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养一只万人嫌崽崽
小雪团看起来相当喜欢冰滑梯。
系统好不容易捡完散落一地的数据,边往回塞边打算去找宿主的时候,燕隼已经举着小胳膊,戴着穆瑜送的勋章,目光炯炯坐着冰滑梯往下飞了十好几次。
在对滑滑梯的渴望下,他还再一次突破自我,学会了相当复杂的“再来一次”。
足足四个字,一口气说完,字正腔圆清清楚楚。
在原世界线里,燕母在直播授课中展示她那套娴熟优雅的育儿技巧,对着一堆识字卡片,温柔又耐心地教了十数天,也没能让燕隼做成的事。
穆瑜教会了小雪团喊“再来一次”,也教会了小雪团玩冰滑梯。
燕隼不肯每次都被抱上去,一见穆瑜走路多了,就绕来绕去地抱他的右腿,像个贴身小挂件,摘都摘不下来。
所以穆瑜就把小雪团送到高高的台阶前,然后绕回来,在滑梯下面等。
滑梯在磕碰摩攃下会有冰的粉末,一只沾了冰末末从天而降的小雪团,看起来就像个风驰电掣的糯米糍,兴奋地一路直奔家而来,飞进最暖和安稳的怀里。
直到小家伙彻底玩累了,不再忍不住偷瞄大滑梯的顶端平台,穆瑜才蹲下来,帮他拍净身上的冰粉。
穆瑜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抱着小家伙,停下来想了想:“应该不会。”
玩疯了的小家伙睡得飞快,小脑袋扎在他肩膀上,冻得冰凉的小脸贴着他的颈侧,还不舍得松开外套的半片衣领,
系统热泪盈眶地炸了一会儿,看到穆瑜的手杖,激情流动的数据顿了下。
系统又有点发愣。
系统:“……”
系统愣住了:“……不是吗?”
“删掉了那个采访。”穆瑜想了想,“我的确不太喜欢。”
“腿伤是不是因为那部电影?”
穆瑜演过古装戏、演过动作戏,骑过马打过架,在房顶上一镜到底连跑带摔,在媒体描述中据说敬业到“踩过影视城的每一个屋顶”。
穆瑜抱稳往他怀里拱的小雪团:“安抚物?”
也不能第一部电影演完就瘸了,从此以后就只接腿瘸的角色吧。
系统之前还生了半天的气,对着一堆数据碎片,有点纠结,不知道该不该拼起来。
系统转为狂喜,举着小红花去工作群炫耀八十条,才想起来问:“宿主要谢什么?”
他光顾着玩,每次滑下来都会被穆瑜稳稳接住,那些冰的粉末也顺理成章,大半都落在了那件休闲款的外套上。
它觉得它的宿主哪里都好,就是对自己太过严格了:“宿主,您不是站在那个老——”系统把东西两个字咽回去,“旁边,什么都没说吗?”
系统:“……”
换回了干净的羽绒服,他还是对穆瑜这件外套格外依赖,一有机会就想去摸袖子和衣摆,攥到手里就不松开。
燕隼想偷偷尝一口,被穆瑜发现,拎进怀里抱住了。
它又想起刚才看到的内容,飘在宿主身边,犹豫半天,小声问了一遍。
拍打羽绒服的力道很轻柔,像阵暖和的风。燕隼睁大眼睛,看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在做什么。
它宿主是最年轻的三金影帝来着。
穆瑜笑了笑,换了只手抱稳小雪团,右手轻轻甩开手杖。
他的情绪波动范围很小,不激烈,负面值很低,没有探测到严重的心理阴影——这是种极为可靠和有安全感的特质。
“让他感到安全的物品。”系统哗啦啦翻书页,“避风港,安全基地,用来抵抗分离。”
要抵抗分离,前提是有一场实在太好、好到叫人畏惧分离的相聚。
好有道理。
还是很嫌弃。
书上还说,一般情况下,一到两岁的孩子需要安抚物,是为了代替父母所赋予的安全感。三到五岁的孩子已经逐渐脱离此类需求……但系统决定不管这一句。
它的确很少会见到穆瑜这样的宿主。
“代替”父母赋予的安全感,前提是有安全感。
就像穆瑜和系统聊天,他坦然说出自己不喜欢这个采访,倒不是会因此陷入什么痛苦的往事回忆,而是另外的原因:“我在采访里表现得不好。”
系统抱着从穿书局资料库借来的《养崽百科》,找到了相关定义:“宿主,这件衣服是燕隼的安抚物。”
皿。
系统回过神,听见穆瑜同它道谢,后台叮咚一声,又收到了一笔读书基金。
燕隼也伸出手,学着穆瑜的动作,帮穆瑜小心地轻轻拍。
他把外套的拉链拉开了一部分,方便威风凛凛的小英雄拽住安抚物。
“不是吧。”穆瑜和它合理讨论,“我后面还演了很多部戏,腿都是好的。”
穆瑜说出的话,总会有种坦然宽容的平静,不论是在描述某件事、某个人,还是分析自己。
系统在一瞬间无比确定了存款绝对是自己的安抚物:“啊啊啊啊宿主QAQ!”
