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约定
眼下定国公府失势,而李景知又身在孝期,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
他曾听闻,过往有人家的女儿担心三年孝期太长,婚事唯恐有变,便在头七后的百日内将女儿嫁了出去,只不过婚事一切都要从简,不得大办更不能铺张。
娶叶清漪,是李景知此生最大的心愿,若要让她随随便便嫁过来,别说叶清漪了,恐怕就连李景知自己也不会甘心。
但这三年的期限又摆在这里,李景知等得起,可叶清漪毕竟是女儿家,顾虑与所受的非议也会更多些。
如今他们二人被架在中间,上不去也下不来,何其难受。
邱雁看出了李景知眉间的愁容,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好孩子,与其在这里苦想折磨自己,何不去叶家好好与人谈一谈呢?女方的意见,才是最重要的。”
一语中的。
李景知恍然大悟反应过来:“我明日就去一趟叶府。”
邱雁点点头:“母亲同你一起去。”
婚姻大事不是儿戏,现今定国公已去,在这种事上能做主的,便也就剩下了邱雁一人。
这么一来二去,叶世泽也在脚后跟了进来,他笑着朝双方介绍彼此,待解释清楚后才落座。
“不可!”
对方亦给予回礼。
此话一出,屋内突兀地安静下来。
邱雁与李景知心中心绪双双难以平复。
“不过.叶清漪不是以李家妇的名义,为定国公府击鼓鸣冤的吗?”
满意归满意,但柳白面上却不显,只是轻笑一声,其中包含了万千情绪。
他们母子俩走得急,自然也就无心去听这群人的无聊消遣。
“他们郎有情妾有意,这句话夫人便不必多言了,我们大家都有目共睹,不过在此之前,在下有话要说。”
如此,他们便也不再藏着掖着。
他眸子里含着星星点点的笑意,可那笑容里却隐隐透着危险。
兴许她要的只是一颗真心,只是李景知的一个承诺,她只求此生与他并肩,而不是被人轻易推开。
亦有人说:叶府哪里能庇护的了定国公府?怕是自己都顾不及吧。
何其有幸,她将成为李家妇。
柳白一直在一旁默默打量着他们母子的神情,玩笑般地扬了扬手:“反正已是你们李家的人了,眼下情况特殊,大婚一事,定国公府想办就办,不想办也无妨。”
不过眼下来看,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脸色紧绷,对柳白这不甚在意的模样看起来很是愤懑。
只听他继续道:“在下的外甥女,早在替你们府鸣冤的时候,担心连累我等,便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了你们李家的族谱上,所以眼下按理来说,她已是你们李家妇。”
截断了邱雁话的人,正是坐在一旁,看似漫不经心不问世事的柳白。
面对柳白的疑问,李景知与邱雁却是下意识瞧了一眼正坐在上首的叶世泽。
一进正厅,邱雁面上一怔,随后脸上又挂上了得体的笑容。
柳白话音刚落下,李景知便下意识拍桌而起。
李景知忍了许久,想了想应当还是没忍住,替自己心爱的姑娘打抱不平:“柳公子,你既身为她的舅舅,又是她最信赖的亲人,怎么能如此待她?若是叫她知道了,她又会是如何一番感想?”
多么好的一个姑娘。
今日一事想必柳白才是那个真正有语权的人。
下了马车,他们母子俩的衣着格外惹眼,被行人见了又是引起一番议论。
一盏茶入腹,邱雁便迫不及待切入正题:“叶大人,我今日来,是特意为了两个孩子的婚约来的,他们.”
“先前在下也说了,一切都以你们定国公府的意愿来,既然如今小国舅不愿意了,那不如你来说说,究竟想要如何?”
甫一入府,得了下人的通传,叶世泽忙出门将他们母子迎了进来。
纵使名字已在族谱,他也能做出撕了他们李家的族谱的事来。
那番话,本就是他故意说出口来试探他们定国公府态度的。
倘若李景知当真顺着这话草率做了决定,那么无论如何,柳白也断然不会再让叶清漪嫁去他们家。
但这又是叶清漪最为珍重的亲人,一时之间,过激的话李景知最终还是没说出口,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她从前几乎一直都在被人怠慢,所以我绝对不会成为这群人里的其中之一。”
见他迟迟未曾发话,似乎也在侧目看着他们的模样,母子俩心中便有了一个结论。
次日一早,赶着叶世泽今日休沐,邱雁便同李景知一起前往叶府拜访。
只见原本空无一人的厅堂,如今却坐着两个生面孔,正是柳白与柳莺。
其中有人揣测:会不会是定国公府眼下自知失势,所以来求叶家庇护的?
不过叶清漪的这两个远亲邱雁并未见过,所以乍一见到才会面有迟疑,很快便被她的笑容压了下去,转头朝她们两人颔首。
柳白看着这个比第一面时稳重了不少的年轻人,瞧着他为了自己的外甥女忿忿不平的样子,心中很是满意。
他们在狱中全然不知叶清漪居然为了定国公府,牺牲到如此地步。
这姑娘从一开始,就抱着与他们共生死的心去的,她做下此等决定,便也昭示着:她对大婚的形式从来都不看重。
李景知直接了当回答道:“晚辈不想草草就办下婚事,毕竟大喜之日是一生之重,既然要办,就要办的最好,但三年的孝期亦不可破,所以.”
