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天渐渐黑下来,成团的乌云飘聚在屋顶上方,整个栗家安静极了。
    栗婧和项建新悄不作声站在楼梯口伸头探脑,偷瞄自打回家就蔫不啦唧的宝贝儿子。栗卷豆绵言细语,正在楼下和他亲爸打远洋电话。
    栗婧曲起胳膊肘撞向项建新,没好气道:“哄儿子都哄不好。”
    项建新一脸冤屈,语气无可奈何,夹杂着酸味,“谁让喵喵不和我亲近。”任他怎么哄,喵喵也不搭理,只顾着委屈巴巴给他亲爸打电话。
    栗婧使劲推他,“醋死你算了。”
    想起手机里躺着一条不久前许攀发来的短信,她不免揪心。
    栗卷豆趴在客厅摇摇椅里面,脸蛋蒙进抱枕里头,腮部因为挤压的动作溢出来小小的两团肉鼓鼓。他撅着个小屁股,卫衣连帽往后脑勺一扣,好像一只埋头鸵鸟,恨不得会吐丝把自己裹成蚕宝宝才好。
    辛巴前爪搭在摇摇椅扶手边,乖乖一下又一下地轻推摇椅。
    栗卷豆左耳戴了一只耳机,嗓音闷闷,有一搭没一搭和爸爸聊天说话。
    栗卷豆表情怔愣,反应迟缓地“哦”了一声。
    “妈妈……”
    他终于抑制不住,卒然扑进栗婧温暖的怀抱里,满脸泪痕,哭湿了半边衣袖。
    他不可思议,“这就哄好了?”
    “就哭,我就哭。”
    栗卷豆和辛巴靠在一起,嘴唇轻抿。他歪头认真看着,手指无意识缠住项上银链慢慢转动,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同桌的位置被腾空得干干净净,许攀的书本和作业试卷也都消失不见,连一根笔芯也没有留下。
    “记住了,亲亲爸爸。爸爸拜拜。”
    栗卷豆抬起捂得通红的小脸,对准手机狠狠啾咪亲一口,摘掉耳机和小帽子,然后翻烙饼一样翻了个身,打开电视看起来。
    栗卷豆眼睫低垂,慢吞吞褪下书包,毫无犹豫将早餐喂给了教室外的垃圾桶。
    栗婧拿到手里掂量几下,目光染上复杂,“一千来块吧。”
    桌角贴着便签:[好好吃早饭。]纸条上是熟悉的字迹。
    “不是,喵喵不是男子汉。偏不想做男子汉不可以吗?”
    妈妈,喵喵心里酸酸的……
    呜呜咽咽倾吐完委屈,栗卷豆抽噎着打了个哭隔。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慢慢停止落泪,从栗婧怀里退出来,不自在地背过手去,小声地说:“我的月考成绩才进步一分,太伤心了。”
    栗卷豆缓缓摇头,“我没有讨好。”
    窗外雨帘倾斜,织出一层朦胧的雾气,雨下了一整夜。
    “也不要手表,喵喵现在在用小天才电话手表。噢,好用,推荐给爸爸。”
    妈妈,阿攀到底为什么……
    昨晚睡前,他给许攀发了一条信息:[我看见了。
    发送过去的下一秒,许攀回复:[对不起。
    之后再无一话。
    栗卷豆窝在摇摇椅上,脚趾套在棉袜里扭来扭去,除去脸颊和耳廓轻微泛红,神色如常。
    栗婧心疼得一抽一抽,任由他宣泄情绪,用最温柔的语气哄他,“喵喵,妈妈在呢,有什么伤心事和妈妈说好不好?”
    顿了半晌,栗卷豆解开圆环项链,困惑又认真地问,“妈妈知道这条项链大约值多少钱吗?”
    栗婧摇摇头,“你去煮点夜宵,我再去找喵喵谈谈心。”
    “房子?为什么要送房子,我不喜欢。”
    栗卷豆脑袋耷拉,嘴巴瘪成极委屈的弧度,泪珠扑簌簌,不住从眼眶滚落,凌乱的头毛蓬茸翘棱着,看上去可怜得不得了。
    “谢谢爸爸。”
    习惯伪装的恶徒,精心将自己包装成绅士模样,专钓富家千金,骗身骗心又骗财。
    “早上好。”
    仔细想一想,他和阿攀在一起,一直以来都是阿攀讨好自己。
    栗婧轻步下楼,坐至旁边沙发,拿起遥控器换台。调到社会与法频道,电视台刚好在播放一起诈骗案件。
    栗婧深深叹了口气。
    气氛低沉,等栗婧再去看他时,即刻慌了。
    栗卷豆拇指蜷了蜷,他迷糊微红的眼睛里闪过茫然费解,天真又率直地发问:“一千块是不是很大一笔钱啊?”
