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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皇帝

    第二十三章皇帝
    顾显将霍汐棠送至了马车旁交代了几句后,便翻身上马,在前方领路。
    她掀起帘子进入车厢,车内就已坐了三个人。
    顾月蕊和顾月意,以及现任定国公夫人殷华婉。
    霍汐棠初到定国公府的那日,殷华婉便不凑巧回了一趟娘家,昨日殷华婉一回到国公府,便请了她去面前说了说话。
    殷华婉貌美年轻,今年仅二十三岁,原是英国公府的庶女,拖至十八尚未成家,直到五年前才嫁给定国公顾林寒为妻。
    “三姑娘过来坐。”殷华婉说完后,顾月蕊也顺势让了位置,好方便霍汐棠能坐得离殷华婉近些。
    霍汐棠还未完全坐下,便听到边上传来一道小声的轻嗤。
    顾月蕊蹙紧长眉,推了下`身旁的妹妹以示警告。
    顾月意撩起眼皮,上下打量了眼霍汐棠。
    今日霍汐棠穿的金丝软烟沙缠枝裙,她从未在长安看到有哪家贵女穿过,同为姑娘家,自是明白那衣裙质地并非寻常,或许是她盼了许久也没盼到过的烟菱纱。
    马车缓缓行驶入宫门,过了许久停下,外面传来顾显沉稳的嗓音:“到了。”
    四周投来打量的目光,霍汐棠坐着有些不自在,殷华婉轻轻抚住她的手背,她抬眼望去,殷华婉只唇角勾着完美的笑意与身旁席位的夫人聊天。
    宫宴的膳食都是现做的滚热食物,一半都洒在身上,也不知道有没有烫到娇贵的人。
    霍汐棠心里忽感一暖,定国公夫人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子。
    不少人虽未明着指指点点,却暗含看热闹的心思。
    如今竟还阴差阳错还成了这太子妃……
    霍汐棠落地后,站在马车旁想等殷华婉一同进去。这是先前顾显交代她的,让她若有不懂的就跟在殷华婉身旁。
    自出了那等丑事,永昌侯府都嫌她这个外嫁女丢人,对外都闭口不提。众人也不禁猜测沈氏这个女儿,究竟是不是定国公的血脉。
    飞鱼服的衣摆顺过霍汐棠的手背,她忽然喊住顾显:“顾大人请留步。”
    顾显低沉地嗯了一声。
    霍汐棠让那位宫女起身,宫女慌乱歉意道:“离宴席还有一炷香才开始,请贵女随奴婢去换身干净的衣裳罢。”
    地面上洒的是粘稠的酒酿糯米圆子。
    当真是好大的造化。
    入殿的贵客愈发多了些,定国公府这席显然已成为众人观察的目标,近日定国公找回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一事已在长安传开来。
    “宫宴散了后,顾大人能给我点时间吗?我有些话想要说。”虽说阿娘嘴上说着不在意,可她还是没办法当做不知情,她想问清楚自己这个哥哥究竟是怎么想的。
    打扮得如此招摇,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曾是商贾之女。太后姑母最是欣赏稳重得体的女子,这个霍汐棠长得妖妖娆娆,一看便知上不了大雅之堂。
    顾月蕊笑了笑:“三妹妹容色倾城,精美的金步摇更衬之天资绝色。”
    顾月意来了劲,一脸抓到霍汐棠小辫子的兴奋样子:“你及笄那会儿不是还没回国公府?那定然不是大伯父送的,难不成……”
    若是霍汐棠敢说她心里只把扬州的养父当做父亲,那她决计要去大伯父面前告她一状!
    车内氛围微凝,谁也没料到顾月意会问这种话。
    殷华婉上前扶住霍汐棠,焦急地问:“三姑娘可受伤了?”
    那前任定国公夫人沈氏传闻十六年前便已意外死于匪乱中,倒是没料到,她那尚在襁褓的女儿还活了下来。也是,那沈从霜若还活着恐怕也没脸回长安了罢。
    这便也难怪那傲睨万物的太子殿下会执着要她做太子妃,自太子妃定下后,长安内不少爱慕太子的姑娘们伤心失意多日,恐怕今晚宫宴,三妹妹要被盯上了。
    哐当声清脆响亮。
    宫女脸色煞白吓得跪地:“还请贵女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
    顾显带着霍汐棠和殷华婉前往崇华大殿,金碧辉煌的殿内灯火昭昭,部分朝臣已携带家眷依次入席。
    殷华婉笑着接话:“的确是支极其漂亮的步摇,精致华贵巧夺天工,恐怕与宫里的也有一比了。”
    爹爹?
