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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章 母后此番举止,到底是为了儿臣

    第二百八十章母后此番举止,到底是为了儿臣和表妹,还是为了当年的自己?
    阮问颖道:“舅母自然是在为我——”
    “我没问你。”杨世醒打断她的话,看向皇后,“母后,容儿臣斗胆,问母后一句,为何要带表妹前来?”
    皇后怔怔地瞧着他。
    “我——”她喃喃道,“母后……母后以为你想带她走。”
    “儿臣固然希望带表妹离开,可表妹留在这里,才是对她更好的选择。”杨世醒道,“母后此番举止,到底是为了儿臣和表妹,还是为了当年的自己?”
    皇后身形微微一晃。
    阮问颖连忙上前扶住,同时对他示以不赞同的目光:“表哥!”
    她能听懂几分杨世醒的意思,或许皇后在当年曾经想过要离开,但最终未能付诸实际,便想在如今把这份遗憾在他们身上圆满。
    也许皇后的行为是有些欠妥,纵使她的祖母和母亲都参与了当年之事,但罪不议皇室,又有她的父亲镇国公在,陛下不会真的把阮家怎么样,她留在长安未必会被牵连。
    小儿女间的情谊又一向如朝露般转瞬即逝,别看她现在应得干脆,愿意同心上人浪迹天涯海角,或许过几日就后悔了,皇后让杨世醒带她离开,成全的是他一人,而不是她。
    但皇后似乎明白了,缓缓点了点头,道:“母后明白了……是母后的错……”
    可这能说明什么呢?只能说明皇后对他当真有一腔慈母之心,事事为他考虑、为他周全,她可以为此指责皇后,他却不能。
    杨世醒别开目光,仿佛不习惯她的这种注视:“孩儿早已经是大人了。”
    他应当明白这里头的道理才对,怎么变得这般任性不讲理起来了?还是说,他心里有气,此番不满是故意朝着皇后发的?为什么?因为皇后当年做下的糊涂事吗?
    阮问颖百思不得其解。
    倒是皇后察觉出了几分意味,子女总是会对双亲苛求一些,希望自己的长辈能十全十美。她抚养这个孩子长大,自然清楚他的脾气,这是被他们在当年闹下的荒唐事憋得有火了。
    不等阮问颖对此做出什么回答,杨世醒就在一旁道:“母后方才大张旗鼓地带表妹入重霄殿,数十锦衣卫看在眼里,待得父皇听闻禀报,母后当真以为,他会觉得表妹什么都不知情吗?”
    “母后没有对不起儿臣。”杨世醒道,“母后有一句话说的很是,没有母后,儿臣现下不知道在哪里活着,甚至连有没有命活着都未可知。不管儿臣到底是谁的孩子,都是母后的孩子。”
    如果他真是她的孩子,该有多好。
    皇后看向杨世醒,发觉他不知在什么时候长高了许多,已经长大成人,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小的稚童、需要她庇护的雏鸟了。又或者,她从来没有庇护过他,反而把他拉进了深渊。
    “无妨。”皇后搭上她的手,朝她露出一个浅浅的苦笑,“本就是我对不起你表哥……”
    这又是在强词夺理了,她原本就知晓此事,被他这么一说,反显得像是皇后把她拖下水、让她白白承担风险一样,他是铁了心要找皇后的麻烦吗?
    阮问颖有心想替皇后辩解,但她又不能把自己早就知情这件事说出来,只能蹙眉瞪着杨世醒,道:“表哥,舅母就算有再大的错,也把你抚养长大,你不能这么对她无礼。”
    “颖丫头。”她侧过首,“等会儿你就回碧华阁去。今日之事,你全当什么都不知道,舅母会力保你和阮家平安。”
    “是母后对不起你。”她低声道,“你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母后也不逼迫你,你——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罢,母后会始终站在你这一边的。”
    一时间,她心中五味杂陈。
    阮问颖听得越发迷糊,不明白他怎么一会儿好一会儿孬的,他到底是想指责皇后,还是想感激皇后?
