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安静的地下停车场内,孟清费了大功夫,好半天才哄着叶疏桐把自己放下。
孟清紧握住车钥匙,决定不跟醉鬼计较:“你坐副驾来。”
叶疏桐坚决摇头,挡着车门边:“不要。”
他微微俯身,抱住孟清,声音模糊:“零号机为什么不开了?”
属于叶疏桐身上那股干净热烈的气味淹没了清淡的酒气,瞬间包裹了孟清。
孟清拍了拍他的背,稍一迟疑,柔声哄道:“任务结束了,成功歼灭敌人。”
“……真的?”声线忽然充满期待。
孟清说:“嗯,真的。所以现在要送你回家。”
叶疏桐听到这话,松开孟清,自顾自地坐进了车。
等孟清在驾驶座系上安全带,叶疏桐忽然低声说:“那能去你家吗?”
孟清想拦,叶疏桐就要把他也当成兔子。于是孟清果断靠边,只要确定叶疏桐不被狗咬就行了。
叶疏桐想都没想,脱口而出:“瑚城S区香樟路2789弄12栋3单元907。”
孟清:“……”
孟清:“你先去洗漱。”
这一路上,孟清的心都不太稳。
孟清:“你才莫名其妙。”
孟清:“……”
就在孟清怀疑之际,叶疏桐忽地露出苦恼的神色:“……不对啊,绫波丽,你怎么也住那儿。”
孟清侧过头,叶疏桐眼尾微红,靠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高三毕业那年,叶疏桐去波士顿之前,不知从哪儿听的,非说没有喝醉过的人生是不完整的,硬拉着孟清去普湘的海边喝酒。
屋内暗寂如夜。
以前也不是没见叶疏桐醉过。
一字不差,是孟清的地址。
刚迈出一步,叶疏桐就从身后抱住了他,低哑的声音唤道:“……孟清。”
叶疏桐在场的任何时候,也没让他喝过一口。
孟清:“……啊?”
“他连钥匙都给你了。”叶疏桐低声说。
而且……
怎么又把叶疏桐带回来了。
“肯定是孟清不想告诉我他有你在,所以才说自己喜欢男的……莫名其妙。”
孟清后来觉得,说不定自己酒量是比叶疏桐强的。
孟清微一晃神,抓住他的手,转身拉开了一步距离。
“……醒了?”
没喝两口,猛地想起来孟清胃不好,把孟清的那瓶啤酒抢了自己喝。末了,把路边的流浪狗当成以前养过的兔子,追上去就想狂亲。
这人,到底醉了没有?
孟清慢慢走到家门口时,叶疏桐已经在那儿等了很久了。他靠着门边,眼神直勾勾地跟着孟清开门的动作。
叶疏桐一秒消沉:“你怎么偷偷和孟清一起住,不告诉我……怪不得他都不让我进屋。”
叶疏桐那张凌厉俊美的脸此时“嘿嘿”一笑,歪着头说:“绫波丽。”
孟清的手指一动,拧开了锁。
好不容易停到了单元楼下,叶疏桐毫无逻辑的揣测已经近乎胡言乱语。
孟清望着叶疏桐走进楼道的背影,觉得自己一定是困倦得糊涂了。
后来的年岁中,啤的换成了红的,白兰地、威士忌、伏特加……
扶在方向盘上的细长手指一顿。
很甜。
等叶疏桐酒醒了,他会怎么想。
他到底为什么要和叶疏桐进行这么幼稚的对话?!
孟清调整了后视镜,绫波丽家……?
“地址是什么?”
窗台上的沙漏被换了个方向,细沙慢慢地往下流淌。皮卡丘靠在旁边。
孟清从那瓶彩色的瓶子里拿出一颗糖。
他拿了叶疏桐的衣物,把东西和人一起塞进了浴室,然后关上门。直到听见水声,才松了口气。
以至于那天晚上一路上碰到的狗都避着叶疏桐走。
他靠在窗台边,半压着窗帘,慢慢地咀嚼着。
月色皎洁如湖泊,漂浮在窗棂和对面的楼房之间。那些细碎暗淡的轮廓如小舟,承着无数来自远方的回忆。
从过去镜花水月的日子里挣扎出来时,有那么一瞬间,孟清是有点后悔的。
或许他不该这么早跟叶疏桐摊牌。
可是,除此之外,他毫无办法。
刚一转身时,孟清发现叶疏桐已经站在房间门口了。
他或许已经站了一会儿了。
整个人看起来仍旧神情恍惚。
他朝孟清的方向走来,直直地看着他。
“酒醒了吗?”孟清问。
叶疏桐不说话,伸出手去摸孟清眼角的泪痣。
拇指的指腹摩挲着那一层薄薄的皮肤。滚烫的掌心贴着孟清的脸颊。
“孟清为什么不在?”叶疏桐低声开口,眼神像是透过面前的人在看另一个影子,“他还生我的气吗?”
孟清说:“他不会生你的气。”
叶疏桐往前半步,微微垂眸。
再近一些,孟清几乎能看清那双眸子里盛着浴室未散的水汽。
叶疏桐的视线落在孟清左眼尾的泪痣上,一动不动。
孟清想避开他的目光,却听那把嗓音浸泡在今夜的月光里。
“我只是想和以前一样,有什么错。”叶疏桐近乎呢喃的声音说。
孟清抓住他的手指,从自己脸上扒开。
“绫波丽,”叶疏桐的睫毛又长又密,遮住了朦胧不清的眼神,“你不会也要离开我吧?”
