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北城的工作来得急,要求孟清尽早入职。他用了一周左右的时间给余下的工作收尾,外加收拾一屋子的东西。
他原计划要叶疏桐来拔牙,谁知叶疏桐借口一大堆,不是今天要拍广告就是下周还有个出镜活动。
离开瑚城的那天,叶疏桐来和他一起搬又沉又大的箱子。
两人上下跑了两三趟,最后站在空荡的客厅中面面相觑,一边喘气一边笑。
孟清调整着呼吸,笑说:“早说请搬家公司,非要自己来。”
小奶狗围着二人脚边转圈,被叶疏桐拎起来揉了一把。
“这是仪式感!费峥要来帮忙我都拒绝了,”叶疏桐强调道,“而且你也没多少箱子。”
“嗯,有一半都是你的。”
孟清这些年来来往往,搬了不知多少次。因而生活尽量精简,衣物基本都控制在两个行李箱以内。
从瑚城到北城,一千多公里的路途。两人换着来,也得从清晨一直开到深夜。
孟清拉紧安全带,声音平静:“其实他和你有一些相像的地方。”
小卖部的老板在嘈杂的电视机声音中拍了拍玻璃台面:“三十九块九,扫码。”
“我解释不清楚,反正就是优点。”孟清抬起手,掌心落满了阳光。
叶疏桐不满地冷哼一声:“你又敷衍我!”
叶疏桐背着吉他站在门口等孟清,看他迟迟不出来:“你该不会是舍不得了吧?”
孟清说:“确实有一点。”
车窗外,一街的梧桐树盛着白亮柔和的日光,无论在哪一个严冬都会等待着春天的来临。
就算回到瑚城的这一年,也没有过多添置。
“嗯也不算吧,是我主动联系他的,”宁让思索片刻,笑了笑,“看他表现再说,大不了从头再来呗。对了,孟医生,你那好朋友,和你一起去北城吗?”
奶白色的毛茸小狗“嘤嘤”地叫了两声,被孟清抱进怀里。
汤圆被他这一声吓得从孟清怀中爬起来,小狗吐着舌头晃脑袋,又在孟清的安抚下喊了两声。
等筋疲力尽到了叶疏桐家门口,孟清简直被吓了一跳。
孟清走到卧室的窗边,拉开窗帘,阳光瞬间充盈满屋。梯子搭在一旁,孟清顺着踩了两级,把那片定制窗帘取了下来。
二人说了再见,孟清上车后,在后视镜中看到宁让挥手的身影。
毕竟谁也不知道下一次搬家是什么时候。
宁让对着语音飙脏话:“你催个xx!”
没关系,他们以后还会有更多回忆。
叶疏桐在车里打电话,孟清去小卖部买矿泉水。结账时,一个熟人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哎哟,孟医生!好久不见。”
孟清抱着箱子朝他走去,叶疏桐自然地抬起一边。
宁让的手机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你买个套是迷路了还是后悔了?”
他手一抖,立刻从孟清那儿拿回小盒子塞进裤带里,一脸尴尬:“孟医生,不好意思啊——我就是,哎……”
有一阵子没见,他倒是不戴金链子了。干净宽松的衣袖遮住手臂的刺青,透着一股微妙的不和谐。
那大概是一种类似于“执着”的东西,充满了勇气,和旺盛的生命力。
宁让露出羡慕的眼神:“真好。哪儿像我啊,原地都挪不动。等你下次回瑚城,记得来我店里吃饭!”
叶疏桐像听见了天方夜谭:“……什么?”
“那再给你三秒考虑一下。”叶疏桐扬起嘴角,好像真有的商量。
孟清点头:“我要去北城了。”
孟清说“好”,顺着宁让的眼神转过身,发现叶疏桐的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这是要搬家?”宁让咬着烟,一副震惊模样。
毕竟这里也有许多他和叶疏桐的回忆。
“前几天啊……噢,我可能是不在。”宁让挠挠头,神情忽然变得不太自然。
“你什么时候和他那么熟了?”叶疏桐略显不悦。
孟清顺手帮他捡起,只见盒面上赤.裸裸地写着“超薄”、“螺纹”之类的字样。
两头对齐,折叠,卷成整齐的一团,然后压进最后一个透明的杂物箱中。两只漱口杯的图案在侧面拼成了爱心,皮卡丘坐在沙漏上。
孟清点点头。
宁让这才反应过来,掏手机的时候东西从台面落了下去。
孟清说:“前几天去你店里吃饭,本来是要打个招呼,但你不在。”
孟清笑着说:“和好了?”