    传闻那烟菱纱的质感抚在手中如烟雾轻柔,行动间裙摆飘飘渺渺。顺着往上看去,她发髻上的几支镶金琉璃嵌宝金簪,更是光彩溢目。
    霍汐棠抬起手腕轻点发髻上这只流苏步摇,她想起了什么,笑容里带着几丝甜软:“嗯,这是我及笄那年,我爹爹专门找人定制送给我的及笄礼,整个大昭都找不出第二支。”
    顾太后出自国公府,定国公更是朝中重臣,国公府的席位自然是最靠近天家,安顿好二人后,顾显又不放心交代了几句,才转身离开。
    爹爹抚养她十六年,即便没有血缘关系,她也会一直当他是父亲,就算在定国公面前,让她回答这个问题,她也是无畏的。
    顾月蕊并非奉承,从霍汐棠初入国公府那日起便着实惊艳到她,这张容颜恐怕叫那惯有长安第一美人之称的永昌侯嫡女沈娉儿在霍汐棠面前都能消了七分气焰。
    霍汐棠摇了摇头,“是冷的,没事。”
    “三姐姐这支步摇,想必很是贵重吧?”
    就这时,一名宫女手端托盘路过,脚尖像是勾到什么,直直朝霍汐棠扑来,手中的佳肴洒了她一身。
    顾月意率先跳下来,后拉着自己的姐姐就抬起下巴,往前头走了。
    夜色微沉,皎月高悬,淡薄的月色洒落皇宫的琉璃瓦顶,诸多宫殿廊下灯火通明,红墙高瓦格外辉煌。即使真正的中秋佳节未到,但今晚的宫宴便已展现出过节的氛围。
    殷华婉这才放下心。
    可那又如何。
    顾月意的有意刁难在殷华婉的化解下顺势揭过,霍汐棠虽说心思单纯,不愿去恶意揣测他人,但到底自幼有个与她不对付的霍湘菲的经验在先,又怎会看不出顾月意在给她挖坑。
    顾显对这声顾大人颇有不满,转过身来,“何事?”
    穿着一身脏衣服也不成体统,霍汐棠颔首答应。
    但因今日宫宴不能带侍女入宫,殷华婉不放心正要跟着一块儿去,那名宫女却道:“还请国公夫人放心,奴婢定会安全护送贵人。”
    正巧一旁的朝臣夫人也拉着殷华婉有话要说,霍汐棠柔声:“夫人不必担心,我去去便来。”
    这可是皇宫,并非街道酒楼,又能出何事?殷华婉想想也放心了,笑说:“去罢,所幸离开宴还有许久,一会儿换身漂亮干净的衣裙便可以见见太子殿下了。”
    霍汐棠抿唇笑了笑,被提起未婚夫有点羞涩,转身随那名宫女出了崇华殿。
    崇华殿的长廊走道明亮,在宫女的领路下,霍汐棠很快便从长廊消失。
    另一边的长廊转角处,太子燕舜大步流星往崇华殿内狂奔,身后的太监李福良脚步匆匆地跟在身后喊:“哎哟!殿下您可慢点儿慢点儿,这宫宴还未开始呢!”
    还慢?再慢他便要更晚才能见到他的太子妃了!
    舅舅当真是好狠的心呐,找回的亲生女儿是棠棠这件事竟一直在隐瞒他?若非这件事今日在长安散发出来,又被李福良听见传到他耳里,恐怕他至今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想到棠棠如今与他仅隔几步之遥,他整颗心便亢奋到狂跳。
    崇华殿值守的内侍看见太子,朝殿内高喝一声:“太子殿下入殿——”
    燕舜进了殿内,霎时引起不轻的动静,他的眼神第一时间往定国公府那桌宴席大步行去,却没看见自己最想看的人,有些着急地问:“舅母,棠棠呢?”
    少年语气急切,俊脸微红额带浅汗,想是为了赶过来一刻也未停歇。
    殷华婉被太子这突然的现身惊到楞了会儿,“三姑娘?她方才被宫女不慎弄污了衣物,带出去换衣裳了。”
    燕舜眉心拧成疙瘩,暗恨来的太晚,又追问:“带去哪个宫殿了?是哪个宫女?”
