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中秋
中秋夜皎月高悬,繁华的长安沉浸于佳节的氛围之中,定国公府枫云院内,依丹和元荷正在为霍汐棠梳妆。
二人本以为今日姑娘不会赴宴,但不知为何昨晚忽然改口,去寻了夫人说明日的宴会她也要一同去。
得知今日是要同去英国公府赴宴,依丹和元荷都极其上心,但因光是想想今日的场合定当贵客繁多,她家姑娘才来长安不久,京中恐怕认识姑娘的人也不多,必须得好好打扮一番,惊艳四座的好。
霍汐棠坐在妆奁后,从清早醒来起便一直沉默不语,此时正低垂眼帘,目无情绪,好似思绪飘得很远了。
就这时,思梦来了枫云院,询问:“夫人派奴婢过来看一眼,三姑娘可收拾好了?”
依丹嗳了一声,“马上马上!”
英国公府今晚举办晚宴,邀请了长安城内有头有脸的权贵,有品阶的夫人们纷纷出席。
英国公府荣华堂,殷笙笙挽着英老国公夫人接见贵客,等听到下人传话定国公府的人到了后,全场的目光皆有意无意地扫了过来。
殷华婉曾是英国公府的庶女,她的生母早在多年前逝世,老夫人便是自幼将她带大的嫡母,嫡母待她虽说不见得有多真心,但也从不曾苛刻。
“母亲。”殷华婉唤了声。
殷笙笙乖顺应下,“祖母,孙女曾在宫里与顾姑娘有过短暂的相处,已算不得陌生人了,即便祖母不提及,孙女都知晓分寸的。”
她确认四下无人后,这才小声说:“当日在紫宸宫,顾姑娘也在场,想必知晓陛下今晚也会来国公府。但陛下的行踪,顾姑娘答应我,可千万莫要告诉任何人。”
殷笙笙淡淡一笑,“离开宴还有一段时间,我先带你去逛一逛国公府如何?”
霍汐棠有些心不在焉,垂下眼睫又道了一句好。
殷笙笙迎上去唤了声三姑母。
英国公府热闹非凡,殷笙笙特地避开了众人,挽着霍汐棠漫步在寂静的游廊下,缓缓说道:“今晚嘉阳和静华兴许也是要来的,不过,有一个人要来的事可是秘密。”
这个顾显,有阵子没见了怎么跟个炮仗似的。
殷华婉让霍汐棠上前来,“棠棠,来。”
殷寻之一噎,他还真的有。
顾显眉眼舒展,温声说:“来了。这会儿应当已在女眷的席位上了。”
陛下莫不是动怒了罢?
谁料燕湛根本没将顾显的不满放在眼里,只阔步朝英老国公的书房行去。
见天色昏暗,晚宴即将开席了。
殷寻之自认为他可没宁旭那样张扬,但这会儿被顾显堵的哑口无言,只能无力地扯了扯唇角。
霍汐棠在听到三姑母这个称呼时,眸光微动,又极快地恢复如常。
顾显与殷华婉和霍汐棠一道来的国公府,他先去拜访了英国公老人家。
顾显拧了眉心,不悦道:“你何时跟宁旭一样嘴碎了?”
殷寻之提起的正是顾显最在意的地方,他可不乐意自己的妹妹将来进那后宫与众多女子争夺一个男人的宠爱,往后还要孤苦一生,更何况陛下大他妹妹整整十岁,怎么看都不合适。
他想了下,还是说了。
可他即使再不满,也在拦不住陛下的心思。
殷笙笙莞尔,上前挽着霍汐棠便走了。
这……说他像宁旭这可就过分了啊。
老国公夫人含笑点头,正想说些什么,这便又到了几位诰命夫人,“行了,这儿有你婉姑母在就好,你就陪三姑娘去解解闷罢。”
几番交谈后,殷寻之作为英国公府的嫡长孙,亲自送顾显去宴会前厅。
此时光线昏暗,没了廊下的烛光照耀,谁也没发现霍汐棠方才一闪而过的怪异。
“令妹今日也来了吗?”