是宁让。
“怎么之前没听说?”
二十多个集装箱似的大纸盒叠得比人高,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二的过道。
叶疏桐一手抱着狗,一手推着他往家里进:“太困了,赶紧睡吧。”
好像故意拦着孟清没让仔细看。
前脚刚一踏入屋子,明亮的灯光从头顶打下,宽阔的走廊有一侧是展柜。玻璃后摆放着各种模型。
有一些是孟清还在北城念书的时候,和叶疏桐一起拼的乐高。旁边还摆放着小标签,写着完成的年月日。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涌动的湖水,和远处的高楼灯火。
汤圆一溜烟儿地跑进来,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也不害怕,撒丫子一通乱踩,误打误撞地跑入早已给它准备好的狗窝。
孟清站在玻璃前,打量着陌生又熟悉的空间。
叶疏桐的这处住宅是在他去英国之后才装修结束的,因此孟清从来没有来过。当时叶疏桐不满意原设计,全都是从头到尾一点一点自己磨的,每一个细节孟清都知道。
那个时候,叶疏桐说:“我的就是你的,当然要住一起。所以也得你喜欢才行。”
孟清只当他是在开玩笑。
于是叶疏桐问:“那你以后想住什么样的房子?”
孟清说:“只要有一个大书房就好了。”
叶疏桐:“就这么简单?”
孟清:“嗯,就这么简单。”
“快来,”此时,叶疏桐在二楼栏杆边朝他招手,“上来看你的房间。”
孟清顺着楼梯往上,叶疏桐站在房间门口,略显得意地做了个“请”的姿态。
那是一个风格极其简约的房间,完全按孟清的生活习惯设计。床正对着玻璃幕墙,落地灯旁的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相框。
是高二升高三那年夏天的一张合影。
叶疏桐在教室外的走廊栏杆边叫住孟清,搂着他的脖子哄他回头。
让跟来给每个人拍照的班长恰好捕捉下这一幕。
天色正好,日光温柔。
好像从前的那些日子也并不远。
孟清拿着相框看了一会儿,刚一转身就发现叶疏桐露出了苦恼的情绪。
“怎么,不想让我住这儿?”孟清语气轻松地笑说。
叶疏桐走上前去掀开干净的床罩,像是有什么惊喜的发现。
“这都有点积灰了,”叶疏桐看向孟清,方才苦闷的神情一扫而空,认真在自己的逻辑中查漏补缺,“我家又没有多余的床单,只能委屈你今晚和我挤一挤了。”
叶疏桐自己的房间就在旁边,只隔着一条毫无遮挡的走道。真各睡各的,也没什么隐私可言。
孟清说:“嗯,好。”
见孟清答应得这么快,叶疏桐反而有些意外了。但他见好就收,立刻露出笑容,搂过孟清。
“挤”在两米多宽的床上,孟清的脑袋陷在柔软的枕头里,很快,熟悉的气味和一整天的路途劳顿就让他陷入了沉睡。
第二天一早,孟清醒来时,只剩他一个人了。
他循着汤圆嘤嘤的叫声下楼,到了昨天没来得及参观的书房。
红木书柜贴着两面高墙,显得空间宽阔沉稳。与此相对的,是叶疏桐坐在中央的沙发上,认真地拆纸箱子。
纸片和泡沫落了一地。
孟清一眼看出,是昨晚堆在入口过道的箱子。
拆出来的全是书……各种各样的,天文地理,文学杂谈,掺杂着中英法三语。
离孟清最近的一本是《高能物理学导论》。
孟清没声没响地出去看了一眼,还有几个箱子没动。他顺手搬了过来,落地时吓了叶疏桐一跳。
“你都醒了?”叶疏桐盘腿坐在沙发边缘,顺势去拉孟清的手。
他仰头望着孟清,眨了眨眼。
孟清说:“你什么时候还对物理学感兴趣了?”