    殷华婉摇头:“不知,那宫女没说。”
    苦苦思念了四年的姑娘就差那么点能见到,燕舜急躁地险些站不住,若非是在外头,这会他定是要好好治罪那碍事的宫女。
    燕舜转身快步出殿,速度快到路过顾月意身旁时,那声娇怯的太子表哥都未曾听清,留下顾月意气得牙痒痒。
    宫女带着霍汐棠穿过重重宫墙,一路上行路的宫人纷纷向她投来探究的眼色。
    霍汐棠初入皇宫,即便昨日临时学了宫规,仍旧有种自己与辉煌的皇城格格不入之感,她只能默默不语跟着那名宫女。
    宫女一路同她介绍了不少宫殿,听得霍汐棠腹诽不已,倒是个热心肠的。
    “到了,就是这处。换洗的衣物奴婢已事先为贵人备好,贵人进去更换即可,奴婢就在门外候着。”
    霍汐棠不疑有他,推开了厚重的雕花门。
    殿内昏黄烛火轻悠,隐浮暗香,红木架子上正摆放着一套女子的衣裙,她走过去掌心轻轻抚摸。
    倒是巧了,她正好也喜欢绯红色。
    霍汐棠手捧衣裙,朝里面的落地屏风行去。
    这间宫殿实在昏暗,烛光微弱,走到里处更是隐秘幽深,这使她忽然想起,当初先生离开后,他曾住过的客房,也变得那样幽暗,神秘。
    皎洁的月色堪堪从窗口缝隙投入,衬得她身上肌肤光滑如雪,白得晃眼。霍汐棠缓缓褪下被弄污的衣裙,鹅黄心衣将饱满裹得严实,玲珑曲线一览无余。
    忽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霍汐棠连忙停住拾起衣服的举动,可方才那动静又在她停下后也跟着荡然无存。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想必是她多疑了,这里又怎会有人?
    霍汐棠快速换好衣裙,正想要退出内殿,才提步跨出,临窗处又传来了一声响。
    这次并非窸窸窣窣声,而是明显的研磨声响。
    难不成是有人在这里书写?
    霍汐棠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朝传出声音的那处看去。
    没了巨大的落地锦绣屏风的遮挡,临窗处落下一抹清冷的月色,如轻纱烟云笼罩,男人一袭玄色绣金龙袍端坐于书案后,墨发金冠,眉目如画。
    朦胧月色更映得他容颜俊美得夺人心魂。
    霍汐棠的心口仿佛有顺瞬间停止了跳动。
    若非她做梦,又岂会在此处看见先生?
    此时坐在那书案后,微低垂着脸正在执笔书写的男人,不是她的启蒙先生,又是谁?
    霍汐棠眼睫轻颤,恍若呆滞无法动弹。
    男人云淡风轻地边批阅奏折,边轻声说:“再等会儿,这是最后一本了。”
    他语调清浅,面色从容自然。
    不过片刻,他极快地将手中的奏折处理完毕,将朱笔放下后,这才抬起头看霍汐棠,狭长的眸里含着淡笑:“怎么,有些日子没见着先生,这便不认识了?”
    燕湛站起身,暗沉的玄色长袍将他的邪气矜贵展现的淋漓尽致。
    他慢条斯理走过来,眉眼衔笑抬手摸了下自己的侧脸:“今早才照过镜子了,这张脸全天下应当还找不出第二张更出色的。”
    又怎会半月未见便不认识?
    霍汐棠回过神,吓得贝齿都在轻颤:“先,先生为何在此……”
    此处可是长安皇宫,还是宫内的寝殿,先生怎会如此自如的坐在这里?
    燕湛嗯了声,低沉的尾音拖的绵长,富有磁性:“大抵是恢复了记忆,忽然发现自己是大昭皇帝?”
    皇帝?
    霍汐棠登时吓得慌乱,身体不稳狂退几步,更毫无意识地往落地屏风后倾倒。
    燕湛眼疾手快抓住她纤细的手腕。
    以这个趔趄,二人距离极快拉近。
    燕湛顺势将她揽入怀中,低声数落她:“怎么就半个月未见,你连路都不会走了。”
    小姑娘吓得惊魂未定的模样,倒是可爱得叫他心神发颤,只恨不得将她揉进怀里爱抚。
    可同时又有另一道声音在告诫他。
    燕君衡,再忍忍,你会吓坏她的。
    “先生,我,我我……”霍汐棠吓得口舌打结,谁来告诉她,为何这种荒唐的事竟会发生在她身上?