霍汐棠走上前,盈盈福礼,柔声道:“见过国公夫人。”
可偏巧那日这位顾姑娘也在场听到了此事,她担心了几日生怕陛下来国公府的消息传扬了出去,没想到这顾姑娘倒是守口如瓶。
李拾勤将这二人的对话都听进了耳里,遂小心翼翼觑了眼前头的万岁爷。
老国公夫人面目慈祥,见着小姑娘长得标志容色出尘,笑盈盈地着嗳了声,遂拍了拍身侧的殷笙笙,笑道:“笙笙,三姑娘与你同岁,届时你便多多照顾着些。”
殷寻之面露诧异,调侃道:“我可从未见过你提起谁这样温和过。”
原先定国公府的三姑娘顾月意她不是没见过,面前这个面生的想必就是近期被顾林寒找回来的亲生女儿了。
顾显登时就驻足,面无表情地侧过身子看他:“你就没有妹妹?”
老国公夫人笑着颔首,最后目光落在殷华婉身后的霍汐棠身上,“这位便是三姑娘了罢?”
殷笙笙便挽着霍汐棠朝荣华堂的方向行去,这一路的交谈使二人也亲近了许多,还未走出花园,不远处便走来一个美貌女子。
殷笙笙这才松了一口气,当得知祖父说请陛下来国公府是一些私事时,她便明白了陛下想必是不愿有人知晓他的行踪。
殷兰月微眯着眼,眼神指向霍汐棠,问殷笙笙,“这位是?”
殷笙笙道:“定国公府的三姑娘。”
殷兰月走近了,在看清霍汐棠的脸后,面色有明显的变化。
霍汐棠眼睫轻颤,点了点头,“好。”
“但我可都听说了,陛下对你妹妹不一般。”
二人走远后,游廊转角处。
那也是沈从霜的亲生女儿,便也难怪,一眼叫她看出几分熟面孔。
殷兰月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当即便不乐意招呼了,兴致缺缺说:“笙笙,我回去休息了,一会儿宴席上你同母亲说一声便好。”
殷兰月三十好几都未曾出嫁,也是因为一直没有嫁出去的缘故变得极其不爱见人,府内但凡有什么宴会,她都会称病不出席,毕竟没人愿意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遭受异样的眼神。
殷笙笙见自己姑母对霍汐棠态度不对,侧脸对霍汐棠说:“你别多想,姑母应该是今日身子不适。”
霍汐棠望着殷兰月离开的背影,紧绷着脸,轻声道:“无妨。”
霍汐棠一进荣华堂便称成了众人的焦点。
入了女眷席位,嘉阳和静华见到她,招招手让她过来坐。
霍汐棠坐了过去,静华却是极其亲热地拉她套几乎,说了几句寒暄的话后又问:“你兄长今日也来了吗?”
“来了。”
静华顿时兴奋得脸都红了,撒娇似的摇晃霍汐棠的手臂,“好妹妹,你能带我去见见你兄长吗?”
若是她自己亲自去见,恐怕顾显并不会搭理她的。
霍汐棠忽然想起那日在道观前,兄长递给她的一方手帕,那帕子光看颜色显然是姑娘家用的。经过霍致哥哥的事之后,霍汐棠再也不会自作聪明了。
她猜想,兴许兄长这会儿已经有了心仪之人,若是她从中牵线搭桥,届时闹了起来难免会引起三个人都不开心。
霍汐棠斟酌了许久,还是遗憾地摇头。
“公主,恕臣女办不到……”
“为何?”静华不解,不过是让她引荐罢了,也算不得多难的事。
霍汐棠犹豫着,又不敢说出自己心中的猜想。
嘉阳见她一脸为难,便出来打圆场,说道:“好啦,一会儿你亲自去堵着顾显,不就可以了?总归咱们今日都在英国公府。”
如此静华也只能放弃了。
霍汐棠从今日来英国公府便一直魂不守舍的,就连宴会开席了,她都并未完全融入进去。
周围的喧嚣都好似一点一点地在拉扯着她不安的心,从始至终她都不是来赴宴的,此时她只想去找一个人将事情问清楚。
思虑了许久,霍汐棠还是趁着热闹之时,没人将目光放在她身上后,悄悄离开了席位。
她一路顺着记忆找到了方才偶遇殷兰月的地方,偌大的花园,夜里格外幽深。
霍汐棠站在原地四处看了许久,正在踌躇该去哪里寻人,这时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你是在找我?”
