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蛊毒
绚丽的光辉笼罩长安皇城,琉璃瓦顶折射出粼粼之光。金碧辉煌的永寿宫内,太子燕舜撩开翡翠珠帘,阔步朝里间行去。
“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少年声音清脆响亮,铿锵有力。
顾太后卧在美人榻上,笑意盈盈地让燕舜到跟前来,满脸宠溺问:“看样子舜儿今日心情大好?”
燕舜嘿笑一声,便几步奔到顾太后身旁撩袍坐下,咧了个极其舒朗的笑容:“人逢喜事精神爽,儿臣现在有了太子妃,自然是日日好心情!”
见小儿子得意忘形,顾太后故作恼怒训斥:“都多大了整日没点儿正行,那个叫棠棠的姑娘,就这样讨你喜欢?四年未见了,舜儿还忘不了她?”
燕舜骄傲地扬起坚毅的下颌,朗声道:“那是当然,棠棠就是最好的,况且我离开之前也有同她说过,定会娶她为妻。”
看他那自信张扬的模样,顾太后蹙眉问:“难道你就不怕她在这四年间,爱上了别的男人?”
顾太后话音刚落,燕舜的脸几乎是瞬息之间便冷沉了起来,全然无方才的恣意爽朗。
他站起来冷哼一声,语气含着势在必得:“那绝无可能,因为这世上除了我,棠棠是不会让任何男人接近她的。”
当初返回长安之前,他并非没有这样的顾虑。
以二皇子为首的皇子们趁机逼宫,先帝无力招架,险些气死在龙榻上的那晚,是那个自小被先帝打发到冥苑冷待的帝后嫡长子燕湛,以一己之力杀进了皇宫。
常年服用丹药的先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已缠绵病榻多日,加之太子实在年幼,其余的皇子也早已野心勃勃,不甘心看着皇位轮到个毛都没长齐的燕舜身上。
他当场便允了下来,临走之前只淡淡说了一句,六弟是个有福之人。
这时百官中有人提起了大皇子燕湛。
然,意外来的却如此突然。
待此消息传回长安时,这才发现长安也早已变了天。
她不敢碰任何男人,那么便也只能乖乖等着他来迎娶她了。
太子燕舜乃帝后嫡次子,出生时天显吉兆如福星降临,自幼受尽帝后宠爱,十岁便册封为储君,当初几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太子燕舜毫不意外就是下个继承大统之人。
顾太后心知有关棠棠的事,无论说什么她的小儿子也听不进去,当初为了娶这个扬州的商户之女为太子妃,燕舜不知磨了她多久。
桀骜张扬的太子殿下在十二岁那年随军前往边境,却在返京途中遇难与随军队伍走散,众人寻找多日无果。
晌午在永寿宫用了午膳后,燕舜便返回了自己的东宫。
为了彻底杜绝这个隐患,离开之际,他便对她下了父皇当初给他的蛊毒,那蛊毒对棠棠的身体并无任何损伤,但若是他一日不解蛊,棠棠将会永远害怕男人触碰她。
少年长腿窄腰,行走间脚步声风,所过之处皆不由引起诸多暗地的打量,但因除了那俊郎不凡的容貌,实在是如今东宫太子的身份十分尴尬。
顾太后都笑呵呵地应了下来。
犹记得当晚是他启程前往边疆,御驾亲征击退突厥的前一夜,她主动请陛下来了永寿宫,特地提了想要他下旨给太子赐婚一事。
最终她实在心疼小儿子的一往情深,便主动去找了当今天子,燕湛。
一时间,长安皇宫乱作一团,大昭彼时内忧外患,众参与逼宫的皇子皆死的死残的残,就连太子殿下都行踪不明,当时急需有人能站出来稳住这风雨飘摇的皇朝。
燕舜拉着顾太后正在细细说着,改日让钦天监卜出个吉祥的好日子,好早日将自己的太子妃迎娶进东宫。