    先生又怎会是当今陛下?
    陛下可是太子殿下的兄长……
    并且看样子先生并未忘记当初在霍家的日子,那么他们霍家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况且,况且……就连她的爹娘都不知道,她曾跟先生竟发生过那些难以启齿的事。
    她竟做出这样大逆不道,品性败坏一事?
    当初先生忽然在霍家消失,她派人在扬州寻了许久,可先生就如同人间蒸发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他是谁都好,为何偏偏是皇帝。
    霍汐棠慌乱得手足无措,当初与先生相处时的那些过界行为,一遍一遍地在她脑海内回放。
    “你什么?”
    男人近在咫尺的声音,一下将霍汐棠拉回现实。
    先生的大掌按在她的腰后,她整个身躯都被他牢牢拢在怀里,这实在是不像话。
    霍汐棠后退几步,拉开与燕湛的距离,低垂着脸道:“是我失礼冒犯了陛下,望陛下恕罪。”
    她这样极快接受了这件事,又极快地与他拉开距离,倒叫燕湛略为讶异。
    他本以为,当初在霍府的那番相处,会使他在这小姑娘心里留下不同寻常的位置。
    她必定会依赖他,信任他才对。
    为何一切与上辈子相同,她对他又疏离了起来。
    燕湛垂下的右手指尖轻轻敲打衣袍,指腹摩挲衣料上的绣金龙纹,彰显他帝王的身份正穿在身上,神色已不复以往的清雅淡然。
    “恕罪。”他细品这二字,颀长的身躯前倾,压迫感更是随之覆来,他脸上虽说带着笑容,可那笑意真不见得有多温和。
    “那好,同朕说一说,你何罪之有?”
    霍汐棠的心口剧烈跳动。
    霍府荒唐的教学一事,及每晚相处的场景,与先生拥有的共同秘密,和先生的一次次亲密接触,又怎能算没罪?
    她罪在与太子殿下许下婚事后,竟还敢拿当今陛下做实验?
    她罪在曾恬不知耻地伏在陛下的怀里。
    “我……”霍汐棠害怕地眼睫轻轻颤唞,眼尾洇红,就连脚后跟抵在了落地屏风都丝毫未察觉。
    她的背脊贴在屏风后,紧紧咬唇不语。
    若是她承认有罪,那陛下恐会顺势追究,罪责极有可能牵连霍府,可若是说无罪,她方才的话都已经说了出去。
    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燕湛却轻笑一声:“你怎会有罪?若是当真有罪,朕也应当与你一同受罚。”
    霍汐棠缓缓抬头:“陛下说的何意?”
    他怎会有罪呢,都是她霍家胆大包天,竟敢让当今陛下做启蒙先生,教导她与太子成婚后如何相处。
    燕湛慢慢靠近,每走一步,那浓郁的龙涎香便好像隐形的浓雾将她牢牢缠住,挣脱不开。
    他停至霍汐棠面前不足一步距离停下,嗓音低哑:“你忘了,你同朕之间的秘密?”
    秘密。
    霍汐棠脸上的血色缓缓褪去。
    燕湛声音轻轻,如缥缈烟云:“朕如今身上还有那求欢散的余毒,今日便是半月毒发的日子,朕的好学生,莫是想要赖账不成?”
    “我,我不是,陛下……”
    他忽然提起这件事,霍汐棠这才记起来还有这茬,求欢散的药效已通过别的方式,那日便转到陛下的体内了。
    只要一想起当初是如何转移的毒。
    她的心脏就犹如爆裂般要跳了出来。
    燕湛又笑说:“这毒进入过朕学生的体内,朕又采取了别的方法帮助学生脱离苦海,恐怕没人比朕的学生更懂求欢散的滋味了罢。”
    霍汐棠浑身凝滞。
    灵泉寺之后,她觉得自己好似就是在那日长大了许多,知道了何为敦伦,知道了有些事是只有夫妻之间才能做的,更知道,她不该与未婚夫君的兄长发生这样的事。
    她的呼吸好似都在颤唞。
    身前是男人挺壮的躯体,身后是坚.硬的落地屏风,这样亲昵的接触,这样不该存在的关系,顿时让她羞得无地自容。
    就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道少年的嗓音。
    “太子妃可在里面?”