只要跟他在一起,不用特地做什么,所遭遇的负面因素就会被从容接纳和消化。
小雪团立刻忘了冰粉好不好吃的事,把脑袋往那件外套里面埋,侧着冻得泛白的小脸,很轻很小心地贴贴。
穆瑜给它小红花:“谢谢。”
系统虽然生气,但也把采访看得很仔细。那时候的穆瑜才十七岁,站在所谓的老师身边,苍白瘦削,郁色未退,多半还没从“黑天鹅”的角色里彻底脱离出来。
记者的话筒都不好意思往那边递,生怕再吵一点,就给人震散架了。
后来穆瑜登顶,把第三座影帝金杯接在手里,漫天花雨。媒体盘点过往时还多有感慨——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在戏中一鸣惊人、濒死绝望的“黑天鹅”,被毫不留情摁在戏里活了十年,倒磨出一身温宁从容的静水流深呢。
系统又想替当时的穆瑜说话,气鼓鼓反驳:“宿主,你那时候好帅,评价要尊重客观现实的。”
穆瑜尊重地想了想,还是客观点评:“是好帅,但表现得一般。”
他说:“该说点什么的。”
系统还要再反驳,被宿主拉着一起玩拼拼乐,对着已经不能播放的数据碎片一通乱摆,拼成棵郁郁葱葱的挺拔白杨。
穆瑜把拼拼乐成品塞进了相框,托系统帮自己找个合适的地方挂起来。
系统抱起相框奔着卫生间就去了。
它忘了问宿主想在那个采访里说什么,把相框挂上,回来的时候,恰好看到穆瑜的手杖戳散了一个少年队员正玩命尝试的3A。
高益民的成功刺激了不少人,没人再管什么节目录制,这些少年队员都练疯了,连滚带爬地咣咣往冰上砸。
穆瑜的手杖横拦,稳住趔趄的少年队员,推回直立位:“这不是捷径。”
手杖的落点精确力道极准,不轻不重抵在冰刀刃前,卡着点冰的角度,将人从从容容镇住。
穆瑜还有余力分心,给睡得软绵绵热乎乎的雪团换个姿势——这边的灯光给的过足,冰场上亮如白昼,太影响小孩子补觉了。
那个少年队员神色冷沉,焦躁得一身戾气:“你懂什么!”
高益民那个傻子藏不住话,他知道是这人教会了高益民3A,但就算是再厉害的教练,也帮不了他们。
没人帮得了他们,只有他们自己。没有捷径,只有玩命的练、榨干别人不用的时间、吃别人吃不了的苦,这些已经解脱了的大人——
“不要被‘吃苦’这件事诱惑。”穆瑜说。
少年队员倏地滞住,匪夷所思抬头,看着他。
“这不是捷径。”
穆瑜收回手杖:“是陷阱。”
那个采访播出后,有至少两到三年的时间,表演类启蒙教学都严重走了不疯魔不成活的弯路。
弯路的影响是在多年后展现出来的。
那些被硬塞进虚拟空间的孩子,无一例外的拿到了极高的表演分数,考上了不错的学校。可在毕业后,这些人中却有近九成选择转行,放弃了演戏。
甚至有人激烈拒绝接触与之相关的一切——这种并非出于自主的强烈热爱和追求、被驱赶着为了靠近成功而玩命的“吃苦”,并非超越他人的捷径,而是梦魇。
一场“豁出命吃苦就能赢”的荒谬梦魇,透支灵气,透支热忱。多年后深夜独坐,掌中空空,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不开心。
“……你少花言巧语。”那个少年队员咬紧牙关,向后退了退,“我们都知道你的事。”
“你拿我们当展品,只是为了表现你有多厉害——你要提升评级,不然等综艺结束,你出去就是D级了。”
少年队员没出过温室,但他们的父母都会说,也知道这些:“到时候你就惨了,不能吃好的穿好的,不能住好地方,车牌都是D牌。”
D牌的限制非常多,不能购买高价车,在7:00到23:00间不能进入核心城区,甚至不被一部分高档停车场接纳。
穆瑜看过系统查到的资料,和系统讨论:“买一辆电动车怎么样?”