“我等着你给我讲啊,”叶疏桐晃了晃他的手,“就像以前在宿舍的时候,咱们经常一起讲睡前故事那样。”
末了,叶疏桐轻描淡写地补充:“想着你要来,稍微买了点东西。你要是不和我一起住的话……”
他故意没有说完,露出略显受伤的神情。
孟清顿了顿,说:“其实医院有给我提供住的地方,说是从下个月开始。”
叶疏桐神色一变,正色道:“孟医生,你这就不对了,明明有地方住,有限的资源不应该让给需要的人吗?”
“很有道理,是我狭隘了,”孟清说,“我再仔细考虑一下。”
“这还考虑什么?”
抓着孟清的手忽然用力,将他往叶疏桐的方向一带,抱了个满怀。
叶疏桐凑在他颈窝长吸了口气,清澈而温暖的呼吸近了近。
紧箍的双臂让他产生被需要的感觉。一种细密的酥|麻钻过孟清柔软的心头,令他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
其实还和从前一样——
但也不一样了。
想到这里,孟清的耳垂一热。
像被一缕日光碰了一下。
他抬眼时,叶疏桐又轻轻地亲了一下他的耳朵。
末了,那双张扬的眉毛微抬,一副恃宠而骄的模样。
在孟清慌神的瞬间,叶疏桐再次凑了过来,好像怎么都不够。
还要再近一点。
就在空气中的暧昧逐渐凝结时,一道突兀的门铃响起。
十五分钟后,孟清转头看着若无其事的叶疏桐。
门口又是一堆纸箱——比那堆书更多,密密麻麻的,连过人的位置都没有。按早上拆书这速度,他们俩能拆一天。
孟清的眼神充满怀疑:“你刚说,就只买了一点东西?”
叶疏桐抱起汤圆,心疼地说:“清清,该喂食了,你看小狗都饿瘦了。”
孟清:“……”
孟清:“你不要转移话题。”
叶疏桐一手翻狗粮,理直气壮:“营销广告都花里胡哨的找不到重点,我就看见了买一送十,这四个字特别大。”
结果,孟清从那一堆箱子里不仅拆出了书,还有一堆乐高,以及,一箩筐的毛绒玩具——
叶疏桐送他的那只皮卡丘还坐在书房正中央的桌台上,直勾勾地盯着孟清手里的长耳兔。
孟清抓着兔子耳朵,另一只手提起一只粉色的独角兽。
叶疏桐立刻捂住皮卡丘的眼睛:“小动物不可以看到你变心的样子。”
孟清说:“我是变心了。”
叶疏桐双目一瞪,大为警惕。
孟清揉了揉兔子耳朵,汤圆路过他脚边,飞快地叼走了独角兽。
沙发角落的手机开始振动。
孟清看着叶疏桐接起电话,顺手拾起了脚边散落的书,分门别类地归入书架的格子里。
按首字母顺序放置后,孟清的视线一顿,发现最底端的格子中躺着一排中学课本。书角均压得齐整,连卷边都没有,但仍然能看出时间的痕迹。
最上面是一本初一数学,按年级顺序递增。书里不仅涂满了潦草的笔记、无聊的简笔画,还有奇怪的交流暗号。
一行云流水的字迹写着:“下课去打球吗?”
下面是一行清秀的铅笔字:“不去,先写作业。”
回复:“-o-”
除了叶疏桐字迹的课本,还有几本是孟清的——或许是什么时候借来看,再也没还过。
最底下的一本夹着几张薄纸,密密麻麻的字迹写着数学推导公式和详细的讲解。
是高三的时候,孟清专门写给叶疏桐的高中数学思维导图。
他还记得,叶疏桐当时看得很是痛苦,彻夜难寐。连熄灯前的读书时间,都在跟孟清掰扯着公式,简直是龇牙咧嘴,恨透了那几张纸。
没想到他竟然好好地保留了下来。
孟清过去不觉得自己是个恋旧的人,但那些他和叶疏桐之间的回忆却总是拽着他,像不忍离去的海潮。
而他任由摆布,毫无挣扎。
“你在看什么这么认真?”叶疏桐的声音响起,“不如看看我。”
孟清合上书,望向叶疏桐:“今天去买床单吗?”
叶疏桐一顿,似乎才想起来自己胡诌没床单的事。
顿时掩饰不住极其失望的神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