子打游戏。”
“昨晚。”
梁正生很想摸摸栗卷豆的后颈,忍住了。他觉得刚才洗澡的窒息感可能还没过去,脑袋稍微眩晕了几秒,甚至闻见一阵淡淡的甜酒香。
梁正生看了他一会儿,脸色逐渐凝住,上前扯住那人拖了一半露在外面的睡衣尾巴,正色叫出他的名字。
他们一家寒假出国旅游,旅行途中什么都好,就是有事事看管的老妈看着,许多好东西他不能吃也不能喝。昨天回国后叔叔特意瞒着他妈偷偷送了一杯酿酒,他没忍住抿了几小口。
过了许久,鼓鼓的被窝动唤两下,里面的人开口说话的声音意外好听,声线柔软轻快,又因为蒙着脸不透气有点儿瓮声,尾音拖得长长的,一股懒懒的语调。
小时候玩捉迷藏,栗卷豆是整个幼稚园里最能躲的猫猫。
“梁正生。”
干净,明媚。温顺得像只小猫咪,又乖又甜,笑一笑,叫人恨不得把心剖给他。
他头发微乱,露出姣好漂亮的轮廓,雪白的衬衫映上雪白的肤色,晃眼得紧。迎着头顶灯带的冷光,栗卷豆容色好比花儿一样,他两条手臂伏在被褥边,腰往下塌,脑袋仰起来,浅至茶色的眼珠晶莹剔透,湿漉漉的像琥珀一样美丽,摘掉半只耳机冲他笑。
别的小孩玩久了就藏不住嚷嚷着要回家,栗卷豆不一样,他总能神奇地扒拉到一块隐蔽的角落,拍拍灰,茸茸线帽兜头一盖,卷巴卷巴摊成一团猫猫球,然后不哭不闹从清早一直待在原地直至傍晚都不带歇菜的,小小年纪,毅力十分惊人。
有时候连栗卷豆的妈妈都找不到自家小孩急得直哭,梁正生却能轻车熟路地把团在角落里傻乎乎的小猫球半抱着拎出来。栗卷豆现在把自己裹在被窝里,梁正生都能知道这小祖宗放技能时两只手用的是什么姿势。
有点黏糊。
“喝酒了?”
“来前喝了一小口。”栗卷豆歪到枕头边单手托腮继续捏手机,努嘴回道:“青梅酒,甜的。”
“栗卷豆。”
梁正生什么狗鼻子。
梁正生哽了句,“知道甜的。”不然怎么满鼻子都是栗卷豆身上传来的清甜香气。他靠床沿坐下来,低头哂笑,逗趣道:“东街那家乖喵牌的?”
栗卷豆正在回消息,闻言用含嗔盈水的眼神瞪他一眼,轻哼着把自己的睡衣尾巴抽回来,不想被他碰。
“乖什么乖。”他哼哼唧唧又扬声喊了一句,穿着白袜子的脚踢了踢梁正生,催促道:“还不快去赶作业。”
梁正生嗯一声,心想这青梅酒还是奶拽牌的。
将毛巾扬起搭到右肩,盖住他毛茸茸的脑袋摸两下,得到不满咕噜,转身嘴角翘起,踱步走到书桌边。
原本收拾干净的书桌多了几本寒假作业,书封上的字娟秀漂亮,隐隐带有笔锋。
姓名:栗卷豆。年级:高二十三班。
再翻开,干干净净到连个解字都没有多写一个。
梁正生抽出一支笔,开始熟练用左手落笔。
桌前的台灯一直亮到后半夜,梁正生替人补作业补到手腕酸痛,他侧头看一眼仍未睡的栗卷豆,叹气,“祖宗,下回放假能不能直接把作业给我,不要拖到开学前一天送来。”
栗卷豆无辜唔一声,“我以为自己能写呢。”
早上起床时他还坚信自己能做到,吃过午饭信念开始动摇,晚上舔了两口酒彻底怀疑自己不行了,于是溜到梁正生家来。
栗卷豆起身倚过去,右手攀住他的胳膊,面上含着几分完全不走心的抱歉,“你写你写嘛,以前每年都这么写,不都赶完了。”
少年带有被窝余温的身躯从身后蹭上来。
梁正生发麻的手臂有点僵,“行你去睡,明早给你。”
栗卷豆也觉得困顿,懒懒打了呵欠重新占据发小温暖的床铺。
凭借记忆半抄半写完寒假作业,梁正生还得帮忙补作文随笔。他想了想,无比流畅地下笔。
“假期,尤为想喝青梅果子酒,精选清脆嫩生的一颗小青梅……”
第二天开学,梁正生熬着两只青黑眼圈,和扰了自己一整晚不得好眠的小青梅一起上学。
栗卷豆和梁正生读的是临城浦沅中学,俩人都是高二,不同班级。
办理好报道手续,栗卷豆在操场领了一箱子这学期要学的教科书。
拒绝了班级同学过于热情的帮忙,栗卷豆双手插兜,站在原地等梁正生过来帮他搬书,陆续有路过的同学来和他打招呼。
“校花早上好。”
“假期过去校花怎么又美了。”
“泥什么泥,要我说咱栗子明明是标标致致的校草。”
临城浦沅中学,栗卷豆是从初中部直升上来的,入学第一天就以惊为天人的美貌成为话题中心。