    “不急。”杨世醒道,“孩儿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母后。”
    现在,他们之间的相处仍然同寻常母子无二,母亲承受孩子的怒火,孩子质疑母亲的举动,但无论怎样,双方都不会为此生出恨意,所谓的天伦之乐,大抵便是如此。
    中宫虽然抚养了三位皇子,但只有杨世醒是她真正当做亲生子养的,付出的心血也最多。
    “醒儿……”她含着惆怅的口吻道,“你长大了……”
    皇后面露疑惑:“是什么?你说。只要是母后知道的,就都会告诉你。”
    杨世醒一一道出。
    阮问颖在旁听着,发现他是在询问当年皇后生产之时的详细情况,如生产中意识是否清晰,还记不记得产房里有谁,记不记得她亲生孩儿的模样之类。
    这个问题对皇后未免有些残忍,她生产的那一日同样也是她孩子的死期,世间绝大多数母亲都不会想要回忆孩子死去时的情状。
    但或许是从未对那个孩子有过印象,又或许是多年的抚养使她把杨世醒看成了自己的孩子,皇后的回答没有阮问颖想象的那么艰难,只有因记忆不清而导致的稍许迟疑。
    “母后记得,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由于胎儿在生下来之前就没了胎息,相当于是个死胎,所以我生产得十分艰难,折腾了大半夜也没有生出来……”
    “中途,我力气用尽,晕了过去,好不容易醒来,又挣扎了许久,才在天蒙蒙亮时生下孩子……但是,那个孩子哭声微弱,我甚至、甚至听不到他的哭泣声——”
    “我心急不已,想要亲自看他,但稳婆不让我看,说是孩子满身血污,要抱下去洗净了,先给陛下看过,再给我看。我当时疲惫至极,争辩不过他们,就这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母亲坐在我的榻边,命乳母把孩子抱来给我看,说陛下给他赐名世醒,取醒世光明、天公睁目之意,还说,这孩子生于旭日初升、雪霁初晴之时,是个有大造化的……”
    “那个孩子就是你。我当时心中分外欢喜,想着老天总算没有让我白遭罪,给了我一个孩子。可是——母亲她,却在乳母把孩子抱下去之后,告诉我,对我说,那、那不是我的孩子——”
    回忆到这里,皇后的声音有些哽咽,脸色也泛出苍白,仿佛陷入了一个永远无法消解的梦魇。
    “她说,我的确生下了一个孩子,也是名皇子,可那孩子胎里不足,生下来便——便窒息而亡——”
    “而我母亲早有准备,于陪产之时命人偷偷从宫外带进来一个孩子,听闻不好,立即将两个孩子调换。从此之后,你——就成了我的孩子……”
    皇后含着泪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阮问颖默默不语,心绪潮涌。
    安平长公主虽然在信里写了当年之事,但只是一笔带过,没有细说,如今听闻皇后讲述,她的眼前不由浮现出幕幕情景:大雪纷飞的冬夜,孱弱挣扎的妇人,微弱啼哭的婴孩……一时百感交集。
    杨世醒依然神色淡淡,没有多少动容:“大长公主为何会早有准备?难道她早就知道了母后生下来的孩子会立不住吗?”
    皇后拿锦帕拭了拭泪:“从我怀上孩子起,太医的神色就没有平静过,他们虽然口上不说,但我心里知道,这个孩子恐怕不好……直到月份大了,实在兜转不回,他们才把实话告诉我……”
    “所以你外祖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事的,也许她早早做好了两手准备,又也许她见势不好,临时想了法子,总之,她赶在我生产前备好了你,又在我生产时把你带进宫,就这样瞒天过海……”
    关于大长公主是如何施行偷梁换柱之计的这一点,皇后不知晓究竟,在场的另外两个人却清楚,但阮问颖见杨世醒没有要说开的意思,便也保持了沉默,继续听母子俩对话。
    杨世醒道:“听父皇说,当年母后有孕时,父皇几乎把整个太医院搬进了长生殿,命数名太医给母后轮番请脉。母后孕象如此不好,难道父皇就不曾听闻过一丝消息?”
    皇后眉心忧愁:“太医自然是和陛下说了,但他们不敢把话说得太死,陛下又笃信真人之言,觉得只要有真人护佑,待你生下来后把你抱去三清殿养上一段时日,便能大好……”
    杨世醒微微笑了一笑:“这话倒是不假,孩儿小时候的确没少去三清殿。”
    皇后轻叹:“你小时候也是个体弱多病的,许是母亲在偷偷带你进宫时,哪里磕碰着了你,使你身体较同龄人孱弱,让我担了许久的心,好在三岁后你就没什么大碍了。”
    她把话题转回来:“总之,陛下坚信我腹中胎儿不会有事,太医见他这般态度,又岂敢说些不好听的?若非一位太医私下偷偷相告,恐怕连母后都不敢确定,依然希冀着孩子能够平安。”
    杨世醒道:“那位太医是谁?”
    皇后道:“是千金科的王太医。她是医中圣手,你姑母当年便是她接生的。她是女子,知晓孕妇的心思,不忍见母后沉浸在虚妄的期盼中,便大胆告诉了母后实情。”
    杨世醒道:“如今太医院里没有姓王的,不知这位王太医身在何处?”
    皇后道:“她年事已高,原本就有致仕的想法,是陛下强留她为母后保胎,在母后生产完之后,便告老还乡了。”
    阮问颖在旁听着,心里想,离当年那事已经过了十多年,皇后却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名太医诸事,想来失去孩子一事给她造成了莫大的伤痛,使她至今难以忘怀。
    杨世醒笑了一笑:“还真是巧,别的太医都不敢告知母后实情,就她敢,别的太医未必要在母后生产后告老还乡,就她要。母后难道不觉得太过巧合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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