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他不肯娶我,只说和你有了婚约
阮问颖凝视着徐妙清,没有出声。
两天两夜的关押让她看起来分外狼狈,镣铐加身,面容憔悴,虽然身上没有明显的血污,但黯淡无光的左眼已经体现出她受到了什么样的刑罚。
看着这样的徐妙清,阮问颖的心情有些复杂。
身为一品大员嫡女,千娇百贵的世家闺秀,只因一念之差就堕入泥潭,受到关押问审,被烟熏瞎了一只眼。如此的遭遇,不能不使人生出感慨,甚至同情。
然而一想到这份一念之差险些害她落入毒手,失去清白,她就半点也同情不起来了,甚至觉得杨世醒的待囚之道太过客气,她原本还以为会见到更悲惨一点的景象。
像是听出来了她的心里话,徐妙清再度吃吃笑了,用不知道是被熏哑还是别的原因所致的干粝嗓音道:“我只是瞎了一只眼,别的什么也没失去,颖姐姐,你是不是觉得很遗憾……?”
阮问颖没有应声,静静地听着,等待她的下文。
徐妙清继续说下去:“可我却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我的父亲位居三公,为陛下心腹重臣,六殿下若不想失去我父亲的助力,便不会把我怎么样……这两日的关押就是证明……”
“颖姐姐,我处处不如你,处处比不上你,唯有二者可以和你一争上下……一为才学,二,便是我的家世……如今一看,我果然赢了……我果然能赢过你……”
阮问颖微微皱了皱眉,打断她越发入迷的自言自语:“你为什么要害我?”
她甚至开始疑惑起徐妙清对杨世醒的感情来。
她只是不明白原因。
徐妙清温柔地看着她,哑声絮絮,像在回答亲近之人的话:“我没有要害你,颖姐姐,我只是想比过你,想让你尝尝输掉的滋味……”
“你想让我输掉的方式就是给我下催.情药?”她道,“你若想在这方面比过我,大可去他人处自荐枕席,以你的家世和容貌,我相信会有许多人乐意之至。”
这个回答是阮问颖没有预料到的,她原本以为徐妙清是对杨士祈动了心,所以才会被他利用来对付她,没想到居然是反过来利用。
徐妙清微微睁大了眼,火光把她失明的左眼映照得愈发黯淡,与她在恍惚中带着一点欣悦的笑容构成一幅晦暗的图画。
阮问颖轻飘飘道:“妙清妹妹过誉了,素有才女之名的那个人是你,不是我。我自然猜不透你为何要害我,就像你猜不透我为何处处比你强一样,是不是?”
“为什么?”她道,“我有哪里得罪过你吗?使你讨厌到要除掉我的地步。”
这个答案阮问颖不奇怪,毕竟如果徐妙清不讨厌她,就不会做下那样的事了。
会不会从一开始,徐妙清的目的只有她?
阮问颖心底思绪翻涌,面上不动声色,道:“所以你只是纯粹地想要害我?”
出乎意料的,徐妙清给了一个否定的回答:“我没有要除掉你,颖姐姐,我只是想让你尝尝失败的滋味。”
“是吗?”阮问颖没有掩饰惊讶的神情,“可太子那边不是这么说的,他说,你向他进言,可以在必要时刻除掉我,以嫁祸高密王。”
心想,她会不会在这点上也错了,会不会徐妙清从来没有喜欢过杨世醒,也不是因为嫉妒而对她生出恨意,想要除掉她。
“那是我骗他的。”徐妙清笑了,笑意微小亲近,与往日同她谈论姊妹间密语时一般无二。
她冷冷盯着阮问颖,像在看着一个仇恨彻骨的敌人:“我讨厌你。”
“不是。”她笑着道,“我也不喜欢他。我只想利用他来完成这一出好戏。”
阮问颖一顿:“你不是真心要帮他?”
这和她原先的设想大相庭径。
徐妙清脸上残留的笑影消失了。
“我如果不那样骗他,如何说动他改变主意?到时他按原计划在东宫设宴,被六殿下一网打尽,我还怎么看你的好戏?”
徐妙清停止低喃,抬头看向她,脸上残存着幻影一般的笑意,道:“我为什么要害你?颖姐姐,枉你素有才女之名,怎么连这点原因都猜不透?”
“颖姐姐怎么知道?我的确去六殿下那里自荐了枕席,六殿下也的确没有拒绝,可是他不肯娶我,只说和你有了婚约,不能违背陛下圣旨……他真是有一颗好狠的心,是不是?”
阮问颖看着她,面色平静,没有波澜。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说的这些话吗?”她道,“你若当真有这个本事,现在又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徐妙清笑容不变:“我知道你不会相信,可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已经沦落到这幅田地,还有什么必要欺骗你呢?”