    宫女回话:“回禀太子殿下,顾三姑娘正在殿内更换衣物。”
    “那好,孤就在这等她。”
    李福良小声道:“殿下,哪有郎君在外头等小娘子换衣裳的?”
    燕舜不当一回事,摆摆手让李福良退后,他忽然抬头,看清了这是哪间寝殿,语气不悦:“这不是皇兄平时休憩的承熙殿?”
    他容颜大怒:“太子妃怎会在这间寝殿换衣物?好你个大胆的奴才!你是不是居心不良?”
    宫女忙不迭跪地:“殿下恕罪,奴婢也是新进宫的,奴婢不知这是陛下的寝殿,奴婢知错,请殿下饶命!”
    太子年轻气盛,性情较急躁,李福良上前劝说:“殿下不必着急,这是陛下平时懒得回紫宸宫才偶尔休憩的寝殿,平时都不会来的。”
    燕舜心里总有些不安,他实在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棠棠,可也不想就这样阁着一扇门说话。
    他拉过那名宫女,“你在外面通传一下,就说孤在殿外等她。”
    那宫女岂敢不从?忙毕恭毕敬地朝里传了声:“顾姑娘,太子殿下说他会在殿外等您出来。”
    霍汐棠身形纤瘦,落地屏风后,高大挺拔的男人轻而易举将她覆于身前。
    门外是她的未婚夫君,而她却在殿内与未婚夫君的哥哥,她曾经的启蒙先生,讨论求欢之事。
    霍汐棠掌心按在燕湛身前,防止他再靠近,“陛下,我该出去了。”
    燕湛也没打算再逼近,他只是想看好好看看她罢了,整整半个月未见,实在想念得紧,可他所有的想念皆要暂时压下,不能叫这小姑娘看出什么。
    他语调有些温柔:“也好,是该出去了。”
    霍汐棠眸如水波:“陛下`身上……”方才挨得那样近,她好似感觉到他的呼吸都灼热了些,那求欢散有多磨人,她不是不知。
    燕湛道:“无碍。”
    他犹如当初在霍府时那般,如同长辈爱怜地摸了摸霍汐棠的发顶,“出去罢,太子还在门外等你。”
    又怎会无碍,他现在分明很不正常,一直在克制隐忍,想起当初折磨自己的那种意动,霍汐棠如切身体验,焦急涌上心尖,就在她正想问他还好吗时。
    殿外又传来宫女的声音:“顾姑娘,太子殿下担心您在里头出事了,吩咐奴婢进来看看您。”
    燕湛眸中狠戾一闪而过。
    若是那宫女进来看到她和陛下在此该如何是好,霍汐棠心跳如雷,有种好像要被撞破奸.情的感觉,咬紧后槽牙就提起裙裾拔腿要出去。
    她听见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朕是有些难受。”
    他后悔了。
    他还是想将她留下,只要一想到出了这扇门,她知道燕舜是她幼时相处过两年的小情郎,会不顾一切奔入燕舜的怀中,他便无法再维持冷静。
    他多难才盼到重来一次,又怎能重蹈前世覆辙,眼睁睁看着她再次选择燕舜。
    霍汐棠转身离开的步伐一顿。
    对先生的愧疚感,痛苦纠结在心尖纷乱跳跃,她知道她不该迟疑,她应该马上出去,门外就是她未来的夫君。
    可她怎么忍心。
    先生当初是为了救她才中了这求欢散。
    她若现在转身,便是选择帮助先生。
    霍汐棠犹豫不决,此时,厚重的殿门被缓缓推开,宫女提着宫灯进入,她身后显然还跟着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
    透过门缝,她能看见那男人身着太子服饰。
    太子正在门口,只要门再推开一些,他便能看见她和陛下……
    霍汐棠一咬牙,还是狠心地当做没听见那句话,快速跑了出去。
    燕湛站在暗处,望着她慌乱离开的背影,唇角的笑意逐渐冰冷。
    夜色寂寂,殿门被缓缓推开。
    燕舜站在殿外,一双晶亮黝黑的眼直勾勾望着从殿内袅袅婷婷走出的霍汐棠。
    整整四年未见,他想过无数次重逢的画面,或是新婚之夜,或是他得空了去扬州寻她,亦或是其他。
    曾无数次的遐想,皆在这一刻彻底落实。
    他总算见到他思念了那么久的人。
    “棠棠。”燕舜朝前一步,黑眸幽深含情。
    霍汐棠出来时心神不宁,耳边仿佛还回荡着方才陛下的那句话,他说他很难受,可她却还是抛他出来了……
    忽然这声棠棠,令霍汐棠抽回混乱的心绪,她抬起头循声望去。
    六角宫灯高悬,少年立于廊下,君逸傲然。
    这张俊朗的面容,仿佛在记忆深处有熟悉的模样。
    见她面容怔怔似在回想,又黛眉紧蹙的模样,燕舜担心她不记得他了,又唤了声:“棠棠,你不记得我了?”
