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养安静懂事小沉默
来自S99号世界的花叶万年青,有毒且暴躁,不能入药不能泡茶,不能强筋健骨,但能追着让人吃自己。
扛着猫尾巴花的古怪植物拎着花盆,从麻袋里跳出来,径直追上了那群少年向导和哨兵。
为首的少年向导不及防备,被往嘴里塞了半片叶子,从舌头到嗓子立刻火烧火燎地灼痛起来。
他既错愕又惊惧,捂着喉咙慌乱转身,向四周大声呼救,却发现不论他怎么喊叫,居然都没一个人能听见。
他的声音不见了。
“你说什么?”他的哨兵大声问,“那小哑炮呢?什么时候跑的?!”
那少年向导已经察觉出不对劲,脸色惨白,不停叫其他人闭上嘴别说话。
可他说不出声,自然没人能听得见。
那一领银色的兜帽斗篷塌下来,被银线一扯,就原地凭空消失。
“怎么回事?”有人瞪圆了眼睛,“我们是中了欺骗系的言语吗?!”
“没对他们做什么。”
所有人明明一直都在这儿,完全没发现刚才还跟他们对话的时润声,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换了人。
事实上,如果他真的将心防全部竖起,那些孩子施加在他身上的暴力,甚至会在顷刻间被尽数返还。
有哨兵低声问:“是不是我们太过分了,他终于忍不了了?你看他在的那个小队不也是,突然就莫名其妙出了事……”
时润声是队长的孩子。
“缄默者哪有什么言语?说不定是个陷阱!”边上的人喊,“我们上当了!快走!”
嘈杂传不了多远,出了村子就听不大清,等到了林子边上,就被风轻易吹散。
被排斥不需要理由,被施加伤害不需要理由,世界的言语错位落在这些孩子身上,变得更为尖锐失控、不加掩饰。
他只是容易心软,尤其是对上那些同样失去了父母的孩子——那场葬礼是在很冷的雨天,接天连地的雨幕里,全是撕心裂肺的哭声,孩子被大人从棺木边上扯开。
木质的委托公示栏前一片混乱。
当恶意和伤害成为惯性,就没人再会去思考理由。
小缄默者被傀儡师拎着,随风落在树梢上。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被喜欢”成了个要有人允许才能拥有的权利,“被厌恶”却不需要。
时润声正在和那些孩子讲道理,忽然被银线提着领子扯走,完全不清楚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忽然乱起来。
不少人诧异地抬头,看着那支相当神气的少年向导和哨兵组成的小队,这会儿却狼狈地落荒而逃,身后还追着盆漂亮的小花。
时润声是那场葬礼上唯一没哭的孩子,因为他要做的事太多了,他必须要先去做事,等到回家才能哭。
十九岁的反派大BOSS蹲下来,对他保证:“我种的花很好看,给他们看一下。”
因为那场葬礼上,第一个孩子朝时润声扔出石头的时候,没被制止,没被呵斥。
傀儡师笑了笑,揉揉他的头发,让银线带着木牌飞出去,四散进林子里做委托:“是啊。”
时润声在父母墓前觉醒成缄默者,有很多人说这是报应和诅咒,是他被父母抛弃了,但小小的缄默者从没这么想。
反派小BOSS的眼睛亮了:“您种的花已经开花了吗?”
还有人不依不饶,气势汹汹地四处翻找,要把那个胆敢跑掉的小闷葫芦揪出来,被什么东西在肩膀后面一拍。
没人当自己是凶手,他们只是洪流中的一滴水,一滴水不会认为自己催垮了堤坝。
那盆小花跟他们这儿的其他植物长得都不一样,还挺腼腆,叶子害羞地摆了摆,拎起花盆就摇摇晃晃继续追上去。
做完这些以后他依然不能哭,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那头失控的兽灵说不定还会侵犯村子。
——是堤坝不结实,谁知道这东西这么不结实?
那群少年向导和哨兵仍没走,半惊半疑,向四处张望。
“能开花就是好事,您只管开花,别的都不用管。”时润声说,“我来保护它们。”
他从小就被父母教导,要保护别的孩子,要包容和照顾他们,要守护需要守护的人。
医疗专精的小治疗师暂时顾不上别的,用银线把大狼狗小心翼翼放回地面,让大狼狗到处跑着玩,在风里抱住傀儡师。
于是敌意被层层放大,暴力的言语汇成洪流,有数不清的恶意趁机肆意宣泄进去。
小缄默者忍不住高兴起来——对缄默者来说,倘若还能让一朵花开花,那就说明领域还有生机。只要有生机,有生机就还有修复的希望。
时润声的领域并非不够坚固。
时润声:“!!”
