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你善妒
八月上旬。
宜山夫人甫一授课完毕的翌日,阮问颖就去了含凉殿。
徐茂渊卸职在家,如今杨世醒的文师只剩下裴良信一人,但武傅还和原来一样,于衡也依旧当着他的陪练。是以他在上午仍是照常跟着少傅习练,下午才多了点空。
原本,阮问颖在进宫后会先去向太后和皇后请安,在两位长辈那里交谈叙话,消磨一部分时辰,这样一来,等她到含凉殿时,杨世醒也差不多下了晨傅,她不必干等太久。
但在陛下归来后,太后虽不再被杨世醒软禁,却依旧深居简出,不见外客,她也不想主动去见这位压根没把她当晚辈看待的长辈,清宁宫的请安便被她自发停止了。
至于皇后,她是很想去见上几面的,可不知对方在祭祀途中经历了什么事,自回宫后就也和太后一样深居在长生殿里。
阮问颖前去请安时,皇后虽然不会回绝,但每次神情都似有疲惫之态,仿佛在勉强打起精神笑着招待她,她去了两次,就不好意思再去了。
于是她变成了直接到含凉殿去找杨世醒,在落霞阁或曲泉阁里等到他结束晨傅,或者去演武场上旁观他们的训练。
今日便是如此,她在离演武场不远处的银杏树下站着,瞧着场中杨世醒和齐江的过招,心里不禁有些发痒,也想下场去试一试。
“你怎么来了?”她道,“比试结束了吗?”她记得她不久前看时局势还很胶着,分不出胜负啊。
和她一同观战的于衡见状,询问道:“接下来的一场比试是射箭,素闻姑娘弓马娴熟,可要同齐大人比上一场?齐大人自从见识过姑娘的武艺之后,就一直对姑娘赞不绝口。”
“我很好。”阮问颖含笑回答他,“劳你记挂担心。”
阮问颖:“……”她就不该对于衡露出那个笑。
于衡的耳尖有些红了。
这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真的是她的确不能下场,假的是并非她自己不想动弹,而是杨世醒不让她动。
看来徐家别庄一事的确闹得很大,连一向腼腆的于衡都这么询问,想来是在心里憋了很久。
他垂眸避开她的视线,低声回话:“不、我没有——我是说……见姑娘一切安好,于衡便安心了。”
她悄悄往后挪了一点脚步,也把头低了下来,无意识转动着腕间的镯子,思忖该说什么样的话来揭过这一篇。
阮问颖:“……”
一杆被扔进他们之间的长槊打破了困境。
阮问颖原本没怀着什么别的心思,很普通地拿出了对待寻常友人的态度,没想到他会反应这么大,一时有些尴尬,心想自己是不是太亲切了,要不要把笑容收一收。
阮问颖听得有些心动,但还是摇了摇头,不无遗憾地道:“不了,我最近有些惫懒,不想动弹身体,还是等以后吧。”
他给她下了禁令,在出八月前不能有任何激烈的举动,必须要像个弱不禁风的柔柔女子一样养在深闺,以免落下什么病根。
不过她也知道他这是关心她,所以不管心里怎么嘀咕,她在面上还是乖乖地照着做了,不想他为此烦心。
“姑娘……”他有些迟疑地开口,“可是身体不适?……你还好吗?”
阮问颖一惊,抬起头来,见于衡下意识地伸手抓住长槊的同时朝旁边望去,便也跟着移过视线,看见了把长槊扔来的人。
于衡不明白个中究竟,听她这么说,眉头便微微蹙起,染上了一层担忧。
阮问颖觉得他完全是瞎担心,吴家兄妹都说了,在连续服用催.情药和避子汤后只有很小的可能会落下病根,悉心调理一个月就差不多了,他倒好,直接把时间翻了一倍,要她养两个月。
“对不住。”杨世醒近前几步,似笑非笑、没有丝毫愧疚之意地道歉,“一时手滑,没有握紧。”
“原本不应该结束的。”杨世醒交叉抱起双臂,“不过我让它结束了。”
于衡低下头,有些局促地说话:“殿下既已胜过齐大人,下一场便该由我去……请恕于衡失礼告辞——”
“你还是等等吧。”杨世醒懒洋洋地叫住他,“他先前才跟你比了一场,这会儿跟我比试过之后又和你比,岂不是要他连试三场?就是武举也没有这么比的,且让他暂时喘口气。”
“是。”于衡应了一声,把长槊从左手换到右手,另一手背至身后,继续低着头,道,“那我先把这长槊放回场里……于衡告退。”
说完不等杨世醒回话,他就微行一礼转身离开,临走前没有看阮问颖一眼。
阮问颖有些发闷,朝杨世醒不满撒娇:“你瞧你,都把人家吓走了。”
杨世醒看着她:“那我去喊他回来?”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轻顿莲足,“我们不过说了点话,没发生什么事,你就摆出这副阴阳怪气的模样,让他心里怎么想?他可不比小徐公子面皮厚。”
他嘲讽嗤笑:“你也知道他脸皮薄啊?那你刚才还对他笑得那么亲热。你想做什么?我记得我好像对你说过,他喜欢你吧?”
