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你不会觉得这些都是你表哥带来的灾祸吗?
定好了对徐妙清的处置,陛下没有结束谈话,而是道:“朕知道,你方才说的那些都是醒儿教你的,捏准了朕喜欢听人直言的心思。”
他笑着伸手一指:“要不然,凭你以往面对朕时的态度,是绝对不可能对朕这么说的。”
阮问颖大大方方地俯首承认:“陛下圣明。”没有丝毫惊惶,因为这也在杨世醒的预料之中。
而陛下也再一次地觉察出了真意,笑语:“这臭小子还真是把什么都料到了。看来是翅膀硬了,不仅敢随意揣度他父皇的心思,还敢教你应对之法。”
他故作威胁:“难道他不知道这样子算欺君大不敬之罪吗?真是大胆!”
阮问颖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恭谨、沉稳又不失亲近,正是上座至尊最喜欢的不卑不亢之态。
“回禀陛下,六殿下同臣女说了,这并非妄自揣测圣意,而是父子间的一场默契小戏,他知道陛下在想什么,他也知道陛下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相信陛下同他也是一样的想法。”
陛下果然面色一改,重回明快,充满喜爱和自豪地朗笑起来:“好!不愧是朕的儿子,就该有这份聪慧和气度!”
“你也很好。”他笑着看向她,“换了一般人来,早在听到他这些话的开头时就已将自己的耳朵捂住,你却不仅敢听,还敢照做,不愧是你爹娘的女儿,继承了你爹娘的胆识。”
虎和狼指的自然是太子和高密王,虽然以她的身份作此比喻难免有些不妥,但陛下既然想要听到她的真心话,她就需要让他听到她的真心话,哪怕只是一部分。
阮问颖自然不会傻到把这话当真,她心念飞转,一边忖度着对方询问此言的用意,一边注意着不让异样的神情在面上表露出来,摆出一副乖巧亲近的晚辈模样,微笑回话。
阮问颖听出对方话中的含笑之意,很显然是在玩笑,不必当真,遂没有替杨世醒分辩。
他袍袖微抬:“起来吧,别跪在地上了。你身子刚好,要是让那小子知道我让你跪了这么久,心里头指不定怎么埋怨。你娘知道了也得怪朕,说朕不顾念舅甥之情。”命人给她赐座。
“舅舅多虑了,颖丫头心里从未对表哥有过丁点埋怨,反而很心疼表哥,心疼他要面对这么一个前狼后虎的局面。”
“你不用这么小心。”陛下道,“舅舅是在以一个长辈的身份问你,希望能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这话说得有些夸张了,陛下问询,便是杨世醒也只有跪着回话的份,更何况她?而且她在一开始就得了陛下的恩典,被赐一方织锦圆座,跪起来一点也不难受,哪里算得上不顾念。
阮问颖恭谨垂首:“陛下谬赞了。是六殿下信任臣女,才给了臣女这个机会。”
她没有想到对方会询问她这么直白的问题,一时有些猝不及防,心神略带发懵,空白了片刻,方道:“陛下何出此言?”
与此同时,她的心里也有些嘀咕。
陛下也的确只是在发泄不满,话说完了就过了,没有再继续计较。
陛下既让她起身,那么关于徐妙清一案的话定是已经问完了,按理当让她退下,如何又赐座给她?是有别的话要同她讲吗?可她非臣非子,平素里和陛下也没有多么亲近,能有什么话说?
这个疑惑在宫人退下后得到了解答。
不过能坐着自然是比跪着好,所以阮问颖从善如流地谢了恩,坐到了宫人搬来的朱漆隐几上。
果然,陛下闻言神色微冷,轻哼道:“前狼后虎……的确是前狼后虎,朕还真是养了两个好儿子。”
阮问颖便又把一部分实话同他说了:“不瞒舅舅,在险遭恶人毒手时,颖丫头心里的确有恨,但这恨不是对于表哥,而是对我心怀不轨的那个人,我、我当时恨不得他去死。”
“看来朕要把你们的婚事往后推一推,让他知道随意揣测圣意的后果,要不然他以后岂不是会越来越过分,全然不把朕这个父皇放在眼里?”
陛下道:“颖丫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你实话告诉舅舅,你心里可有埋怨过你表哥?对宫闱之事升起过厌烦恐惧?”