那场葬礼中被埋葬的,不只是一对又一对哨兵与向导,也是一个又一个家。
小缄默者还有些没回过神,抱住披着斗篷刨空气的大狼狗,看向身后已经离开很远的村子。
那人还以为是小队里的同伴,回过头刚要开口,就被一盆花往嘴里塞了片叶子。
这是件比什么都更重要的事。
所有发声的人都隐藏在这股洪流里,于是每个人都得以藏起来,都得以事不关己地认为,我只不过是说了句话。
他把家里的东西分给活下来的、受了重伤的哨兵和向导,给失去了生活来源的孤儿申请补助,交接守护的言语……他一件一件做父母没做完的事,大概在那一天里说完了一辈子的话。
“那是他活该!”边上的少年向导恨恨咬牙,“他这辈子都活该挨揍,谁叫他爹妈干出那种事?看他那个没长嘴的样子就烦!”
“那小哑炮哪会玩陷阱?他不一直都是老老实实让咱们揍吗!这回是抽了什么风?”
小小的时润声包扎好伤口,抱着一根木棍,独自守在父母的墓前放哨,那里是村子和森林的交界。
他在梦里向爸爸妈妈许愿,想要获得守护的力量,于是他觉醒成了缄默者。
时润声一直觉得,这是因为爸爸妈妈信任他,所以才会把没完成的任务交给了他。
在小小的缄默者心里,每个人都理当被保护,除了他自己。
小缄默者仰起头,郑重地向朋友承诺;“我一定会保护好每一朵花……这是我最擅长的任务。”
傀儡师和他拉钩:“我想开十万朵。”
小缄默者:“……”
这是个稍微有点艰巨的任务。
来自异乡的傀儡师用银线拽拽他。
“……行。”小缄默者横下心,咬了下牙关,“行,您痛痛快快地开花吧,有我在呢。”
“我会守护您。”小小的缄默者仰起头,“直到花全都开好的那一天。”
在他承诺这句话的同时,风也从他们的衣角涌起。
时润声睁大了眼睛,他看见手腕上的银线发出莹润的、徐徐流淌的银白色光泽,不同于他任何一次见到的光——他见到了另一片领域。
一片看不到边的、无垠的宽广湖水,风一吹就掀起泛着银光的粼粼波纹,湖心有座远远的小岛,岛上有树,花草丛生。
有风被阳光晒得很暖,从那片领域里温柔地淌进来,带着雨后的清新空气和烤麦子的香,小缄默者的领域里也开始有风流动。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一片领域。”
时润声小心地触摸那些风,他轻声问:“这是您的领域吗?我要守护的就是这里吗?”
他的心脏砰砰地跳个不停,时润声仰起头,迎上正低头安静注视他的傀儡师。
“这是我们的领域。”穆瑜说,“因为你请我吃了烤麦子,所以这片风里有了烤麦子的香气。”
小缄默者的眼睛清澈干净,那里面的光闪烁着亮起来,亮得柔和又悲伤:“我很想一直请您吃烤麦子。”
“还有麦饼,麦芽糖,还有小麦面包。”时润声说,“我想带您看我的麦子变黄,它们在秋天会变成金黄色,很漂亮的金黄色,躺在田埂上都能闻到麦香。”
傀儡师蹲下来,迎上小缄默者眼睛里盛不下的、快要溢出来的温柔悲伤:“为什么不呢?”