书房内,英老国公看着面前的男人,长叹一声:“也好,待我西去后,便也没人再操心陛下的人生大事了。”
“你就嫌我这老家伙吧!也没几年了。”
燕湛轻笑一声,“胡说什么呢,依朕看,您这健朗的身子骨可比许多年轻人还要健壮,怕是去演武场带新兵都不成问题。”
英老国公说不赢他,气得胡须都扬了起来。
“也好,你是皇帝自然没人能管到你的头上,那便只能让我这个老臣子僭越了,这江山总得有人继承吧?哪个皇帝没有子嗣后妃?我就问问,你究竟何时才打算娶妻生子?难道想这般孤独一辈子?”
燕湛眉梢微动,“外祖父怎知朕会独身一辈子?”
英老国公听出他语中的另一层意思,登时喜上眉梢:“这么说,你要娶妻了?是哪家的姑娘,快带给外祖父瞧瞧。”
他笑了声:“不久便能见到了。”
说的神神秘秘,这是连他这个外祖父都瞒着呢,英老国公故作不悦。
房门被敲响,门外下人传话:“老爷,钟尚书到了,老夫人请您去前厅一趟。”
英老国公虽年事已高,但身体是相当的老当益壮,他站起身正要出门,生怕燕湛趁他不在跑了,叮嘱说:“君衡,你先别急着走,待我前去接待钟尚书后,再回来与你好好聊一聊。”
燕湛本就不着急走,漫不经心地把玩手中的朱笔,淡淡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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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汐棠被殷兰月一路逼到了英老国公的院子,院内的零星几个下人看见是殷兰月便也没多做他想。
殷兰月问:“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霍汐棠后退几步,轻声道:“我能知道什么?但你这样一路上都让我将东西交出来,恕小女无知,不知你究竟想要什么。”
殷兰月瞧着她这张像极了沈从霜的脸,只觉得愈发可恨,冷笑一声:“你果真同你母亲一样,惯会装模作样。”
“倘若你母亲还活着,恐怕都无脸出来见人了罢?想当年也算惊艳长安的世家贵女,最终却因行为不检,而落得身败名裂被夫君休弃又惨死的下场。”
殷兰月迈近了几步,将霍汐棠逼至游廊上,她狭长的眸上下打量了她一圈:“你同你母亲这样相似,莫不是也要步她的后尘?”
霍汐棠全程一直表现的极其冷静,但细细观察能发现她呼吸都重了几分。
殷兰月讽笑一声:“太子的那些兄弟都死全了,现在也就剩陛下一人,难不成你要与陛下偷.情?”
廊下烛光轻悠,霍汐棠缓缓启唇:“你就这么想代替我母亲成为定国公夫人?但多好笑啊,即便我母亲不在了,我父亲也从未想过娶你,你在他眼里恐怕什么都不是,而你却为了这样不将你放在心里的男人多年都尚未出嫁?”
殷兰月拧了眉心,望向她水盈盈的眸子。“你有胆子继续说!”
霍汐棠手指紧紧攥着腰间宫绦,轻叹一声:“你真可悲。”
殷兰月顿时目露凶光,“我看你是想死!”
她转头扫了附近一圈,想要喊几个下人抓住霍汐棠,但今夜不知为何,父亲院子里的下人好似都听从了命令不得靠近这附近。
殷兰月本想亲自上手,霍汐棠却已经察觉出她的目的,岂能留在原地任她抓起来,拔腿便往游廊尽头的方向奔去。
这里是英国公府,殷兰月绝不敢将事情闹大。
霍汐棠方才找过去就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但经过方才的交谈,即使她没问,此时她也清楚殷兰月为何要构陷她母亲了。
她绝对要替母亲讨回公道,洗刷身上背负了十多年的脏水!
先前与殷笙笙在府内游逛时,她便已经打探清楚了,这处是英老国公居住的院子,传闻英老国公为人正气凛然,行事大公无私,若是找他出面,定能将真相公布于众。
殷兰月果真不敢闹大,就连在这个院子里她都不敢喊人,等她反应过来后霍汐棠越跑越远,再一路追过去便彻底没了身影。
这条长廊的尽头只有一间房间,那便是她那年迈的老父亲的书房……
殷兰月小腿发抖地站在书房门外。
若是让父亲得知了她做下的那些事,恐怕她真的会彻底毁了。
她站在书房附近忐忑不安了许久,正巧府内的下人走了过来,殷兰月拦下他,“我父亲可在书房里?”