    第二天,天气晴朗,栗卷豆准时到校,走进教室。他的课桌上放有一杯热腾腾的巧克力豆奶,和一个加了两根香肠的鸡蛋卷饼。
    “妈妈不知道,喵喵不敢告诉她。”
    栗婧默默叹气,怜惜摸了摸他的头发,意有所指道:“宝贝,这件事并不值得你伤心。喵喵要记住,无论是学习还是别的什么,你都不需要费力讨好谁。”
    “想爸爸。”
    靠在楼梯栏杆边的项建新:“……”
    “别叫我小少爷!我才不是……喵喵是小公主。”
    栗婧撇了儿子一眼,有心点评,“其实公主还是和王子更配。”
    林夺一如既往挎着单肩包,走过来问安。他面色带笑,直到瞥见栗卷豆身旁荡然一空的课桌,笑容当即滞住。
    猛不丁,他高扬书包搭到后肩,单臂撑住课桌,长腿一跨挤进来,嗓音微沉,“宝宝?”
    林夺眉头深蹙,弯腰俯身,锐利黑眸紧盯住他不放,想仔细瞧出点端倪来。
    栗卷豆端正坐姿,拔掉笔帽开始咬笔头写作业,咕哝着回:“干嘛,不要打扰我写作业。”
    “宝宝。”林夺又轻轻喊了他一声。
    栗卷豆解完一道小计算,伸了个舒舒服服的懒腰,摸摸扁扁的小肚子,转过头无声看向林夺。他早起习惯赖床,经常因为犯懒起不来最后着急忙慌赶时间,所以来不及在家里吃早饭。
    林夺一怔,莫名有几分傻气,试探问:“是,饿了吗?”
    栗卷豆掌心托腮,指尖调皮地旋转笔杆,奇怪道:“你为什么一直叫我宝宝?”
    林夺默然。
    当然是因为直接叫老婆,你会生气。惹老婆真正生气的事情,他不做。
    栗卷豆揉了揉眼睛,绷紧的脸蛋软嘟嘟,郑重自我告诫,“我以后都不要再收小弟了。”
    喵喵还是最喜欢养小狗了,狗狗听话。
    林夺视线牢牢盯住他许久,确认他受了不小的委屈,情绪逐渐焦躁。眸光波动,他握紧双拳,寒声道:“我去找他。”
    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但一定有事发生。去找许攀,找到他,弄死也要把他捆到宝宝面前来。
    半晌,栗卷豆轻悄悄地吱声。
    “不要。不想看见他。”
    这天开始,许攀一连好几日再也没有来过浦沅,他的社交头像也一直是灰色掉线状态。但是每天清晨,栗卷豆的课桌上总会放着几样早餐以及一张爱心便利贴。
    [不能饿肚子。
    [小少爷吃糖心甜包。
    [要开心,笑一笑。
    [窗台种的花开了。
    [想你。
    最后无一例外都被埋没进孤零的垃圾箱内。
    栗卷豆那点像纸一般脆弱、朦胧的、并不坚固的动心,一点一滴悉数消弭瓦解,散为烟尘。
    这日放学,浦沅校门后街。
    栗卷豆让司机停车,自己从车里下来往深巷里走,在巷尾一家书店多逗留了一段时间。
    抱着买好的参考书籍往回走,身后忽然有人出声叫住他。
    “栗家小少爷?”
    年纪尚轻的一男一女,穿着款式一致的皱巴圆领衫。男子叼着烟,不怀好意地笑着,露出一嘴被烟熏过的黄渍牙齿。
    “可算蹲到你了,你认识……许攀吗?”