时润声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来自异乡的旅人。
“您是自由的,您不能总是被拴在一片麦田里。”
小缄默者闭着眼睛,轻声说:“等我帮您修复了领域,修好这些裂痕……等您开好了花。”
“等您开好了花。”时润声说,“我就想办法把银线解开,放您回家。”
花是不能拖到秋天再开的,那个时候的天气变冷,阳光照下来的时间变短,一过夜植物就会结霜。
时润声很想邀请他的朋友留下,哪怕多留一个秋天——可这种要求就太自私和任性了,这里的秋天很冷。
这个世界的秋天很冷,森林会在秋天落叶,在冬天来临之前沉睡,白塔的世界没有能在秋天开的花。
缄默者惯于安静,所以他们能看到别人因为忙着说话而看不清的东西。时润声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朋友不属于这个世界,也不会在这里留下。
每个缄默者都会一点一点习惯分别,要学着不因为这个难过和悲伤,学会接受一切终归要离开的事物。
时润声其实已经学得很好。
小小的缄默者已经很久都没有像这样,因为一场尚未到来的别离,从结缘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想哭。
傀儡师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把小缄默者抱进怀里,一起坐在树梢上。
他们坐着的这棵树很高,树梢能碰到太阳光,在风里慢慢摇曳,视野远得仿佛能看到森林尽头。
银线们带着木牌,在大狼狗的带领下勤勤恳恳做委托,抓大鹅找小猫,采没有毒的蘑菇,举着一头正在啃浆果的小野猪跑到一半,才忽然发现抓错了,赶快掀开野猪洞塞回去,放上一麻袋大苹果道歉。
小缄默者低头看着茫然啃苹果的小野猪,忍不住笑出来,抬手不停地揉眼睛。
“我们穿过这片森林,怎么样?”傀儡师问,“一直往前走,走到对面。”
时润声立刻点头,看清方向以后,才又有了一点犹豫:“但是……对面的那个村子,我大概进不去。”
那是他和父母曾经住的村子,时润声被驱逐以后,就再不能进入村落的范围,也没能回去看过爸爸妈妈的墓。
那是一种并非来自于向导,而是由诸多普通人汇集而成的庞大“言语”——当一种声音格外激烈、格外响亮,庞大到将另一种声音彻底吞没的时候,就会成为某种新的“规则”。
“这不能叫规则。”傀儡师说,“这是私刑。”
时润声怔了下,仰起头问:“什么是私刑?”
“假如你有了某种力量。”傀儡师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个新的问题,“你会用它伤害别人吗?”
“不会。”小缄默者没有犹豫,“那是错误的。”
傀儡师问:“拥有力量以后,就想着去发泄,想要成群结队地施虐施暴,这是什么?”
时润声迟疑了半晌,才轻声回答:“……是兽。”
是兽。
只有兽才会成群结队,蜂拥着扑上去,恶狠狠撕咬猎物。
只有失控的古兽灵,才会毫无理由的亮出獠牙,想要把无辜的人咬碎。
傀儡师点了点头:“就是这样。”
言语的确是种太容易失控的力量,这种力量太易得、太不具限制,这的确是问题的根源,但并非唯一的成因。
总有些人滥用私刑,他们只是要宣泄恶意,只是要找一个受害者撕碎,但受害者也是人,所以他们发明了个词叫“原罪”。
他们私自给无辜的人定罪,这个过程讲不清道理,无从申辩,因为定罪的人不在乎这罪名是不是真的。
他们只是要把人变成猎物,变成可供撕咬的对象,这样的私刑,无权称之为规则。
因为规则是用来约束人的。
而这些人,其实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兽”。
小缄默者从没听过这些道理,时润声一动不动地坐着,抬起头看着傀儡师,柔软的短发被风拨开,露出额角的伤疤。
那是时润声在父母的葬礼上,被石头砸伤的。
小缄默者的医疗技能觉醒以后,能够自己处理绝大部分伤口,只有这一处伤好好坏坏,拖了近一年。
伤口愈合了以后,那里就留下了一道疤,每次再遇到村子里的人,就会烧灼着开始疼。
“这些人其实是被兽灵影响了。”傀儡师说,“如果不让他们醒过来,他们就会逐渐忘记自己是人,变成真的兽群,在林子里游荡。”
小缄默者:“!!”
“……”系统潜伏在后台,忍不住举手,“宿,宿主,这个世界好像没有这种设定。”
正处于叛逆期晚期、还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盆花没种的反派大BOSS想得很开:“这个世界原本也没有滑梯,但讲一讲道理,就会有了。”
系统:“……”
系统毫无悬念地被说服,接过宿主从后台投送的小纸条,照着上面的笔迹,拿着小锤子小凿子铛铛铛刻在新版《缄默者手记》上。
“请问……有让他们清醒过来的办法吗?”小缄默者什么都信,听得异常紧张,“变成兽群,又会伤害更多人的。”
还有可能伤害无辜的小动物,比如小鸟,还有在啃苹果的小野猪。
银线好像不太能分辨清楚家猪和野猪,带着“再次寻找七只小猪”的任务,这一会儿已经抓错三只正在散步的无辜小野猪了。
“有。”十九岁的反派大BOSS点了点头,“揍他们。”
小缄默者:“!!!”