下人回话:“老爷一盏茶前去了前厅,现在还未回。”
听到英老国公不在,殷兰月这才放下心来,眼神望向紧闭的房门。
屋内烛火昏黄,静谧安然,霍汐棠看了眼面前的男人,他身姿懒散坐在红木椅上,眉眼调笑这般看她。
霍汐棠呼吸发紧:“陛下怎会在此?”
方才她还未进书房,便被里面的人拉了进去,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已落坐在男人的大腿上。
燕湛眼里的笑意是藏也藏不住,“小兔子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方式蹿出来,朕自然会在任何一个可能出现的地方,捕小兔。”
此时房门外传来殷兰月的声音,听下人的回话,她应当是确认了英老国公不在房内,那么下一刻她必定会推门而入。
“棠棠是有麻烦了?”他淡淡地问。
听着脚步声越走越近,霍汐棠心里紧张的不行,坐在他怀里软绵绵地说:“陛下不会见死不救的吧?”
燕湛面色为难:“此处是英老国公的书房,并非朕的皇宫,老国公更是朕极为尊重的长辈,朕若是在他房里藏人,恐怕于理不合。”
房门吱呀声响起——
霍汐棠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咽了咽口水,掌心攥紧燕湛的衣襟,只微微露出祈求的眼神,燕湛便呼吸一促,再也做不出方才那装作勉为其难来的模样了。
“罢了。”
他站起身打横将她往里面的榻间抱去。
这书房内的软榻是英老国公为他安排的,为的就是想着他哪天来英国公府,若是累了可以躺着小憩一会儿。
霍汐棠很快被他轻柔地放置在软榻上,她心脏仿佛被紧紧拉扯着,脑袋更是浑浑噩噩,有瞬间觉得这幅场景好似与梦境中发生了无数次的画面重叠了。
好似陛下这样将她抱至榻上的场景发生过无数次一般,又不像梦境。
霍汐棠启唇,“陛下要做什么?”
将她放在榻上,殷兰月便不会进来了吗?
燕湛一句话都未说,只紧紧盯着她的红唇,眸色幽深。
终是没忍住,他俯脸过去轻轻触碰她的唇角,轻抿了几下,方直起身子说:“朕帮你去应付了那人。”
他站起身撩起珠帘,径直往外间走去。
霍汐棠坐在榻上,身上盖着他方才替她掖好的薄被,望着他的背影,心绪无比复杂。
她不是傻子,怎会看不懂,这是堂堂一国之君总是对她百般忍让与无条件的宠溺,一次次一桩桩事件过来,她又怎能当做无事发生。
可是为何?陛下他究竟想要什么呢?
殷兰月推开房门,进去在外间扫了一圈也没瞧见人,冷声皱眉:“人呢?给我出来!”
不一会儿,身形颀长的男人阔步从里面缓缓走出。
看清面前的人后,殷兰月大惊失色,“陛下?”
她若不是老眼昏花了,为何能在这里看见皇帝?
燕湛大步行至她面前停下。
殷兰月还没明白为何陛下会出现在英国公府的书房内,男人方才还冷淡的眼底在此刻骤然闪现杀意。
殷兰月被吓得后退一步,求生意志潜意识出来,她想也未想转身就要逃跑。
燕湛五指微曲,轻松掐上了她纤细的脖颈,将她提了起来。
殷兰月的脖颈在燕湛的手中喘不过气,登时涨得面如猪肝,悬空的脚尖更是不停的摆动。
她无助地哭喊:“陛下……饶命啊……”
燕湛充耳不闻,手中的动作又猛地加重。
殷兰月险些断气,眼珠子因为紧迫的窒息都要暴了出来,她艰难地从唇齿溢出几个字:“为何……陛下为何要取我性命……”
燕湛冷笑一声,全然无方才对霍汐棠的一分柔情。
“你想对她下手,便是触碰了朕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