    他语气带着小心翼翼,有些委屈。
    她怎么能不记得他?她该跟他一样,想念他四年才对。
    少年的一声声棠棠,将霍汐棠尘封许久的记忆给带了出来:“岸哥哥?”
    她还未从先生是皇帝的惊愕中消化过来,谁能想到她推开门看到的未婚夫君竟是自己幼时的玩伴?怎会如此?!
    霍汐棠脸色苍白,被接二连三的冲击,吓得有些魂不守舍。
    燕舜满心满眼都是他心尖上的小姑娘,控制不住靠近了些,嗓音温柔:“棠棠,我实现承诺了。”
    霍汐棠抬眸,“什么承诺?”
    “娶你。”
    殿内,燕湛坐在书案后,骨节如玉的手指优雅从容地缓缓研磨,顷刻间砚台上的黑墨搅成一团,如他眼底的眸色那般浓稠。
    少女的声音软软侬侬:“我没想到岸哥哥就是太子殿下……”
    少年扬唇笑她:“现在知道了,可开心?我只是想给棠棠一个惊喜,望棠棠莫要与岸哥哥计较。”
    他身受重伤失去记忆在霍府休养的那两年,起初很是厌烦棠棠来接近她。
    他当时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不知自己是何人,是否被家人抛弃,陷入自我痛苦迷茫时,是那个小姑娘总是一次次闯入他的生命之中。
    她总是笑着说,哥哥不记得了没关系,你就当霍府是自己的家,也可以当棠棠的哥哥。
    “哥哥是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嗯——棠棠在湖岸边捡回的哥哥,那就给你取名岸哥哥,哥哥可喜欢?”
    那时他将脸撇了过去,不愿搭理这个被家人娇宠幸福环绕的小姑娘,他不屑她的怜悯同情。
    他多番冷眼相待,本以为她会放弃,可她仍然不厌其烦地接近他,一次次在他耳边劝他好好养伤。
    岸哥哥。
    小姑娘离开后,他轻轻念着这三个字。
    他觉得他是喜欢的。
    更喜欢从小姑娘口中念出这个称呼。
    霍汐棠轻咬红唇,有些不知如何接话,岸哥哥是她幼时的好友,也是她亲自救回来的人,来到长安,本以为要面对一个她从未谋面的陌生人,没料到会是旧友,对她来说当然是很大的惊喜,她应该开心的。
    可,前提是她与陛下没有发生那些事。
    燕舜久久没有等到霍汐棠的答话,心里有些不满。这次的重逢好像与他所想不同,好似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难不成是棠棠不喜欢他了?
    燕舜眉宇拢上的烦躁,俊脸在灯光下逐渐暗沉。
    站在一旁看着的李福良心知这是太子不悦的征兆,忙拉过太子说话:“殿下,您与顾姑娘四年未见,小姑娘家本就害羞,您突然给她这样的惊喜,她一时不知做如何反应是对的,凡事要慢慢来。”
    不可急躁。
    可他伺候的这位太子殿下自小便是天之骄子,独得帝后之宠,生性冷傲不羁,是个急性子,即使在自己喜欢的姑娘面前,也不知何为忍耐。
    燕舜顿时大悟,遂对霍汐棠道:“不说了,宫宴快开始了。”
    霍汐棠颔首,与他一同离去。
    脚步声渐渐从长廊消失,寝殿大门被推开。
    宫女看向从门槛处走出来的男人,吓得跪地:“陛下饶命,奴婢也不知太子殿下会忽然找来。”
    燕湛眼神望向远处一对登对的少男少女身上,眼底的狠戾愈发幽深,半晌后淡声道:“去把李拾勤喊来。”
    李福良在前头躬腰提宫灯,燕舜垂下的右手往外一摆,李福良心领神会,十分知趣地往前大步走,有意拉开距离,好给燕舜机会。
    “棠棠。”
    “嗯?”