系统:“…………”
系统勤勤恳恳,继续在新版《缄默者手记》上补充相关内容,并从一条银线那里接过了新的配图纸条,补上栩栩如生按着人揍的小火柴人。
“只有这一种办法,这是种很顽固、没办法用讲道理驱除的影响。”
傀儡师告诉小缄默者:“被兽灵影响的人,最初的表现就是听不进去别人说的话,不论怎么说,都还是固执地要用力量伤害别人。”
傀儡师低头问:“你见过这种人吗?”
时润声见过很多这种人,小缄默者蹙紧眉,忧心忡忡点头。
傀儡师说:“你是负责守护的缄默者,其实这也应当是你的职责,这比击退有形的兽灵重要多了。”
有形的兽灵起码可以提防、可以战斗和封印,知道该如何防备。
如果是看不到摸不着的影响,连防范都没办法防范,自然更危险,更难以应付。
这话一听就很有道理,小缄默者不自觉地攥了攥拳,胸口起伏了两下。
“我……可能疏忽了很多次。”时润声小声问,“如果我没有及时处理,他们会被影响得更严重吗?”
“会。”傀儡师用银线戳戳他,“这样看来,你可稍微有一点不够称职。”
小缄默者也这样想,攥紧了拳,满腔自责地低头。
“欺凌弱小、滥施暴力、滥用私刑,这些事凡是做成一次,被兽灵侵蚀的程度就会深一点。”
傀儡师问:“你还能想起他们欺负你的时候,表情是什么样的吗?”
小缄默者凝神想了半天,倏地抬头,脸色隐隐泛白。
——最开始的时候,针对时润声的,其实还只是几个孩子。
那几个孩子都是父母牺牲在任务里的孤儿,因为是孤儿,在学校和村子里难免被欺负,也受了不少排挤。
他们和时润声的年龄相近,听见大人的议论,就恨时家恨得不行,这种恨自然全落在了时润声身上。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人神神秘秘地说,时家那对A级的哨兵跟向导,肯定是早就知道儿子要觉醒成缄默者——要不然的话,怎么那么早就开始替缄默者铺路呢?
那对A级哨兵和向导,肯定是不想自己的儿子当血包,不想自己的儿子被带进队伍里,受那种对待。
“为自己儿子着想,咱们也说不了什么……可因为这个影响了任务,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那些村头巷口的人摇头叹息:“早就猜着了,他们队伍这样肯定要出事,果然这回……”
那些孩子躲在角落里,听着这些话,恨意一点一点滋生蔓延。
没了父母的恨意,被其他人欺负嘲笑的恨意,还有时润声“凭什么这么平静”的恨。
起初那几个孩子动手的时候,还有其他的孩子想要拦和劝阻,还有孩子远远躲在一旁。
偶尔有大人实在不忍心,也会趁同村的人不注意,偷偷给被打昏过去的时润声送一点药。
后来这些孩子和大人也被判处同罪,旁观者被卷入施暴,善意者三缄其口,在这场动用私刑的狂欢里,终于响亮得仿佛只剩下一种声音。
没人觉得自己有错,他们能找出千万条理由,他们不需要理由。
你看,那是个缄默者,是个哑炮,跟我们不一样。
有人说:他不一样,弄碎他,他不合群。
那是一张又一张越来越狰狞、越来越快意、越来越像是“兽”的脸。
反派小BOSS完全陷入了失职的自责里,抱着膝盖坐在树梢上,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没关系,现在开始还不晚。”傀儡师安慰地摸摸他的头发,“至少我们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你也知道要怎么做了,是不是?”
时润声重重点头:“知道了,我得尽快去找任兆,告诉他这件事。”
任兆就是今天带头的那个少年向导,父母在任务里牺牲后,任兆在亲戚家辗转着被收养了几次,日子过得并不太好。
父母牺牲时正值任兆的觉醒期,向导在觉醒期间,一旦受到了严重刺激,就极容易导致言语力量降级,任兆也一度因此从B级跌落到了C级。
虽然这种跌落只是暂时的,精神领域恢复后,言语力量也自然跟着回流,但在那段时间里,任兆还是没少受欺负,更不要说冷落跟白眼。
任兆也因此格外恨透了时家这个小哑炮,在精神领域恢复后,就没少带着人堵时润声。
傀儡师问:“他去找过当初欺负他、嘲笑他的人吗?”
时润声怔了怔,想了一会儿,摇摇头。
那些人已经毕业了,现在都是正规的任务者,时润声跟着杜槲的队伍时,偶尔还能见到。
每次见到任务者,任兆都会扔下时润声匆匆避开,不会正面起冲突。
“欺软怕硬,见到强的就躲。”傀儡师说,“这也是越来越像兽的表现,对不对?”