系统抱着好厚一本评级保卫计划:“……?”
它知道穆瑜一向非常随遇而安,但也没想到会随到这个地步:“宿主为什么要买电动车?”
“骑自行车会腿疼。”穆瑜如实说,“还很累。”
他不是那种热爱健身的类型,要是在他骑自行车的时候有人开车追着他撞,他骑累了多半就停下,随便对方撞了。
“……”系统好有道理地被说服了三秒钟,清醒过来,“宿主,我们不能掉到D,我们得升B。”
宿主怀里的小英雄还等着被他们救出火坑呢。
骑电动车是偷不走培育舱的,绑在车后座上也不行,电动车后座不能带人。
穆瑜原本也没准备掉评级,笑了笑,收回心神不再闲聊。
“那么。”他收起手杖,“我厉害吗?”
少年队员一噎,有些语塞。
“我想升级,所以来教你们。你们想变强,所以和我学。”
穆瑜的声音很温和,不急不躁讨论:“问题出在哪?”
少年队员:“……”
问得好。
问题出在没有问题。
少年队员无声吞咽了下,拼命提起警惕,心底却无声开始动摇。
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高益民——就在刚才,那个傻子又按照新跳法试了一组连跳,比以前的进步明显大多了!
跳出3A他们当然紧张,但也不至于被刺激到这种程度,毕竟能跳出来和能用在赛场上是完完全全两个概念。
可要是跳出3A的人还能把连跳练好,跳得又流畅又稳,就算燕教练不让他上场,俱乐部也会直接推人去比赛。
名额就那么几个,谁能不着急?谁还能装模作样沉得住气?
“燕教练说你不是好人。”
少年队员捂着耳朵,埋头当复读机:“你是拿我们当工具,要把我们教坏掉。”
附近已经有不少队员看过来了,少年队员在同门中排行很靠前,入门早年纪大,必须坚守住师兄的立场。
不是所有人都像高益民那样,不过是学了点东西,就被忽悠得乐颠颠找不着北,还要带这个余编剧去看冰场每天晚上的极光盛宴。
穆瑜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一起来吗?”
少年队员:“……”
系统是过来统,看这个架势就懂了:“唉。”
穆瑜好奇:“怎么了?”
系统打开情绪探测仪,对着那个坚贞不屈的少年队员扫描全身:“就剩嘴硬了。”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对气场尤为敏[gǎn]。有些人严词厉色威风凛凛,疾风骤雨训上三个月,能把一群少年队员训得畏惧服帖——有些人只要随口闲聊,说上几句话。
系统一瞬间想远了,有点发散:“宿主,幸好您不是拐小孩的。”
穆瑜:“?”
他已经暂时结束了这段会话,正陪小雪团玩挡眼睛的游戏。小家伙还是被灯光晃醒了,只不过玩得太累,还没醒透,藏在穆瑜的衣服里装鸵鸟。
穆瑜坐在场边,把燕隼放在自己膝上,一只手挡住他的眼睛。
燕隼没玩过这个游戏,呆呆的眨了两下眼睫毛。他怕黑,但在穆瑜身边的时候不怕,还很喜欢这种暖暖的黑暗。
穆瑜挪开手,做了个手影。白亮灯光下,清晰的影子变成了只振翅欲飞的小鸟,拍打两下翅膀,叼住小雪团的软蓬蓬的羽绒服影子。
小雪团:“!”
穆瑜又挡住他的眼睛,再挪开,影子变成小飞机。
系统坚持了一会儿,忍不住飘过来落在手影顶上,做了机器猫的小铃铛。
历任监考系统留下的“看到穆瑜就快跑”的箴言,原来是这个意思。
这种第一眼温和到有点平淡、第二眼就忍不住叫人信任,第三眼直接想要跟着跑的神秘气场……别说拐小孩,拐小系统都一拐一个准。
哪怕穆瑜相当尊重角色,没有纠正作为“余牧”的任何一点立场,坦坦荡荡的认下了自己就是要利用这些孩子刷评级,结果也是一样的。
一群还在幼生期的花滑天才凑在一起叽叽咕咕,每个人脑袋上都顶着“有坏人”、“有阴谋”,时而抬头,十足警惕地往这边望上一眼。
其实已经不知不觉往这边挪了大半个冰场,再不矜持一点,都要把他们坐的这个场边椅围住了。
“宿主。”系统问出唯一的忧虑,“燕隼的养父母会不会使绊子?”
