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让素来勤勉的六殿下起迟
“我知道。”杨世醒道,“但我还是想给你讲。”
阮问颖:“……”为什么他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坚持?
阮问颖万分不解,但也知晓一旦他决定了的事极难更改,除非她哭给他看。
而她并不想因为一个睡前故事就流眼泪,那样只会更丢脸,遂勉强应道:“好吧,你想给我讲什么故事?”
杨世醒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翻过几页书,才道:“《洛庭问席》。”
她一怔:“这不是《天子传》里面的典吗?”
“是啊。”他朝她扬了扬手里的书卷,让她看清封面上的三个大字,“你从前不是说,你爹娘会在小时候给你讲这里头的故事,哄你入睡吗?”
“今回你难得在我这里留宿,我自然要效仿令尊令堂,给你好好地讲一个里头的故事,让你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停了一会儿,又笑道:“顺便让你比较一下,看看是你爹娘故事讲得好,还是我讲得好。”
阮问颖:“……”他怎么总是能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说出最不合时宜的话,打断她即将升起的感动呢?让她都分不清楚他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了。
她本想唤谷雨小暑进来服侍,然而目光一转,却不期然地瞧见了倚在凭案边和衣而眠的杨世醒,登时一惊。
“不过我可把话说在前头,不管你这个故事讲得有多好,在我心里也仍然是爹爹娘亲最好,你比不过他们。”
“果然是个傻姑娘,总是喜欢想这些傻兮兮的问题。过去的事都已过去,不管你再怎么想也无法改变,只会徒增烦恼,想它做什么呢?”
“是要我告诉你,我不后悔,哄你一时的开心,还是要我告诉你,我后悔,唬你一时的难过?我还想问你后不后悔喜欢我呢。”
故事慢慢地讲完了,迎来最后结局,黑暗中的沉默却没有持续很久。
她继续挣扎,吐出几声飘渺轻语:“你不要瞎想……我怎么可能会……不喜欢……”
一个轻缓的声音含笑响起。
阮问颖隐在软被下笑了笑,听话地闭上了眼。
就这样听了不知道多久,等故事终于接近尾声,阮问颖也快睡了过去,神思变得分外迷蒙,周遭的一切仿佛离她很远,只有温暖和安心包裹着她。
故事很长,杨世醒把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包括一些原文中没有提到的旁枝细节也进行了补充,且皆为引经据典,没有胡乱说的。
清晨。
阮问颖缓缓睁开眼,望着不同于闺寝的棱格花纹发了会儿怔,才想起她是在含凉殿的落霞阁,而非她自己的漪蕖苑。
她半侧过身,往上提了一提软被,盖过自己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含着亮晶晶的笑意望着他,道:“好啊,你讲给我听。”
那声音便也轻低了下来,带着春风般的和煦将她包围:“是啊,所以你也不要瞎想,我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你?安心睡吧,我在这里守着你……”
“你……有没有后悔过喜欢上我?厌烦我的身份?……如果你没有喜欢我,如果我不是阮家的女儿……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掣肘,受制于我们家……”
杨世醒坐在榻边,倚靠着凭案,姿态随意又优雅,伸手抚过她轻柔的额发,从容一笑:“你闭上眼,慢慢听着便是。”
她挣扎在睡意里,迷迷糊糊地回话:“……后悔什么?”
很快,悦耳动听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将发生在数千年前的故事娓娓道来,如一条蜿蜒平缓的溪流徐徐流入她的心间,汇成江河湖海。
“后悔你喜欢我。”声音道,“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用再整天担惊受怕了,一旦我出了事,你完全可以另外换一个皇子嫁人,轻易坐稳皇后之位。”
迷迷瞪瞪间,许多清醒时不曾有过或不愿去有的想法一个接一个冒了出来,让她在半梦半醒中呢喃出声。
一夜无梦。
“世醒哥哥?”她撑腰起身,一面敛衣梳发,确保自己的仪容没有太过不整,一面轻声呼唤,伸手想要抚摸榻边人的脸庞,“你怎么在这里睡下了?”
杨世醒眉心一动,在她的手即将要触碰到他时睁开眼,目含警惕地迅速一扫,才扬起一个淡淡的笑意,任由她柔软的手掌抚上:“你醒了?睡得怎么样?”
被他这么亲近地看着,阮问颖有些害羞,觉得自己这个举动颇为不妥,好像对他有什么企图似的,收回手,略显矜持地颔首。
“嗯,我睡得很好,多亏了你昨晚给我讲的故事。倒是你,怎么在我这里睡下了?没有回你的寝殿?”