小缄默者仔细想了想,睁圆了眼睛:“……对!”
“小时候,他不是这样的。”小缄默者找到了有力的证据,“那个时候,爸爸妈妈带我们出去,教了我们很多道理。”
任兆的父母是一对B级向导和哨兵,战斗实力不算很强,主要负责侦查和放哨,性格非常好,总是很照顾孩子们。
那个时候的任兆是一群孩子里年纪最大的,被爸爸妈妈教着照顾弟弟妹妹,会替其他孩子出头,还帮时润声轰走过一群马蜂。
时润声就是因为这个,被针对了这么多次,也从没对他真正还过手。
“这样是错的,我做错了。”小缄默者攥紧了拳,低声反省,“因为我一直让他成功,所以兽灵侵蚀的程度也越来越深。”
傀儡师说:“你可以去和他谈,告诉他这件事,不过他不一定会听。”
小缄默者的理解能力很强,已经完全听懂了,抱着膝盖闷闷点头:“如果他会听的话,以前他们打我的时候,我就能说服他们。”
大BOSS收回银线,抱住一只震惊四顾的小野猪:“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小BOSS坚定地攥紧了拳:“我打他们。”
系统:“……”
系统扔下小锤子小凿子,边鼓掌边撒花,一边从后台屏蔽了白塔发来的一百条问号和省略号。
反派大BOSS和小BOSS,在一棵树的树梢上再次达成了共识,跳下树去送小野猪回家,顺便寻找玩得浑然忘我的大狼狗。
小银线们的效率非常高,一口气就完成了所有的委托,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大鹅、小猫、蘑菇和十四只小猪回村子,换了一小袋面粉、一小箱米、一篮子鸡蛋和一大堆绿油油的小青菜。
村子里的人其实喜欢这个不怎么说话、只埋头做委托小缄默者,很多人都愿意把委托给他做。
上回往窝里放小鸟的小男孩还被大人领着,探头探脑跑过来,趁没人注意,塞给时润声两个超级无敌大土豆。
“你要小心点啊。”男孩的父亲道了谢,把自家的七只小猪捡走,又把剩下七只小野猪还回去,“那几个孩子又要揍你了。”
时润声连忙道谢,他怀里满满当当的都是食材,要很努力才能探出一点头:“您和我说话,没关系吗?”
时润声是被“言语”驱逐的人。这会在他身上形成一个无形的烙印,驱逐他的言语声势越浩大、越嚣张,另一种声音就会变得越小,甚至微弱得听不清。
向导和哨兵尚且能在一定程度上无视这种烙印,和他说话的普通人,甚至是有可能被这种烙印“封口”的。
那种伪装成规则的声音,不允许反驳、不允许辩解、不允许有人接纳被他们驱逐的人。
“说来也挺怪,最近这种感觉淡了不少,好像什么话都能说了。”
男孩的父亲揉揉耳朵,笑了笑:“我儿子还想当缄默者呢,万一真觉醒成了缄默者,就让他跟你学着做委托。”
小缄默者错愕地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男孩的父亲正准备下地,和他道了别,吆喝着儿子把小猪赶回家。
小男孩蹦蹦跳跳地朝他挥手,想趁机开溜跑出去玩,被爸爸拎着领子揪起来,和小猪一起扔在手推车上。
穆瑜把抱着苹果啃的七只小野猪交给小银线们去还,走过来,揉了揉小缄默者的头发:“想坐手推车吗?”
时润声:“!!!”
小缄默者耳朵通红,飞快把视线挪回来,热腾腾地手忙脚乱:“我,不,我……”
不会说谎的小缄默者面红耳赤,领域里都开始冒小泡泡。
委托公示栏是每个村子最热闹的地方,附近的村民会聚集在路边摆摊,卖什么的都有,已经隐隐形成了个规模不小的集市。
傀儡师找到一个刚卖光了小白菜、准备收摊的摊子,想要买下对方的手推车。
“不——不用的!”小缄默者回过神,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冲过去,“这太浪费了,您在这里停留不久的话,完全没必要购置这些……”
穆瑜接住扑过来的小花猫,抱起来举高高。
瞬间熟透了的小花猫:“……”
十九岁的反派大BOSS举着小花猫,礼貌地询问摊主:“请问可以载这么大的小朋友吗?”
摊主盯着金灿灿的金币,眼睛都冒金光,火速把手推车的里外擦得干干净净:“没问题!没问题!这车可结实,能拉满满一车小白菜!”