听着她的话,阮问颖一时有些分不清她是愚蠢还是另有所图,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坚持这个说法。
难道她真的以为这些话能骗到人?就凭杨世醒连她的面也没见过、名字也不知道、对她喜欢他一事也半点不知晓?真是荒谬。
阮问颖思忖着,要不要说些什么话来驳斥,比如杨世醒素来只与她亲近,又或者是假装相信这番话,看看徐妙清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最终,她没有驳斥,也没有假装相信,使出一副厌烦的口吻,无甚兴趣道:“行吧,所以你为什么要赢过我?我不记得我在何时与你争论过胜负。”不想在这种荒谬至极的话题上浪费时间。
不知道是被她话里的哪一句刺痛,徐妙清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刻意表现出亲近的神情也变得阴冷,如同一条毒蛇猛地向她扑来,又在下一刻被镣铐拉住。
哗啦啦的铁链声响回荡在暗室之中,把阮问颖吓了一跳,旋即镇定下来,安坐着望向对面人,等待对方的爆发。
她有预感,徐妙清会在不久之后彻底剥落假面,告诉她一切她想要知道的真相。
垂死之前的挣扎总是格外激烈,而在挣扎过后,人们往往会放下所有坚持,更有甚者,在挣扎中就会陷入疯狂,无法自拔。
很显然,徐妙清属于后者。
她在挣扎中扭曲了神色,不顾镣铐嵌入皮肉、磨出血痕,以一种恨不得生啖其肉的表情嘶声道:“我为什么要赢过你?就因为你总是这样,我才想要赢过你!”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副模样,明明拥有一切,并为之沾沾自喜、恃宠生娇,却还要装出一副谦逊的样子来,仿佛是个和我们一样的普通人。”
“你若当真虚怀若谷也罢了,可你分明谁都瞧不上,觉得我们全是些跳梁小丑,不配与你相提并论,这份假模假样简直令人作呕。”
“原来如此。”阮问颖应了一声,似有好奇道,“既然你觉得我虚伪矫作,为什么还要和我以姐妹论处?大可以和那些讨厌我的人做姐妹。长安城里不止你一个人这么想我。”
徐妙清尖声笑起来:“你以为我想和你做姐妹吗?我在面对着你的时候,最想做的事就是把你脸上那张假面撕下来,让大家都看清楚你的真面目!”
“可我不能这么做!我是徐家的女儿,是父亲的女儿,出自书香世家、清流门户,我不能给家族的声誉抹黑,必须要做一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
“我父亲是六殿下的师长,我哥哥是六殿下的伴读,我们整个徐家都绑在六殿下这条船上,而你又是六殿下的心上人,所以,我必须为了家族、为了父亲、为了哥哥,和你拉拢关系……”
“可我不想这么做!我讨厌你,恨你,半点不想同你亲近!我一见到你这张脸,一听见你说话,就恨不得把你的脸撕烂,让你再也开不了口、说不了话,我一直都想这么做!”
回答一声比一声高,一句比一句快,濒临疯狂的边缘,在暗室燃烧火把的照耀下更显诡谲。
阮问颖听着、看着,都有些怀疑徐妙清是不是真的疯了。
不过下一刻她就否定了这个猜测,因为她发觉对方还是没有说出全部的真相。
她思索了一会儿是旁敲侧击还是直截追问,最终选择了偏于后者的故意刺激。
徐妙清是还清醒,没有疯狂,但也已经相差无几,她只需要放上最后的一根稻草,就可以轻易引起山崩石落。
她道:“这么说来,全都是你自己的错。是你没有勇气反抗家族强加在你身上的枷锁,才会导致你承受不住、心生恶念,是你自己的怯懦害了你,与我无关。”
徐妙清果然被她激怒,把铁链挣扎得更响:“是我自己?怯懦?你说得轻巧!倘若换作是你的家人要求你这么做,你会如何?会背上不孝之名反抗吗?怕是还没有我做得好!”
听到这话的瞬间,阮问颖想起了自己在面对大长公主时的窒息感,以及曾经想退亲而不得时的绝望无助,理解了徐妙清一瞬。
那些长辈的期望和要求,哪怕再不合情理、再强人所难,她们这些做晚辈的也很少能够拒绝,几乎都是默默不语地应承下来,逼迫自己去完成。
不过她和徐妙清不同,她不会因为长辈的期望而扭曲疯狂,哪怕是在她最绝望压抑的时刻,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主动害谁。
更何况还是这种假装和人亲近的小事。
就如她,假装喜欢了杨世醒这么多年,也没有动过想要害他的心思,顶多觉得厌烦,不想见他,从来不会生出恶念。
所以她只理解了徐妙清一瞬,情感就重回了冷漠,并且敏锐地意识到自己想要的真相在即,只要再添上一把火——
“我的家人不会要求我这么做。”她用一种置身事外的语气道,“他们从来不会勉强我做不愿意的事情。”
徐妙清的挣扎戛然而止。
她定定看了阮问颖半晌,倏然笑出声来,笑声凄凉凄厉,像寒冬夜里刮过的霜风。
“是啊,你和我不同,你的家人给你的都是最好的、你最想要的,你自然不会觉得如何……”
“人人都道你命好,生于国公之府、公主之腹,天生便处云端,居万人之上。你也的确是命好,才能拥有现在这一切……”
“可我不服,我明明样样不比你差,家世也跟你差不多,为什么一定要排在你之下?就因为你得了六殿下的喜欢吗?”
“可你之所以能成为六殿下的心上人,靠的全是你的长公主母亲。自小带你入宫,亲近六皇子……这样算计得来的感情何其可笑?你凭什么因此赢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