刚才那个少年队员说出“D级”,系统就警惕起来,联网检索了一圈,果然发现余牧那些负面新闻已经被散布了出去。
燕父燕母显然已经意识到,动嘴皮子毫无意义。燕父的教练职位不可能保住了,如果逼得余牧评级跌落,至少燕家的秘密就还能守住。
系统抱着笔记本算了半天,如果他们的评级跌落,就不能住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就不能抢了燕隼就跑了。
同样的道理,如果穆瑜提升了余牧的评级,那等他们离开综艺,等待燕父的也是大差不差的待遇。
还有一个疯狂让人发洗白通稿无果、怒而复出重新掌控伯格黑德国际银行的坎伯兰在外面,阴涔涔等着活剐了那一家三口。
这几乎已经是直接针锋相对的利益搏杀,谁也不可能再留手。
“雪谷是宿主的,燕隼的养父不管怎么运作,都不可能把宿主赶出去。”系统分析,“唯一的办法,就是从综艺下手。”
系统也画了思维导图:“燕隼的养父应该是打算阻止宿主指导这些小队员。”
“他可能会选择绑架、给宿主下毒、给宿主套麻袋、直接给虚拟冰场制造意外。”
系统:“我已经监测到好几通电话了,他做了很多准备,很可能直接对宿主下手,也可能双管齐下,这样最保险。”
“分析得很好。”穆瑜给它小红花,“条理清晰,逻辑也都对。”
系统:!!!小红花绝对也是它的安抚物QAQ!!
系统爱不释手地抱着小红花,把笔记本稳重地收起来:“唉。”
它跟踪电话,知道了燕父要弄乱虚拟冰场的数据库,还要趁乱绑架宿主……但它也觉得自己的分析后面肯定要接个“但是”。
但是,肯定还有什么地方被忽略了,否则宿主也不会在这里陪小雪团玩影子。
小雪团已经果断地学会了这个游戏,自己严严实实捂眼睛,再“哇”的一声睁开,飞快比划出一只飞得超快的隼,叼住穆瑜比划出小麻雀的影子了。
穆瑜比划出一只鸬鹚,小雪团比划出一只海鸥,穆瑜让影子变成游鱼灵巧游走,小雪团立刻机智地比划出鱼鹰。
系统上次看这个轮回,还是某位面的殿堂级古典名著《西游记》。
系统已经是个从系统学校毕业的成熟统了,早总结出了宿主说话的习惯,一边看水蛇和灰鹤的影子转圈圈,一边瞄着穆瑜:“但是……”
穆瑜:“唉。”
系统:“?”
燕父朝他们这个方向走过来,脸色阴沉难言狼狈,却也有掩饰不住的恶劣快意。
他在穆瑜面前站定,打断了无聊的幼稚游戏,冷声作出了“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的宣言——他忙活到现在,叫余牧得意到现在,总算完成了全套的周密准备。
能一步步爬到现在的评级,燕父和燕母付出了不知道多少心血,见得光见不得光的手段都用过,直到现在手上现在还有些违禁的药物。
是余牧非要和他作对的。他们用的睡眠舱非常高级,是某酒店极为昂贵的专用款,防护非常周全。可余牧的睡眠舱只不过是节目组提供的同一款式,很容易不着痕迹掺入些药物,让余牧尝尝脑域受损、变成傻子的滋味……
穆瑜又轻叹了口气:“唉。”
系统:“宿主?”
穆瑜按揉着额角:“酒店。”
“专供睡眠舱的……就是我们住的那家酒店。”系统调查过了,“燕家人租用的睡眠舱特殊,质量非常好,和节目组的不绑定。他们特地包下了酒店所有睡眠舱,就算整个综艺都发生严重的数据崩溃,他们也不受影响,可以随时更换。”
系统想起这件事,就又有点遗憾:“那家酒店好豪华……”
“是我的。”穆瑜说。
系统:“啊?”
系统:“啊???”
穆瑜本来不打算提这件事,这个世界轻松温馨,他难得有放松的机会,不想去考虑那些没完没了的钱。
但也没办法。
穆瑜拿出手机,调出一个页面,教燕隼认识一个代表确认的红色方框。
“余先生……”火急火燎杀过来救人的副导演大口喘气,有些错愕,有些茫然,“这是什么?”
穆瑜:“酒店电闸。”
系统:“……”
燕父:“………………”
小雪团弓起身,超级凶地盯着燕父,本来想冲上去踩燕父的脚背,却被穆瑜护在怀里温温柔柔胡噜脑袋。
冰冰凉凉的小手被握着,茫然戳在了那个红方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