“买吧。”反派大BOSS和小BOSS商量,“我也很喜欢这个手推车。”
小BOSS还在热腾腾地冒泡,趴在暖洋洋的怀里,动都不会动,埋头发誓要多做一些委托来挣金币:“……嗯。”
“那边有梯子、盖房子的工具,还有油漆和木板。”
傀儡师单手抱着小缄默者,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把手推车推回去,装好他们做委托的收获:“你的麦田边上,需不需要一个小屋子?”
时润声趴在穆瑜肩上,他烫得眼睛都生疼,小口小口喘了会儿气,才鼓起勇气轻声回答:“……需要,我很需要一个小木屋,我想向您借一点儿钱。”
他需要一个小木屋,平时用来藏做好的麦芽糖和麦饼,下雨和下雪的时候就躲在里面,这样就能不那么冷。
他要在里面守着他的麦田,一直等着被绑架,一直等他的朋友回来。
缄默者不被允许掌握“永久”的定义,但时润声还是决定,要擅自永久保有这段相遇的珍贵记忆。
他要记得这段时间的每一件事,每天睡前重复一遍,不论到什么时候都不忘。
时润声想盖一间很小的木屋,他要给这个小木屋起名叫做家。
他不想做风了。
他想做一个守着麦子的小稻草人。
“完全没问题。”傀儡师回答,“我可以帮你盖房子,我很擅长这个。”
傀儡师把小缄默者和大狼狗一起装进手推车,那个小推车的确很结实,装了这么多东西也还很稳当,只是推得时候稍微有点嘎吱响。
木头做的小推车嘎吱嘎吱,慢悠悠往家走,路过河边的时候,傀儡师还顺手用银线编成网,轻轻松松捞上来了一小盆小河鱼。
热腾腾的小BOSS烫了一路,烫到抱着的那一小篮子鸡蛋,都有好几个孵出了小鸡崽。
黄澄澄的小鸡崽看什么都新鲜,叽叽喳喳到处跑,被大狼狗兴高采烈地顶到脑袋上,威风凛凛睥睨一路上遇到的狗群。
小缄默者被毛绒绒的小鸡簇拥,又紧张又高兴,又忍不住发愁:“糟了,它们放在麦田里,肯定会吃麦子的。”
“那就再搭一个鸡舍。”穆瑜问,“想不想再养两只小野猪?”
小缄默者倏地惊醒,赶紧抱着小鸡们摇头:“不不不,小野猪不想!”
反派大BOSS相当沉稳,见微知著:“那就是想养小鸡。”
小BOSS彻底放弃了抵抗,发着愁叹了口气,被小黄鸡拍着翅膀叽叽叫着绕圈,又忍不住耳朵泛红,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碰软软的毛毛。
反派大狼狗小队再次出现,时润声又胆大包天地跑回来,甚至还在村子里买了不少东西的消息,的确很快就传了出去。
只不过,这回没什么人有闲心来堵他了。
任兆趴在小溪边上,脸色涨红,捂着喉咙不停灌水,校服袖子都湿了大半。
其他少年向导和哨兵也都好不到哪去,个个被追得灰头土脸,好几个人也不停喝水,试图浇下去那种火烧火燎的疼。
直到这会儿他们还一惊一乍,疑神疑鬼地往树丛里看,生怕哪个影子不对劲,跳出来一盆叶子花花绿绿有红有白、扛着猫尾巴龇着牙的花。
“听他们说,白塔叫人给炸了,裂了个缝……那之后规则就失效了不少,好几个被驱逐的人都能进村子了。”
有个少年哨兵跑得快,边喘边问:“你们说,这事跟时润声有没有关系?”
“那小废物能有那个本事?”边上的向导还在玩命灌水,沙哑着嗓子不屑一顾,“少听人胡说,就是S级的哨兵和向导全力攻击,也别想在白塔墙上留个印。”
有人摇头:“也难说,我看他神气了不少,说不定是给什么厉害人物当血包去了——不然那个任务者小队原本好好的,怎么会解散?”
“你们没听说吗?”旁边的人插话,“那支小队被解散之前,好像遇上了个非常棘手的傀儡师。”
“怎么,卖身给傀儡师了?给人家当小木偶吗?”
有个向导动作滑稽地比划了两下,其他人立刻笑得捧腹:“还真没准!那种爹妈生出来的儿子,背叛白塔也没多奇怪……”
这一群少年哄笑了半天才停,有哨兵发现角落里的一个小向导没跟着笑,过去踹了一脚:“你又怎么回事?不会规则一失效,你就又要说什么‘别打了他太可怜了’吧?”