柳白眉一挑,在他的迟疑下接道:“所以你想三年后再履行婚约。”
李景知缓缓点下了头。
其实这是唯一一个能让双方都愉快的决定。
叶清漪也算得上是整个定国公府的救命恩人了,若没有她当日击鼓鸣冤,恐怕眼下开口说话的这两人早就上了断头台。
所以在大婚一事上,他们绝对不可能怠慢了叶清漪。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由,婚期只能拖延到三年以后。
但三年可不短。
三个月甚至三天,都尚能改变一件事的走向,改变一个人。
更何况是三年。
而叶清漪又是女子,三年后,她已至桃李年华,身为李家妇却不曾办过大婚的仪式,无论她是住在定国公府还是叶府,期间必定都会惹人非议,届时,谁又能来弥补她的苦痛?
守着这无边无际的婚约,万一叶清漪在这期间喜欢上了别人怎么办?
正因为这些种种,叶家心中才有些不愿。
他们甚至想要退掉这门婚事。
可算来算去,又觉得太便宜他们定国公府。
叶清漪罪都受了,再退了婚,岂不是太亏?
思来想去,到柳白嘴边时便也只剩下了一句:“这话你同我们说并没有什么用,你莫不如亲自去问问她,愿不愿意等你三年。”
末了,是李景知起身往外走,柳白再次叫停了他的脚步。
“不过有一事,不论她同意与否,我都希望你们可以答应。”
“将我们清漪的名字先从你们族谱上抹去。”
进叶清漪屋子之前,李景知站在门外心中仍在忐忑不安。
说实话,他心中也有些拿不准,他不敢,甚至愧于向叶清漪说——他要将婚期延后三年。
他李景知,有什么能耐、又有什么资格,值得他主动去让叶清漪等他三年?
这同用婚约绑架她有什么区别。
李景知甚至萌生了想要就这么一走了之的想法。
他不想耽误叶清漪。
三年,对于一个未婚的女子来说,太久了。
李景知的手在门前反复扬起,又反复落下,他神情过于专注,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早就站了个人。
不知李景知来来回回做了多少次同样的动作,栖枝终于忍不住了,在他身后没好气地开口:“你到底进不进去了?你要不进去的我就进去了。”
见他没回答,栖枝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嘟囔一声:“就这婆婆妈妈的样子,哪里配做我姑爷。”
良久后,栖枝的背影早就消失在了视线里。
李景知低垂着头,从他额前碎发的阴影下,分辨不出眼中的情绪。
这三年,对他而言将绝对不是寻常的三年。
倘若他此番秋闱当真取得了功名,他将用这三年,为父亲与长姐报仇,为定国公府洗刷冤屈。
跟着李景知,兴许不是一件安稳的选择。
所以他犹豫了。
但当他听见屋内传出来的声音时,又仿佛被勾走了全部心魂。
他听见叶清漪在里面问:“你方才同谁说话呢?”
栖枝答:“也没有谁,就是今日定国公府来人了,应当是为了您与小国舅的婚事来的,欸?!小姐!您不能乱动,快些躺好!”
李景知回过神来,脚步却已踏进一步。
看来,身体比他先做出了反应。
李景知闭了闭眼,在一片日光下,他选择遵从本心。
他好不容易哄来的姑娘,怎能说放手就放手。
他不甘心。
他希望满是荆棘的路上,能有人在身后支持着他走完这一路。
而这个人,只能是叶清漪。
熟悉的屏风,熟悉的笑声,还有那个熟悉的人。
李景知的身影出现在了主仆二人的视线里。
栖枝瞥了他一眼,随后撇撇嘴默默地退了下去。
行吧,她先收回方才在外面说得那句话。
既然他能想通,那也姑且算是一个姑爷的人选吧。
栖枝走后,李景知走到了叶清漪面前。
她正抬头仰视着自己。
为了她视线方便着想,李景知敛袍半蹲了下来,同她平视。
他踯躅半晌,最终顶着叶清漪平静的目光,颤着声音刚发出一个音节,便听她正色道:“三年孝期,我陪你守。”
她轻柔的话语下,是李景知因为惊诧瞪圆的双眼。
渐渐地,从中溢出了窃喜,慢慢转变为欣喜若狂。
在旁人面前,他兴许已经逐渐回到了五年前那个才子稳重的模样,但在叶清漪面前,他依旧是那个爱玩笑,会被叶清漪轻易影响到喜怒哀愁的李景知。
他在她面前,从未变过。
而她亦是一样的。
不论是三天,三个月,还是三年。
他们之间对彼此的感情,一如既往,永不能被撼动。
李景知小心翼翼地一把将叶清漪拥入怀中。
他声音颤唞着含着湿意。
“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依旧选择站在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