    “你的事我都听说了。”燕舜说:“我没想到你竟是我舅父的女儿,若是我早点认出来,也不会让你与舅父分开这些年。”
    更令燕舜心动的是,没想到他和棠棠的缘分竟是早已种下。
    霍汐棠垂下长睫,“殿下,我觉得霍家挺好的。”
    燕舜倒也不是觉得霍家不好,只是,她若能早点来长安,在他身旁自是更好,加之有了这层身世,母后也不会嫌弃棠棠是商贾之女出身。
    燕舜心情愉悦至极笑了几声,见她有些沉闷,他便如往常一般逗她。
    二人一路从廊下行走。
    此时一名内侍领着一众新进宫的宫女从此路过。
    站在一堆宫女中的霍湘菲,注意力被不远处少年的笑声吸引了过去。
    待看清廊下那对少男少女,她瞳仁微颤。
    怎会是霍汐棠和岸哥哥?
    霍湘菲僵在原地,再也一步无法动弹,她身后的宫女也因她停下来的动作被绊了下,低声骂:“傻站着作甚?”
    前头领路的内侍听到动静,冷脸走来看见霍想菲傻傻的站在原地,又顺着她的眼神看去,当即怒斥:“看什么看?太子殿下那是你个奴婢能肖想吗?”
    太子殿下?霍湘菲目瞪口呆。
    半个月前,她一家人在扬州被父亲的债务逼得无路可去,在躲债时,她无意上了一辆去往长安的马车,阴差阳错被卖进宫里来。
    她霍湘菲从富商小姐沦为宫廷婢女,这其中最大的罪人不就是霍汐棠?
    可老天尤其不公!
    霍汐棠凭什么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得到这一切?就连本以为嫁进皇宫会受委屈,这唯一让她觉得舒心之处,也在看到太子殿下是岸哥哥的那一刻彻底崩塌。
    她如何不知。
    太子有多喜欢霍汐棠。
    那太监见霍湘菲还傻楞着,用力推搡,骂道:“看什么看,快走,不要耽误我的工作!”
    崇华殿内,见霍汐棠和太子殿下一同入殿,众人的目光霎时间都纷纷投来,有早已知晓霍汐棠身份的,也有对她很是陌生,正在猜测是什么人的。
    燕舜丝毫不避讳众人的眼光,将霍汐棠送至定国公府的席位,看着她入座后,柔声道:“棠棠,等晚宴散了后,等我。”
    他站着身形很高,霍汐棠只能扬起脸看他。
    殿内的灯光照入她的脸庞,眼底熠熠生辉,但见少男少女相视对笑,画面美不胜收。
    而这幅极美的画面也被入殿的当今天子收入眼底。
    正要喝唱的内侍见到天子脸色阴沉,吓得那声“陛下到——”都给咽了进去。
    霍汐棠抿唇,笑容甜软:“嗯。殿下快入座吧。”
    燕舜恋恋不舍,是一刻都不想跟她分开,就连回自己席位的动作都是倒退着几步,这诙谐的画面叫周围的人忍俊不禁。
    众人何曾见过那样傲气的太子殿下有如此一面?
    顾月意更是气得都快扯破了裙裾,对自己的姐姐咬牙低语:“阿姐,你看!我就说那霍汐棠早就跟太子表哥勾搭到一块儿去了!那日还在跟我装糊涂!”
    顾月蕊无奈摇头,“阿意,你有何立场生气?三妹妹她可是圣旨亲封的太子妃。”
    顾月意自然知道,可她实在忍不下这口气!她自小便心慕太子表哥,最大的心愿就是嫁给太子表哥做妻子,她从小便费劲心思去讨太后姑母的欢心。
    可谁能料到,太子表哥失踪两年回来,对她的态度更是恶劣了,甚至为了得到这圣旨赐婚,还磨了太后姑母许久!