正逢此时,太子燕舜失踪下落不明的消息亦传进皇宫,先帝得知爱子失踪,悲恸之下大吐鲜血,连遗诏尚完成便骤然驾崩。
棠棠是那样漂亮又招人喜欢的姑娘,若是他不在她的身旁了,将来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坏心思的男人想要接近她。
宫变之后,先帝更是一气之下重病复发卧榻不起。
燕湛除乱党,诛逆子,护驾有功,且能力超群,又是帝后嫡长子这样尊贵的身份,当之无愧的最符合登基称帝之人。
大臣一时间全部倒戈,力举燕湛。
六年前,燕湛登基后,改年号景明。
而在景明二年,那失踪了整整两年的太子燕舜却忽然现身了。如此,便造就成陛下与太子关系如此尴尬的境地。
这两年在燕湛的掌管下,大昭日渐国强民盛,百姓也显而易见过上了好日子,是以即使太子回了长安,文武百官仍旧只愿簇拥登基了两年,性情沉稳能力出众的陛下,鲜少有人站太子一脉。
所幸陛下与太子乃一母同胞,这四年来君臣之间关系也较为和睦,并未有互相残杀的势头,一直在此之前,所有人都当陛下太子兄友弟恭。
直到前阵子——
当今陛下二十六岁,登基六年后宫还未有后妃,而年仅十八岁尚未及冠的太子殿下却已在近期许下了婚事。
太子妃一事散发后。
这几日宫中私下已有不少流言传,因太后始终偏心小儿子,这才故意不让陛下广纳后妃为皇家开枝散叶,恐怕太后日日都盼着陛下早日驾崩,好让自己的小儿子登基上位。燕舜回了东宫,这才发现定国公顾林寒已在书房内等他。
顾林寒的妹妹正是当今太后,太子笑嘻嘻走到他跟前,乖巧地唤了声舅舅。
顾林寒转过身来,皱着眉厉声道:“殿下是又将臣给殿下请来的先生赶走了?”
燕舜耸了耸肩:“那老头子太烦人了,整日叽叽歪歪,吵得我耳朵难受。”
顾林寒声音沉了几分:“殿下已十八岁了,不是小孩子,不可再过于顽劣。”
燕舜一直有些怵这个舅舅,怕他又下严苛的要求,忙求饶道:“我知道错了,明日就把那先生请回来,行了罢?”
顾林寒自是看出他的敷衍,正黑着脸要发作。
燕舜眼角余光扫到书案上的密报,迅速拿起来,问:“这是有皇兄的消息了?我说皇兄分明打了胜仗,这么久还未归京,吓得我以为发生什么意外了。”
顾林寒道:“是在扬州附近有陛下的消息了,臣有加派人手寻找陛下。”
扬州啊……
怎就这么巧。
棠棠的家也在扬州。
扬州,霍府福延堂。
“祖母呜呜,你可定要为孙女做主啊!”霍湘菲哭得楚楚可怜伏在霍老太太的怀里,一张俏丽的小脸上浮起愤恨。
“霍汐棠她这样做根本就是骑着孙女的脸来欺负,我的丫鬟即便是打死了,关她什么事?她凭什么直接带走了?”
霍老太太好声好气哄了几句,“菲儿快把脸擦干,晚点祖母去找你大伯母,帮你把那丫鬟给讨回来,这下总满意了罢?”
霍湘菲扭着腰肢坐起身,哼道:“谁稀罕要那臭丫头了,我只是实在看不惯霍汐棠,为何她事事都要压我一头。”
就连四年前,寄住在霍府养伤的岸哥哥,他都只喜欢跟霍汐棠玩。
霍老太太自然是向着自己的嫡亲孙女,但这霍家现在是霍跃当家做主,目前三房还要仰仗她这个继子照拂才能多分一些好处。
昨晚菲儿的父亲得知她前几日闹到澄华堂去了,还特地敲打过她。
让她这个老婆子莫要再这样挑事,若是惹急了,霍跃指不定要分家。
经儿子提醒,霍老太太这才意识到重要性。
分家,她自然是不愿的。
如今孙女要找霍跃夫妻俩的宝贝疙瘩的麻烦,老太太一时很是头疼。
“姑娘——”霍湘菲的贴身侍女玲珑疾步入内。
霍湘菲不悦地问:“何事?”