阮问颖感觉自己的脸皮也有些薄了,开始发热。
“是啊……你说过。”她支吾道,“但我又不喜欢他……而且他对我从来都很守礼,他找我说话,询问我的情况,我当然得表示客气,难不成要我板着一张脸,让他别多问?”
“你除了在对他笑颜如花与面无表情之间,没有第三种选择了吗?”
“我没有对他笑颜如花。”她低头看着自己扭动的脚尖,“对他挺疏离的了……我对寻常相识都是这么笑的,也没见别人像他那样……”
“再说了,人家就是表现得害羞一点,又没有对我献殷勤,你确定他是对我有意?也许他对所有姑娘家都是这样呢?”
杨世醒道:“这话问得好。我也很想问你,为什么你能看出别的女子喜欢我?你把这个问题想通了,就知道我说得对不对了。”
她能看出别的女子喜欢他,自然是因为她有这方面的直觉,那——也许他也有着这方面的直觉?毕竟感情一事,多数时候都是旁观者清。
阮问颖这么想着,有些理解了他的话。
“好吧,我以后尽量对他疏远一点。”她在这个问题上退了一步。
不想杨世醒却道:“疏远什么?我不会妨碍你和别人的交情。我看上去像那种心胸狭窄之徒吗?见不得你和别的男子有半分寻常举动?”
听得她在心中暗诽,这还不狭窄啊,都把长槊扔过来了,要是他刚才手里拿着的是弓箭,是不是就会一箭射来了,有哪个胸怀大度的人会这么做?
当然,她没有把这话说出来,摆出一副诚恳的姿态,询问道:“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杨世醒想了想,道:“站得离他远点,和他说话时少笑一点,就差不多了。”
阮问颖:“……”
阮问颖:“你就是心胸狭窄。”
“我没有。”
“有。”
“没有。”
“有。你善妒。”
“对,我就是善妒,怎么了?”
“……哼,心胸狭窄。”
谈话以少傅齐江前来请示是否要继续接下来的射箭之比告终,杨世醒让对方依照原计划去吩咐宫侍布置箭靶,接着转过头,询问阮问颖想不想也下场试一回。
她才不上他的圈套:“不想。有人给我下了禁令,在这个月之前都不能有任何剧烈的举动,射箭应当也算是在其中吧。”
跟前人笑了笑,终于露出了今日见面来对她的第一份亲近神色:“弓射之比设在校场,等会儿我们会去跑马,你在旁边乖乖看着,若你表现得好,我就带你玩一回。”
阮问颖立时眸光一亮,扬起一个兴奋的笑:“好。你可要公平公正。”
“我不公正。”他道,“一切事宜从来只看我的心情,这一点你还不清楚吗?”
“那你心情好点。”
“这就要看你表现如何了……”
射箭的比试不是一对一,而是三个人轮流交替,骑着马在校场奔跑,朝各式各样的靶子射箭。
三人的箭术都很好,除了于衡的第一箭有些不稳之外,其余箭矢都命中红心,虽没有盛宴大比及行宫狩猎那般令人激动,也不失精彩。
阮问颖在边上看着,把乖巧两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杨世醒在射出一箭后引缰勒马,询问齐江今天的晨傅可否到此为止,后者自然答应,和于衡一块行了礼退下,临走时还和阮问颖互相见了回礼。
在他们离开校场之后,杨世醒策马到她跟前,朝她伸出手,示意她坐上来。
她有些讶然:“你不给我另外寻一匹马吗?”
“独自一人骑马太危险了。”他道,“万一你摔了怎么办?”
阮问颖:“……你是不是忘了曾经在赛马上输给过我?”
“还有这事?”杨世醒先是惊讶,然后恍然,“哦,对,我想起来了,我在十岁时的确输给过你。不过从那以后就没输过了,那次小小的失利压根没有被我放在心上,你不说我都要忘了。”
阮问颖:“……”他其实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吧。
“就算我以后都没赢过你,也不代表我骑术差。”她不服气道,“你现在担心我一个人会摔着,几个月前让我一个人去林子里找你的玉佩时,你怎么不担心呢?”
他挑眉:“和我算前账呢?行,和你实话实说。当时我心里对你有气,所以才会故意折腾你。现在我心情很好,想和你共乘一骑,让你坐在我怀里拉弓射箭。怎么样,你情不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