    殿内的交头接耳皆在“陛下驾到——太后娘娘驾到——”而戛然而止。
    霍汐棠心口猛然漏了一拍,也同其他人一样恭敬地朝那处看去。
    但见来人身形挺拔俊秀,一身玄色龙袍玉带束腰,行动间煊赫耀眼,凛如高山,容颜倾世,气质卓然独绝,光是站在那,便带给人无尽的压迫感,帝王之气浑然天成。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不得不承认,原来一切不是梦境,先生真的是当今陛下。
    天子身后走来的是雍容华贵的顾太后。
    待陛下与太后入座后,宴会便在天子的命令下正式开宴。
    歌舞升平,长袖轻曳,古琴涔涔,美酒如云。
    宴会正热闹着,顾太后目光慈爱地看向霍汐棠:“听闻哀家那失散十几年的侄女归家了,来,上前来让哀家好好看一眼。”
    顾太后说了这句话后,殿内一些不知情的人这才得知霍汐棠真实的身份。
    看来顾太后是想趁此将这定国公嫡女的身份落实。
    殷华婉按了按霍汐棠的手背,“莫怕,去罢,太后娘娘也是三姑娘的姑母。”
    霍汐棠朝她点头,朝台上走去。
    她低垂着头,行动高雅展现宫廷礼仪,叫人难以挑出一分错处。
    顾太后微微诧异,似没料到从小在扬州商户家里长大的丫头不过一日时间,便能将宫廷礼仪学到这个份上,仪态落落大方,娴雅不迫。
    顾太后掩藏住眼底复杂的情绪,温和地打量了霍汐棠片刻,待说了几句场面话后,牵过她的手背对坐在宝座上的男人说道:“陛下,这便是你当初下旨赐婚的太子妃。”
    燕湛掀起眼睑,指尖轻轻敲打宝座旁的龙首,温声道:“很面善,是个灵秀的小姑娘。”
    天子话音刚落,殿内众人震惊不已,但因陛下从未在公开场合对任何女子有过夸赞,谁也没料到陛下竟会当众夸一个小姑娘?
    一些很早就盯上皇后之位的贵女,不由带着警惕地眼神看霍汐棠。
    霍汐棠始终低垂着脸不敢看天子,“多谢陛下称赞。”
    燕舜坐的位置离太后比较近,一副引以为荣,笑道:“皇兄说的极是,棠棠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他压低了声音,只有天子与太后霍汐棠三人能听见。
    太后嗔他一眼:“整日没点正行。”
    霍汐棠因他的直言夸赞,耳尖羞起了绯色,一直垂脸抿唇笑。
    燕湛眸色渐深,眸光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
    酒过三巡,宴席散了后,皇帝太后离场。
    燕舜本想邀霍汐棠前往御花园游逛,有些话想说,正巧顾显过来,对燕舜行礼,道:“太子殿下,天色不早,臣要送舍妹归家了。”
    燕舜问:“这么急么?晚点再回也不迟罢。”
    对太子的挽留,顾显极其不快,皱眉道:“太子殿下——”
    燕舜最讨厌顾显总对他板着脸,摆摆手:“罢了,总归今后也有的是机会。”
    他瞥了顾显一眼,有意做出一副与霍汐棠亲密的样子,笑道:“棠棠,明日我会去国公府找你的。”
    顾显又算什么东西?在这充当棠棠的长辈,不过是个半途冒出来的便宜哥哥罢了。
    当初在霍家时,霍致对他的态度不知有多温和,况且对棠棠来说,他与她幼时的情分,自然比顾显要强的多。
    霍汐棠点头,“好。”
    燕舜大喜,平时没好脸色的他也在今晚露出了许多笑容。
    顾显看向燕舜的眼神愈发冷漠,又冷声催促霍汐棠。
    兄妹二人出了崇华殿,没见到顾月蕊姐妹和殷华婉,霍汐棠疑惑:“顾大人,夫人她们人呢?”
    顾显道:“她们乘了另一辆马车先回去了,我单独送你。”
    不多时,一辆轿辇缓缓行驶过来,顾显下巴朝那努了努:“上去罢。”
    霍汐棠坐进了轿辇内,不知过了多久,总算停了下来,顾显从车外掀起帘子,面色有些不自然,好似做了什么痛苦的决定。
    “下来,有人想要见你。”
    霍汐棠下了轿子,只见不远处正停了一辆轿辇。
    即使她从未见过,可那象征着帝王的明黄色,她如何也不会认错。
    她眸里含着复杂的困惑看向顾显。
    顾显紧咬后槽牙,眼神心虚地挪开,刻意不去看她。
    “陛下等你许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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