侍女凑近了去,小声低语:“姑娘让奴婢这两日派人盯着刺史公子,今日总算有些消息了。”
“听说那刺史公子,近日私下正在打探三姑娘的事……”
“嘭”的一声,霍湘菲猛地站起身,一脚踢倒面前的圈椅。
福延堂闹了大半日的动静,自然没有传到这僻静的西厢房。
天色昏暗,掌灯时分。
桃香梅香守在门外,静静听着里头的教学对话声,时间一久,却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在那云公子清润如水的声音念完书卷上的内容后,桃香和梅香就听见自家姑娘疑惑地咦了一声,追着问了一句:“先生,我不明白,都灭灯要入睡了,这个夫君为何要把自己的妻子抱到书桌上?”
霍汐棠实在费解,细细分析起其中的坏处:“夜里书桌那样冰凉,那位姑娘她不冷么?她的夫君不担心自己的妻子着凉?有好好的床不睡觉,为何要她坐在书桌上?”
燕湛眸色凝了一瞬,淡声问:“你想知道那个男人为何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子吗?”
霍汐棠用力地嗯了一声:“想!”
燕湛动了动双腿,坐姿改为面对着相隔他有段距离的霍汐棠,慢慢的,唇角浮起意味深长的笑意:“自然是,男人都是坏人,尤其是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会做出许多让你意想不到的肮脏事。”
霍汐棠被他突然变得森冷的语气吓得咽了咽口水。
先生忽然这样面对她坐着,导致他挺拔的身影尽数覆盖在她身上,她的视线霎时受到了侵占,房间的光亮更是一半都被遮挡住了。
霍汐棠张了张红唇,思绪一下飘得极远。
先生好大啊。
先生真的生得好高大。
先生还极其长,无论是双臂还是双腿,都比寻常人更要出挑,要长得多,就连肩膀都好似比她宽上许多倍。
并且先生即使这样端坐着,她都觉得他比自己高上了不少。
若是她能靠近先生,真的很想比一比她的个头到先生身上的哪处?
总不会才到先生的胸膛吧?
想到她矮先生那么多,霍汐棠就后悔晚膳时吃的太少了。
怎么说也要再长长个头才对!
燕湛半晌没见这在问题上一向话很多的小姑娘说话,蹙眉问:“在想什么?”
霍汐棠“啊”了一声,很快又回到了认真学习的态度,问了个很想问的问题:“那若是这样说的话,难道先生也是这样的坏人吗?”
她乌亮的眸子倒映他的脸庞。
燕湛生出了逗弄她的心思,温和浅笑反问她:“你觉得呢?”
霍汐棠放松了身子,不知不觉在燕湛面前做出了自己习惯性的动作,掌心托着下巴,认真回想着:“先生说男人都是坏人,因为先生也是男人,所以先生应该也是坏人,但是——”
“嗯?”他尾音像是带着钩子,逐渐低沉了些。
霍汐棠笑得桃花眼都弯成了月牙儿状:“但是先生定然不会大半夜把我放到书桌上欺负,所以先生不是坏人!”
燕湛翻书的手指微微顿住,“撕拉”一声,干净的书卷页面出现了明显的裂痕。
他如黑曜石般的眸色隐隐浮升起掠夺的幽光,浓睫微垂,巧妙地遮盖住眼底,他望向面前小姑娘璀璨的笑容,但笑不语。
傻姑娘,她说的欺负跟他意指的欺负。
可不是同一层意思。
霍汐棠心以为自己说对了,又好奇问:“先生年岁不小了,可有成家立业?”
燕湛没有回答。
霍汐棠见他沉默了许久,过了半晌这才想起什么,吓得她心里紧张不已,还当自己冒犯了他。
她粉白的面容立即就浮起了歉意,软声道:“对不住先生,我忘记你失忆了……”
燕湛道:“虽说记忆未想起来,但我知道并未成婚。”
霍汐棠楞了会儿:“为何?男子到了先生这样的年岁,可大多数孩子都能满地跑了呢。”
所以为何他现在还未成婚。
燕湛淡淡笑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