这句话猛地刺了孟清一下。
他乍地抬头,扣住的手指一时之间竟然无法松开。
是什么时候?叶疏桐也说过这样的话?
旧时的记忆忽然有了波澜,一再起伏。
孟清拨开层层重叠的迷雾,找到了那个时刻。
是高二第一学期结束的家长会,成绩公布,孟清考了年级第一,也是全区第一。
叶疏桐点了很多吃的,还买了彩带和喷枪,和几个同学布置了一圈,说是要给孟清庆祝。
陈霁没有来开家长会,在电话里严肃地跟孟清说:“……这就只是一次考试你们就想开庆功宴?那你下一次打算考第几名?下一次还有全市排名,你打算拿多少分?我这么辛苦送你来读书,不是让你现在自鸣得意的。”
挂断电话后,孟清站在走廊尽头,背对着那些艳羡的眼神和窃窃私语,垂眸发呆。
直到叶疏桐熟稔地搭上肩:“你干什么呢,这么魂不守舍的,就等你了。”
叶疏桐一瞥孟清的神情,忽觉不对:“怎么了?考第一都不高兴,那我岂不是要羞愧死。”
孟清压着嗓子里的干涩,说:“那你羞愧吧。”
“我偏不,”叶疏桐大大喇喇地摆头,把孟清勾进怀里,“咱们小天才考第一,我骄傲着呢,与有荣焉懂不懂?”
孟清没有挣脱,反而问:“……真的?”
叶疏桐仰起脸:“当然了。快走快走,都准备好了~”
热闹的活动在家长会隔壁的小教室里还没结束,孟清忽然发现叶疏桐人不见了。
他出去看了一圈,在楼道里碰到行色匆匆的叶渺渺,这才知道叶疏桐的外婆突发重病,情况不太乐观,正在医院抢救。
叶渺渺要立刻赶回北城,想让叶疏桐留在学校,因此争论了几句,叶疏桐很不高兴地走了。
“清清啊,你劝劝他。”叶渺渺嘱咐了一句,赶紧上车离开。
孟清在学校里找了一大圈,最终在湖边的石阶上发现了他。
少年往湖水中丢石子儿,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孟清在他身旁坐下,叶疏桐也不吭声,眼眶微微泛红。
孟清是知道的,叶疏桐和外婆感情深厚,遇到这种事情难免会往最差的情况想。叶渺渺不让他跟着去,也是出于保护。
孟清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只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他想了想,不如去小卖部买一包叶疏桐最喜欢的薯片。
刚一站起身,衣角被拉住了。
叶疏桐那双跟小狗一样湿漉.漉的眼睛直直地望他:“……你也要离开我吗?”
少年时的孟清怔了怔。生平第一次,有人这么直白执着地需要他,希望他留下。
于是孟清再次坐在了他身旁。
粼粼的波光漂浮着芦苇的影子,大片的云从远方游近。
深冬的风来了又走。
那片芦苇也从湖边的傍晚一直肆意生长至今。
月色跃上窗棂,施舍给出租屋狭窄的角落几缕浅淡的光线。
孟清望着越靠越近的叶疏桐,完全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手指一动,温热的呼吸忽然落在了眼角。
柔软炙热的唇贴上了那颗细小的泪痣,啄了一下,又一下。珍视之中,藏着克制。
孟清懵了几秒,迅速拽住他的衣袖,理智在奋力地回笼。
“叶疏桐,”孟清挡住他的身体,深吸了一口气,“你看清楚我是谁!”
醉意深重的人被他一吼,愣了一秒,然后双手抱了上来。
一会儿说“孟清”,一会儿又说“绫波丽”。
“……你为什么不要我了?”委屈的声音满是迷离。
孟清有点后悔,跟醉鬼是说不通的。
下一刻,叶疏桐将他扑在窗台,低头在孟清颈侧咬了一口。
那也不能完全算咬,毕竟叶疏桐没有真的用牙,反而更像是含住那片细腻的皮肤,圈地一样覆上了自己的气味。
是恶劣的、孩子气的报复。
孟清脸上发热,却怎么也推不开他。忽的,他全身一僵硬。
因为他感觉到叶疏桐的反应,他自己也一样。
但叶疏桐比他反应更快。
“叶疏桐,别……”孟清说。
叶疏桐拉开了一点距离,低头看了看,漂亮的手指顺着孟清的睡裤一勾。
叶疏桐说:“那我练习一下。”
练习……什么?
孟清脑子一空,耳边嗡嗡地响。
他迫不得已地靠在窗台上,往后踩上了窗帘的一部分。
叶疏桐也跟着踩了上来,没注意到压弯的杆子。
“怎么样,我技术还行吧?”叶疏桐凑得近了,似乎在观察着孟清的神情。
随着攀升的情绪,细白的手腕根本撑不稳,被轻松捉住,压在了胸`前。
孟清的视线逐渐迷离,却忽然一顿。
窗帘如巨大的阴影,“咣”地一声砸了下来。
叶疏桐下意识地护住孟清,细长的杆子撞上了叶疏桐的后背,发出了闷响。
孟清忙道:“你怎么样?”
“呲啦”一声,也不知道叶疏桐扯住的是窗帘的哪个角,总之直接撕开了。
叶疏桐直起身,迷迷糊糊地走到床边,“咚”地一声倒下。手指扯了扯,将破碎的窗帘拉到了自己身上,盖着。
还要给旁边的位置分一半,整整齐齐的。
孟清捂住脸,叹了口气。
这窗帘脏了,不能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