    此时距离放学已经很久,没有别人经过的小巷过于安静。
    栗卷豆乖乖巧巧原地站定,扬起礼貌的微笑,尾音甜软,“认识,他是从前我妈妈司机的儿子。”
    两人眼光顿时一亮,跃跃欲试地搓着手掌,觍着脸自我介绍,“我是许攀的堂哥,她是堂姐。”
    边说着,边步步接近这位看起来单纯无害的小少爷。
    栗卷豆偏头,慢慢敛起笑。
    “富家小少爷就是有钱啊,连上学都有保镖伺候。”
    咬烟的男子啐了口唾沫,死死盯住栗卷豆走远的背影,贪鄙的目光丝毫不加掩饰。
    他刚才话都没说完,一群身穿黑西装的保镖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魁梧强悍的身材筑起一道牢牢的肉墙。
    “想不到许攀这小子还能认识这样……”
    话说到一半,恶狠凶戾的拳头突然冲出来,不留力道地狠狠挥向他的脸。
    许攀大掌死死拎住他的衣襟,手臂隆起的筋肉不断抽搐,他睁着发红的眼睛,一字一顿狞声警告,
    “他跟我没有任何关系,爷爷葬礼的钱是我在他身边偷的。再骚扰他,信不信栗家的人会整死你们。”
    许爷爷的葬礼,他拿出身上所有的钱去贴补,结果被父亲说漏嘴。事后,老家所有的亲戚都听说自己结识了一位富家小少爷。
    欲望鼓胀,他们不停询问能不能问栗家介绍差事,后来更是暴露本性,直言能不能借钱,甚至会去浦沅校门前蹲守。
    不敢赌,不敢再和栗卷豆有一丝一毫的交集。
    许攀脸红筋暴,眼底闪烁着几欲不要命的恨意疯狂。
    直到高二学期结束,栗卷豆始终没再拥有新同桌。每到下课,林夺和俞凯会轮流过来陪他。
    暑假前一天,栗卷豆和梁正生一起去学校领成绩单。
    走到课桌前,他倏地怔住。
    近一两个月无人的课桌上多出一叠试卷,整整齐齐摆放在那里,侧面姓名一栏写着许攀两个字。
    试卷不是学校原始密封的油墨纸张,是写题的人自己拿笔誊抄一遍,再自己答题,最后自己用红笔认认真真批改。
    每一张试卷,都是及格甚至超过的分数。
    微风掀起薄纱窗帘,栗卷豆用力眨了眨眼睛。从衣兜里掏出手机,他点开企鹅小号里许攀的头像。
    [阿攀,我们见一面吧,来我家。
    许攀平时只敢在无人的清晨和漆黑的夜晚偷偷去看他。
    时隔一月有余,栗卷豆终于又在卧室的阳台边再次见到许攀。
    高大消瘦的身影孤零零地隐没在黑暗里,他形容枯憔,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自己最心爱最珍贵的宝贝。
    他罪无可恕,早将自己判了死罪。
    阿攀瘦了很多。
    栗卷豆一言不发,安静牵起许攀的手。
    从前会反过来握住自己的温暖手掌,如今甚至僵硬着往后瑟缩。
    栗卷豆第一次正大光明带着许攀走出自己的卧室,不顾客厅里栗婧夫妻俩怔愣的目光,走下楼梯,走出屋外,一直往小区门边走。
    许攀呼吸隐忍克制,灰暗的眼珠犹如一汪死潭,凝固在栗卷豆的身上,眼眶睁得酸涩也舍不得眨一下。
    栗卷豆一路牵着他走到清平港值班室,他甜甜和保安室里的门卫说了两句,折回身再度牵起许攀的手,进了门卫室的里屋。
    默默无言,将许攀的拇指掌纹录进清平港的身份识别系统里。
    栗卷豆脑袋低垂,自言自语,“喵喵很粗心,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发现阿攀每次来家里,衣服都是脏兮兮的。”
    “以后想我的时候可以随时来看我。”栗卷豆抱膝蹲在他身前,纠结几番过后,还是不好意思地开口,“但是宝贝应该不会再想起阿攀了。”
    许攀面色惨淡,眼底余留不多的微光一寸一寸黯淡熄灭。他扯出艰涩生硬的笑,声音轻得不像话,问他,“哭过吗?”
    栗卷豆点点头又摇摇头,“现在已经不哭了。”
    其实早就不哭了。
    喵喵娇气,受到丁点儿委屈就要偷偷掉小珍珠。
    可阿攀明明没有哭,看上去好像比喵喵要悲伤千倍万倍。
    “好啊……好。”许攀嘴唇微动,讷讷重复,“嗯,哭不好……宝贝要笑。”
    或许是眼前人身上的气息太过沉郁绝望,栗卷豆有些无措,想让阿攀不要伤心,但又不明白该如何做。他真心实意地着急,不知道要怎么安慰阿攀,因为宝贝的喜欢再也找不回来了。
    那一次小巷里的遭遇过后,妈妈找他谈心,告诉许多喵喵不知道的事情。阿攀没错,但也不对,可是这些,栗卷豆也不想再说了。
    他歪着脑袋,抚弄自己软软的唇瓣。
    半晌,栗卷豆倾身凑过去,有点害羞地抬起粉扑扑的小脸,踮脚在许攀的侧脸处落下一片羽毛轻吻,告诉他:“喵喵十七岁的生日愿望,是想和阿攀一直做同桌。”
    耳畔呢喃如呓语。
    “阿攀,我们分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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