“这里就是我的寝殿。”他先是玩笑答了一句,然后才在她的轻嗔中道,“我昨晚本来想回去,但给你讲的那个故事实在无趣,讲得我自己都犯困了,就在你这里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阮问颖才不信他这话,细细哼了一声:“你又骗我。我看你根本没想过要回去,是故意在我这里歇下的,好让外头的人以为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说对了一半。”他笑容不变,“我的确是故意在你这里留下来的,但不是为了故布疑阵,而是为了守着你。”
“守着我?”她有些不解。
“是。”他应下一声,“这是你头一次在我这里留宿,我不放心。”
阮问颖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呆了一呆,心中霎时泛起一股甜蜜,露出一个略显欢喜羞涩的笑容。
“我是在你的殿里安寝,外头又有谷雨和小暑伺候着,和在家中时一样舒坦安适,你不必担忧。”
“我知道。”杨世醒又应了一声,“可我就是放不下心。你就当是我头一回做东道主,没有经验,谅解一番我的牵怀记挂,嗯?”
她笑容愈甘:“我不谅解又能如何,你不还是在我这里睡下了?连声招呼也没打,我醒来看见你时差点没吓一跳。”
他道:“那我下次记得提前和你打声招呼。”
她故作不满:“你还想有下次?”
他抬手摩挲下颔,煞有介事地思考:“老实说,是挺想的。”
她继续佯装不快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才嫣然巧笑道:“下回你可不能再这么靠着凭案睡了,睡得不舒坦是其次,万一着凉了可怎么办?”
“你和我说一声,我给你腾点地方,在一张榻上挤挤睡下不好吗?你也能够实现温香软玉在怀的心愿,何必要委屈自己和衣干睡,多难受。”
闻言,杨世醒往她的脸上仔细端详了一番,又向她身下宽敞的紫檀香莲榻扫了一眼,似有惊奇道:“你愿意和我同睡一处?”
“为什么不愿?”她道,“难道你还以为我会赶你出去?”
他看起来更加惊奇,扬起一抹悠然自若的笑容,道:“可我记得昨天有个人还不肯在我这里留宿,说什么于礼不合,怎么一个晚上过去就变得这般心胸开阔了,肯与我同枕共眠?”
阮问颖俏脸微红,有些羞恼地咬唇,轻嗔:“谁想与你同枕共眠,还不是怕你着凉伤身,耽误了国事……”
“对了,”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他要监国的事,连忙惊问,“现下什么时辰了?可到了要上早朝的时候?你在我这里待着不要紧吗?”
杨世醒沉默片刻,抬头瞧了一眼从帘帐外漫进来的天光,道:“应当没事,如若时辰紧急,会有人过来提醒我的。”
话音刚落,谷雨的声音就在外头小心翼翼地响起:“奴婢请殿下、姑娘安。姑娘可起了?方才山黎姐姐寻了过来,说是差不多到了上早朝的时辰,请殿下起身。”
杨世醒:“……”
阮问颖:“……”
室内陷入一时的沉寂。
片刻后,阮问颖猛地反应过来,急急忙忙推了杨世醒一把,起身下榻,把外裳披上,迅速整理了一番仪容,使自己看上去齐整端正,才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让谷雨等人进来。
接下来自然是一通忙碌,好在山黎把时辰掐得很准,东西也置备得齐全,领着的人又手脚麻利,很快伺候着杨世醒洗漱完毕,换上皇子朝服,前往宣政殿临朝听政。
全程,阮问颖都焦灼与羞赧交加,一会儿担忧如果他真的误了早朝怎么办,一会儿思虑含凉殿中的宫侍会怎么看待自己,在面对山黎等人时几乎不能维持住得体端庄的神色。
还是杨世醒看出了她的尴尬,于忙碌间隙悄然握了握她的手,作为安抚,又让谷雨和小暑服侍着她去内室梳洗,不必陪在外室同他干耗,才解除了她的一部分窘迫。
但她仍旧坐立不安,一颗心七上八下地悬着,直到亲眼目送他带着一行人离开,确认了离上朝的时辰还有一会儿,她才彻底舒了口气,把心放回了原处。
幸好,他没有真的误了早朝,要不然她可就真的要被安上一个红颜祸水的名头了,她在含凉殿里留宿、让素来勤勉的六殿下起迟的消息也会内外皆知,让她彻底丢没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