反正她在这桩事里是十足十的受害者,有这种说法很符合她的心态,陛下就算觉得她说得不好也不会怪罪她,而且她也相信陛下不会对她这话有异议。
他的目光转回到她的脸庞上,探究询问:“你心里就只想着这些?没有别的?舅舅要听实话。”
“他那不叫信任,叫喜欢。他信任的人有那么多,你见过谁得到他的这些话?简直把他父皇的老底都要掀了,真是有了媳妇忘了爹娘。”陛下轻哼一声。
她这话说得有些大胆了,但也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才说出口的。
相较于高密王一世被囚幽府的结局,陛下对太子的处置实在有些轻,出乎绝大部分人的意料。
真定大长公主在听闻消息后直说陛下糊涂,她二哥虽得了教训没有在外头继续口无遮拦,但神情也是明显不满。
就连一向不关心朝堂之事的阮淑晗都在私底下和她嘀咕,讨论陛下对太子是怎样一个想法,为什么先前万般不在意,这会儿却又生起了浓厚的父子情谊,要这样轻轻放过。
她也觉得很奇怪,不明白陛下心里在想什么,即使杨世醒对她有过解释,她也还是很不服气。
明明太子才是整件事情的主谋,凭什么他是所有人中得到的惩罚最轻的?就凭他是太子?可从前也没见他受到陛下多少重视优待呀,怎么这回不一样了?
她很不解,亦怀有不少担心。
心想,难道陛下真的在怀疑这件事是否为杨世醒刻意布置的一个局?在以此试探他?
她把这份担心和杨世醒说了,对方让她不要瞎想,说他清楚陛下的心思,不会有这方面的怀疑,就算有也只会觉得太子没用,这么简单就入了局,活该落败。
这样的说法当然不能完全释解她的疑惑。她不会傻到就此去直接质问陛下,但现在有这么一个询问的机会,她也不会放过。
还是那句,陛下既然要她说实话,她就说实话。不管陛下在听后是什么样的反应,她心里都能有个底,知道今后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这位至尊。
阮问颖如是作想,努力不把紧张在面上表现出来,只在心里打着鼓,手心里渗着汗。
陛下看了她一眼。
点点头,道:“你的想法,舅舅明白了……不必担心,舅舅不会让你白白受委屈。”
阮问颖在心中长出一口气。
太好了,看来杨世醒和她说的是对的,陛下此番轻放太子,并非是因为顾念父子亲情,而是暂且让对方喘熄片刻,待后究之,不是真的如坊间传言或她的猜想那般别有深意。
她没有掩饰面上的喜色,含笑道:“颖丫头多谢舅舅。”
陛下也朝她笑了笑:“你这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的,说像你娘吧,你娘可不会像你那般隐忍,说像你爹吧,你爹又不会似你这般大胆,真是像全了你爹娘两个人的性子。”
阮问颖有些羞赧地一笑,知道他看穿了自己的心思:“颖丫头是爹娘的女儿,自然是一半像爹、一半像娘。”
“从前你可没有这么大胆。”陛下道,“还是醒儿把你带坏了,看来舅舅得寻个机会好好说道说道他,别成天把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挂在面上。”
阮问颖矜持笑着,没有说话。
陛下安静了一会儿,继续问她:“舅舅现在相信你对你表哥没有怨了。那舅舅再问你,倘若往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你可会如此回一般,不埋怨你表哥半分?”
阮问颖心中一动。
她低垂着眸子,柔柔絮絮道:“舅舅的话,颖丫头实在有些不明白。”
“不管是之前的事,还是今后有可能会发生的类似事,对颖丫头心怀不轨的都另有其人,不是表哥。颖丫头怎么会埋怨表哥?当是感激还来不及。”
陛下“哦?”了一声:“你不会觉得这些都是你表哥带来的灾祸吗?如果没有你表哥,你也遇不上这些事,能继续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阮问颖惊讶抬眸,摆出一副完全意想不到的神情:“怎么会?明明是表哥替颖丫头挡去了灾祸,化解了临到头的劫难。没有表哥,颖丫头何来安生日子过?”
陛下看着她,满怀欣慰地笑起来,笑容里带着一股难以分辨的情绪:“是啊,你说得很对,正是这个道理……醒儿能遇上这样的你,是他之幸,朕……真替他感到高兴。”
阮问颖含羞一笑,微微低敛下睫翼,掩去眸底万千思量。
含凉殿。
杨世醒执笔,徐徐写完一段话,抬眼看她:“你真的对陛下这么说了?”
“当然。”阮问颖道,对上他似感意外的目光,有些纳闷,“不是你让我这么说的吗?说陛下喜欢听人直言,我的那点小心思瞒不过陛下,不如把话说开。”
他无奈:“我是让你不要瞒着,可没让你反过去试探他。我都不敢在没把握的情况下这么做,你倒好,直接一步探到了底,也真是——”
他摇头笑了笑:“胆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