校园论坛上至今挂着两张图的高楼,一左一右,校花校草争议不休,都是明媚如春的一张脸。
栗卷豆把帽檐拉低了些,假装听不见周围议论,他一幅若无其事的模样,耳后根略微蔓点红。
谁不知道他打架厉害,狠名在外,可惜学校里面见过自己的同学,看起来竟然没多少人怕他。
正出神,不远处有人朝他招手。
“栗、栗!”栗了半天,走近的男生异常腼腆地吐出三个字,“栗……卷豆。”
栗卷豆秀眉微蹙,他对这种自来熟凑上来的人一向不感冒。
看着有些面熟,栗卷豆稍作回忆,想起了这位比自己低一级的学弟,从前在初中部就叫嚣着要和自己打架,只不过还没动手就被许攀踹得爬不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那一摔把脑子摔坏了,自此以后就缠着自己。
栗卷豆记不清他叫什么名字,没什么感情地说道:“叫学长。”
男生丝毫不介意他的冷淡,忙不迭叫:“学长好。”
“学长,我来帮你搬书吧。”
“不用。”
栗卷豆很自然地侧身,退后几步离他远了些。
刚巧梁正生几大步走过来,冷冷扫了那人一眼,往栗卷豆手心里塞进一个暖宝宝,捧起半米高的一摞新书,“正找你呢,走吧。”
梁正生帮他把书都搬到教室,栗卷豆捂着暖宝宝,要请梁正生喝奶茶。
小卖部热饮窗口,栗卷豆点了两杯热可可。
等餐途中,梁正生问他,“许攀怎么不跟着你。”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栗卷豆身边还得需要那位人狠话不多的大块头守着,不然什么人都往小栗子身边凑。
“阿攀回乡下看他爷爷,还得几天才能回。”
“哦。”梁正生抬头盯住正眼巴巴等可可的栗卷豆,忽然开口,“喵喵。”
他的声线故意压低,栗卷豆听得耳朵尖一酥,忍不住脸红,他向里面看了看,店内小哥在柜台边忙活,确认奶茶小哥没听见,栗卷豆闹别扭似的小小跺起脚来。
“说了以后不许叫我这个名字。”半点威严也没有,被别人听见了以后还怎么震慑来找茬的坏蛋刺头。
“习惯了,一时半会改不过来。”叫了十几年了都……梁正生顿了半晌,似乎想起好玩的事情,眼里划过笑意,低道:“是谁小时候可怜巴巴哭着非要我立帖为证,承认喵喵是这个世界最可爱……”
栗卷豆拿起一根吸管顺势杵进梁正生的嘴巴里,堵住他的嘴。
“梁正生,你还是当个哑巴比较顺眼。”
虽然他是很可爱没错,但是限定三岁之前的栗卷豆。他早就长大了,再也不是连尿裤子也会被亲亲脸蛋的年纪。
梁正生颇有些遗憾地闭上嘴,他现在有些体会到别人的感受了。
自家小青梅经常会做出一些萌不自知的事情来。
比如为了树立自己不好惹的形象,在许攀的坏主意下特意去校园论坛八卦板块上逛一圈,留下一句威严告诫,叮嘱要学校里的同学平时走路务必小心一些,千万别撞到自己。
栗卷豆的想法很简单,他希望过于关注自己的人都能离他远一些。
奈何当晚的论坛留言全是,
[无语凝噎,唯有晕晕。
栗卷豆以为他把别人吓晕了,满意之余甚至还生出担心,自己会不会说话太过分。
梁正生跟在栗卷豆身后半步远,不紧不慢地走着。
像这样一前一后,他们已经一起走过了十几年。
不熟的人刚认识会误认为栗卷豆是极其柔顺乖巧的性格,但喵喵看着乖乖巧巧,其实脾气并不怎么好,打小也不爱搭理旁人。
现在长大了,心情好的时候可能会礼貌且冷淡地搭理你一下,运气好甚至会黏糊糊地蹭两下,心情不好,半个眼神也不会施舍给你。
他也时常会冷不丁提出一堆无理要求。
区别在于,别人的无理是单纯无理,栗卷豆的无理是特么见鬼的很可爱的无理!
他会用猫一样的宝石眼睛看你,也不说话。
一直看着你,直到瓦解你的意志,直到你觉得,操,这么可爱,哪里无理了?
这么个宝贝,无论再怎么作娇也是理所应当。
第一次见面,俩人都是三岁,梁正生一秒钟不到就败下阵来。
小栗子睫毛颤几下,乖乖踮脚问好,“我是喵喵。”
当即可爱得梁正生立马大声宣告。
“喵!喵!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