“没,没有。”那个少年向导畏缩了下,赶紧开口,“他活该,他该打的。”
其他人这才勉强满意,又发现他身上的衣服比别人整洁不少,纷纷围过来,上下打量个不停。
有人抱着胳膊问:“怪了,那花怎么光追别人不追你,你给那小哑炮通风报信了?”
那个少年向导只是最低水平的C级,言语也不过只有一丁点力量,还没匹配哨兵,被吓得面无血色:“没有!我根本就没见过他,我一直都在学校……”
“谁知道?”边上的人说,“我们可不信任你,像你这种墙头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去跟老师告密。”
那个少年向导缩在角落,脸色苍白:“你们……你们怎么才能信任我?”
“老规矩。”有人说,“他那片麦田,给他放把火,我们就相信不是你走漏的风声。”
少年向导忍不住说:“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他把我们害成这样,凭什么还能有队伍要他,现在队伍没了,他还安安生生在那种麦子?!”
边上的少年声音骤然尖锐:“我们为什么来这个地方接这种破委托?为什么没有正经队伍要我们?还不是因为我们没爸没妈,他们就往死里欺负我们!”
“你没叫人当野孩子折腾过吗?要不是因为谁都不要你,你为什么跟我们扎堆?”
有人扯起来那个少年向导:“你不恨他们家?要不是他那对爹妈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徇私,我们现在都不是野孩子!”
“……够了。”任兆湿淋淋地走过来,“都闭嘴。”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喉咙沙哑得像是吞了把铁砂:“有人来了,你们没发现吗?”
众人吓了一跳,这才纷纷静下来,扭头四处张望,神色都有些惊疑不定。
一个哨兵瞥见林子间隙里的银白色斗篷,吓得大喊了一声,拼命后退:“哑——”
他原本想喊哑炮,可想起那朵古怪到能把人吓破胆的花,硬生生吞回去,“时,时润声……”
林间光线暗淡,光影斑驳,点点金光浮动。
小缄默者摘下兜帽,从树后走出来。
“你来报复我们?”任兆盯着他,神情阴冷嘲讽,“主意还真不错,先把我们这些向导弄哑了,然后你好下手?”
“我来和你们说。”时润声摇了摇头,他仍然有些紧张,微微攥了下拳,“你们在变成‘兽’。”
那些少年面面相觑。
弄懂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后,这些少年哨兵和向导,立刻爆出一片更嘲讽的哄笑声。
“这又是什么歪理邪说?”
有个哨兵嘲讽道:“你不会真跟你爹妈一样,背叛了白塔,跟什么傀儡师跑了吧?”
时润声重复:“我父母没有背叛白塔。”
就算是将时润声驱逐出村子、那份被动过手脚的任务总结,也只是说他父母指挥不力,才导致任务失败。
而“没有及时让缄默者转移伤害,所以导致全军覆没”这个推断,只是因为那一小块留影木的影像就是这样——但任何一个足够理智的成年人都该清楚,只有一小段影像,是不能推断整个任务的来龙去脉的。
至于“因为儿子会觉醒成缄默者,所以提前做准备,在任务里故意留手”这种说法,更是毫无凭据和道理可言。
就算是一个平民小男孩也知道,在觉醒之前,没有任何人能预知觉醒的结果,就算是拥有“直觉”的S级向导也无法确定。
更不要说是一对生性温柔,从没去请白塔给予暗示的,评级也仅为A级的哨兵和向导。
他们对儿子的要求,也仅仅是“做哨兵很好、做向导不错、做缄默者非常酷,做个自由的普通人也很快乐,可以种一大片金色的麦浪”。
“你们只相信这一种可能,是因为只有这种可能,才能让你们把仇恨发泄在我身上。”
时润声说:“你们不敢反抗欺负你们的那些人,因为他们比你们强。但你们感到愤怒,所以要有一个出气筒。”
小缄默者蹙紧眉,他在熬鱼骨莼菜粥的时候请教了什么都懂的大BOSS,这已经是受到兽灵侵蚀极为严重的表现:“这样不行,你们会变成郊狼和鬣狗的。”
这话像是往原本就滚沸的钢水里重重泼了盆冷水。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哨兵已经径直冲过去,在向导的言语加持下,拳头的骨节攥得咯吱作响。
“你才是野狗!”那哨兵红着眼吼道,“闭嘴,闭嘴,你不是哑炮吗!”
