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你想要退亲?
阮问颖看着阮淑晗。
这是第一个看出她心中所想并直言询问出来的人,但她的心里却没有任何波动,仿佛早就料到了对方会有此一问。
她有许多的话想要对阮淑晗说,或者假以虚言,或者痛声哭诉,或者求其见解。
但最终,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缓缓地、安静地点了点头。
而得到她肯定回答的阮淑晗,脸上的神情也没有多么惊讶,只是有稍许震动。
“果然如此……”她喃喃自语。
“……你——”她看向阮问颖,张了张口,又闭上,似是有无数的问题想问,但不知道怎么开口,半晌,才吐出一句,“……你当真想好了?”
阮问颖再度点头。
阮淑晗无意识地握紧了她的双手。
她把声音压到最低:“你可知这代表着什么?陛下早已给你二人赐了婚,今日的晚宴上,祖母又借太后寿辰的名义催促陛下行三书六礼,让陛下把‘带着六殿下上门提亲’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
“你在如此紧要的关头退亲,不仅会得罪六殿下,更会得罪陛下、太后甚至祖母,整个阮家都会因此受到牵连。你——你清楚吗?”
阮问颖与杨世醒之间的确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情,大到不说出来旁人都不会猜着,说出来更是会难以置信。
她顿了顿,忽道:“你说你想了很久……是不是从年前那会儿,你就已经在考虑这件事了?所以才会生那样一场大病,精神也一直瞧着恹恹的。”
所以她什么也不能说,只能道:“晗姐姐,有许多话我不能告诉你,但是请你安心,我会有退亲的想法并非出于一时冲动,而是多番深思熟虑之下的决定。”
阮问颖明白她的意思,东存真人为赵魏江州季氏嫡女,自幼不食五荤,礼敬天尊,在与泰王成亲前口吐黑血不止,幸得一云游道士赠言,言其尘缘已了,宜速出家入道,不然恐性命忧矣。
但阮问颖已经被她方才的话说得生出了羞惭之心,反握住她的双手,诚恳道:“晗姐姐,我知道这个决定很任性,但我向你保证,我会尽我所能不连累其他人,所有得失皆由我一人承担。”
阮问颖一愣:“晗姐姐……”
阮淑晗继续苦笑:“好,你决定了。你准备什么时候退亲?麻烦你提前与我说一声,我好带着家人连夜离开长安,避走大祸。”
“也许吧。”阮问颖没有正面回答。
“徐二郎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六殿下对你有十分真心,你之前也与他感情甚好,你们之间是发生了怎样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才会让你这般改换心意,不想与他成亲?”
阮问颖平静回答:“我清楚。”
对方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重新对她露出一个温和亲近的笑容:“没什么,我乱说的,你不要在意。这是你自己的亲事,理当由你自己做主。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要怎样退掉这门亲事?”
但她不能把这件事对阮淑晗说,哪怕是“我发现了六殿下的一个秘密,使他再不能容我,也不能再与我回到从前”这样的话,也不能说。
实际上,那时的她对杨世醒抱有什么样的想法,对这门亲事抱有什么样的态度,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若非太液池畔的那次相遇与山黎之言,恐怕直到现在她还举棋不定。
阮淑晗苦笑:“我怎么能够安心?光是想到你要退六殿下的亲,我这心就安不下来。”
“总之,我已经决定好了。”
到时,才是真的灭顶之灾。
“可这已经是我能抓住的最好机会,越往后等,造成的后果只会越差。”
阮淑晗充满不解与忧愁地看着她:“你一定要这样做吗?就不能——就不能不退亲吗?”