他向时润声冲过去,一拳就要重重砸下来,小缄默者却已经矮身向前,单手攥住了那少年哨兵的手腕。
向导的加持仿佛骤然失效,那少年哨兵尚且来不及反应,已经被瘦削的肩膀径直撞上胸口,瞬间疼得没了动静。
时润声的身形利落得如同闪电,不再像往日那样退让留手,在那少年哨兵的膝窝处一别,旋身上前借力反拧,攥住对方手腕向前骤然发力,将那个少说也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少年哨兵重重砸在了地上。
“领域展开。”时润声说,“治愈,毒素不会蔓延,我们公平对战。”
他的话音刚落,那几个向导喉咙间的灼痛就瞬间消退,却没一个人露出喜色,反而连惊带惧地瞪圆了眼睛。
他们本能地使用了战斗类的言语,引导哨兵接二连三冲上去,扑向那道身影。
时润声躲过迎面袭来的对手,从重围中向后滑退,撑着地面跃起,双腿绞合锁住一个少年哨兵,借力闪避开脑后的拳头。
小缄默者的领域源源不断灌注进力量,这种平日里温柔得仿佛毫无威胁的力量,此刻却变得沉默强横。时润声将砸过来的拳头拧到对方身后,抬膝冲撞腾身下砸,双臂交叉紧扣,把那个少年哨兵锁在地面。
“时润声,你这是什么意思?!”任兆咬紧牙关,“这就是你说的公平对战?!”
向导和哨兵在领域共通时感官也共享,他几乎也像是被人按着头重重砸在了地上,眼冒金星,疼得站都站不稳。
时润声平时从不反抗,也没想到他们这么不经打,只好改口:“我公平地打你们。”
任兆:“……”
任兆的哨兵被锁在地上,连惊恐带剧痛不断挣扎,已经快窒息过去:“任兆!用那个领域,快……”
任兆发着抖,他不知恐惧还是憎恨,看着面前的少年缄默者,额头竟然淌下汗来。
向导展开特殊领域时,可以向人的意识里强行植入暗示,但这是禁忌,是绝对不被允许的行径。
这是对言语的滥用,这样肆意挥霍和亵渎力量,迟早会受到惩罚,迟早会被力量反噬。
任兆的父母在教导觉醒成向导的儿子时,曾经再三严厉强调过这一点。
——他们是对非常普通的B级侦查类哨兵和向导,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是被铭记的英雄,却终生以忠诚与坦荡为荣。
“时润声,你……不能攻击我们,不能反抗我们,你生来有罪。”
任兆哑声开口,领域悄然变化:“你替你的父母还债,不论你是否承认,他们没有尽到责任、没有保护所有人,是他们没能完成任务……”
“我是缄默者。”时润声说,“此间言语无效。”
任兆的脸上瞬间血色尽失。
少年缄默者站在原地,银白色斗篷无风自动,领口翻飞,汩汩涌出的银光掀起衣摆又垂落。
时润声的手臂上裂痕遍布,银色的流光从那些裂痕里涌出来。
“颠倒黑白,恃强凌弱,滥施暴力。”
时润声说:“无端伤人者为兽。”
“时润声,你是缄默者……你不能攻击,不能反抗,只能守护。”任兆死死咬着牙,“你要背叛你的言语吗?背叛的言语毫无力量,你只是假把式,你什么都做不了……”
“我没有背叛。”小缄默者把他砸在地上,领域依旧坚定岿然,“我在守护。”
任兆后背重重砸到地面,五脏六腑差点被摔碎了,眼睛几乎瞪出来:“你守护什么了?!”
时润声跟着来自异乡的傀儡师学了很多,懂了许多他从来不懂的道理,认为每一句都非常正确。
小缄默者自己决定了自己的归属,正在坚定地守护十万盆据说又乖又可爱、开起来像小花猫的花。
小缄默者很想给他讲,自己和很好很好的朋友一起盖房子,一起给小鸡搭窝,还给大狼狗搭了房子,端着香喷喷的鱼骨莼菜粥,吃着阳春面,坐在河边炸小鱼的时候,听什么都懂的反派大BOSS说的那些话。
但这些人暂时听不懂。
他们被兽灵侵蚀得太深了,时润声过去就和他们说过很多次,没人听得进去。
什么都懂的十九岁反派大BOSS说,这是很危险的表现,这些人的精神领域污染后,甚至可能危及白塔。
虽然把白塔烫了个豁、炸了条缝,但在什么都懂的反派大BOSS的教导下,时润声还是坚定地认为自己在守护白塔和村庄。
所以,反派小BOSS只好又把他拎起来,砸在地上:“我在公平地打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