阮淑晗看着她:“你如何尽你所能呢?是身染恶疾还是易服出家?或许是我见识不足,但是据我所知,自古以来,主动与皇家退亲的,除了东存真人与元宪皇后,都难有善终者。”
阮淑晗固然不会追问真相,但她会心虑、多思,而这样的情态是很难掩盖得住的,一旦表露在外,被徐元光或他人看出,也许就会传到杨世醒的耳里,使他误以为自己的身世之密被泄露了。
季家连夜把嫡女送入宫观,黑血果止。帝闻之大奇,命手下访查消息,确真不假之后,便解除了季氏与泰王的亲事,后十年见其潜心奉道,祈雨有应,更敕封为东存真人,令其掌管天下坤观。
元宪皇后的事情就没有那么神奇了,霍晋末年,奸臣当道,晋戾帝昏庸无能,太子残酷不仁,好龙阳之癖。恰逢天下并举,与之定有亲事的贺家便断然悔婚,举义旗而起,虽然在最终没有事成,但原本要嫁给太子的长女却因缘际会识得了沈国公之子,二人结为夫妇,携手一起开创了沈夏王朝。
如今天下太平,政治清明,阮家不可能和贺家一样因势悔婚,阮问颖又不似东存真人那般幼有奇遇,纵使效仿其得什么奇病怪症,再雇人扮演一位云游道士,恐怕也难使人信服。
更遑论有三清殿的灵微真人在,虽不知其实底如何,但陛下既然信重,想来身怀异禀,倘若把他请来一看,将她的把戏戳穿,那整个阮家都别再想有什么喜事了,直接以欺君之罪论处。
所以也难怪阮淑晗会有此之说。
其实阮问颖自己心里也没什么底,寻常人家退亲都有可能结亲不成反结仇,更不要说皇家了。
但她又不能认可这番话,不然就会让阮淑晗寝食难安,她不想让她的堂姐因为她的事而焦虑。
遂道:“姐姐会知道她们,是因为史书里只记载了她们的事迹。其余人等,或许也有和皇家退亲后全身而退的,但她们的成就没有东存真人与元宪皇后高,事迹流传不广,就逐渐被人遗忘了。”
阮淑晗道:“也许如此。可是你怎么能确定你会成为她们中的一人呢?我实在担心。”
“姐姐但请宽心。”她朝对方一笑,“我虽然想退了这门亲,但不会贸然行事,会耐心等一个万全之机。实在不行……我还有最后一个法子。”
阮淑晗问道:“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呢?这世间诸般态相虽有种种苦难,然除却生死者皆为闲事。
如果她无论怎样也不能在不连累到家人的情况下退亲,那她唯一剩下的选择就只有——
“当然是打消这个念头,嫁给六皇子。”她柔静莞尔,“姐姐不是说,他对我有十分真心,我也曾与他两情相悦吗?如果我命中注定要嫁给他,那我就认命,什么样的日子不是过呢?”
闻言,阮淑晗面上一松,舒了口气,徐徐笑语:“正是这个道理。人生在世,总会遇到许多难关,有时可以退却避走,有时却必须得迎头而上,不然就跨不过去。”
“你与六殿下有多年情谊,纵使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也仍然可许转圜之地,不致成为陌路。徐二郎虽然是个榆木脑袋,但我相信他在今天晚上说的话,六殿下至今对你深情不渝。”
“你嫁给了他,定然能与他夫妻恩爱,琴瑟和鸣。”
阮问颖很相信这话,相信她与杨世醒如果是因为别的缘故生出嫌隙,一定会像这话里说的这样,拌嘴不伤和气、羞恼不减真情,绝对不会有真正的翻脸。
偏偏让她遇上了那样一件事,知晓了那样一个真相。
一个月前她或许还会存有幻想,认为她在杨世醒心里是特殊的,他们能相互扶持,一起跨过这一道坎。
但现在,经历过了太液池畔一事的她,结合徐元光今晚之言,即使再不情愿,也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事实——
杨世醒性情有变。
只有这样,他在年前查封张家,并且不顾贞妃可能会给陛下造成的影响、从重惩处的行为,才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若非如此,她实在想不出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所以原因只能是这个。
只因为安平长公主与皇后在言谈中提及了几句贞妃,张家就要为此受到牵连,那么从头到尾和他一起听完全程、知晓了他身世之密的她,又会落得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在嫁给他之后,会迎来怎样一个结局?
恐怕不会走得太远……
这也是阮问颖保全阮家的最终手段。
她剩余的唯一选择。
盖因这世上只有一种人不会泄露秘密,只有一种妻子不会让夫君有枕边之忧。
“多谢姐姐吉言。”她对阮淑晗矜雅一笑,“我会好好考虑的。”
阮淑晗也朝她微笑:“这只是我一家之言,你姑妄听之,不一定要按照我说的去做。”
“且你既然想要退亲,那不管最后能不能成,都需尝试一二,以免给日后留下遗憾。”
阮问颖应了一声:“这是自然。”她还是很珍视自己的小命的,能保住当然要先保住,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行此下下之策。
说不定她就成了呢?毕竟古语有云,天无绝人之路嘛。
翌日。
“你说什么?”镇国公放下手里的兵书,“你想要退亲?”
阮问颖垂头跪在下首,恭顺应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