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叶悬光护着这一家四口在水面上又飘了两天。这两天里，她试过让雨停下，让所有洪水消失。不过可能是因为她现在还太弱小，没能成功。
只不过就算是这样，也已经足够林大壮一家四口对她顶礼膜拜感激涕零了。凭着一块门板，这几个人能在汹涌的雨水中保持一隅安稳，没有再被一个大浪打下去的风险。如果不是现在条件有限，林大壮已经想找杀猪匠买个猪头把叶悬光供起来了。
第三天的时候，这块门板终于是靠了岸。林大壮他们回头望着那一片浑浊的汪洋，一家人忍不住再次抱头痛哭起来。
他们活了下来。可他们的全部家当却都淹没在了洪水里。世道艰难，等这水退去，他们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去，回去了又能不能活下去。
而像他们这样凄惨的显然不是孤例。他们靠岸的地方是附近一处地势稍高的山丘，等上了坡顶，举目四望，尽皆是漂流而来的流民。他们神情麻木，形貌枯槁，有的人身边还放着一卷显然裹着亲人尸体的草席。眼窝凹陷眼神呆滞，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人间惨剧，不过如此。
看着这一幕幕，叶悬光的内心却没有什么波动，这也是让她觉得很奇怪的地方。因为就在来到这里前，她也是个很感性的人，热血冲动共情能力强。可是现在，她那些属于人类的脆弱情感好像都被封到了一个盒子里一样，面对这些人的痛苦，她能心生怜悯，可这怜悯却像是人类对待蚂蚁一样的高高在上，缺乏一种同类的共情感。
这个感觉，很符合她现在龙的身份设定。
她正在进行第一次龙族心理剖析的时候，那边的林大壮也已经遇到了曾经的乡邻。对方也是侥幸从洪水中逃出来的一家几口，虽往日不算亲近，可在这样的境况下相遇，也忍不住执手相看泪眼起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
谁说要退水了？谁有能力把这么高的洪水退掉啊！
他们断粮了。
想到这里，叶悬光用尾巴拍了一下林小水的手腕。
这样下去不行。
在这种时候半夜被人叫醒，所有人都戒备地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可看到叫人的还有个七八岁的瘦小女童，那份戒备又略放下了些。
叶悬光拍了拍小女孩的手臂，示意她把所有人带到水边去。林小水迅速领悟，她年幼声弱，便由林大壮替她传达了叶悬光的意思：“各位父老乡亲，勿要为这大雨发愁了！我一家老小从林家村避难至此，幸得泥鳅大神救下我等性命。现在泥鳅大神有意搭救我们所有人，请各位跟随我们来水边，且看泥鳅大神如何大发神威，为咱们退去这洪水！”
对于叶悬光来说，外面的那些人不仅是一条条的生命，更是一份份的功德！要是能把这些人都救了，她能一下子升多少级？
都说了是龙了啊！
“净瞎说！”林大壮一巴掌拍到林小水头上，训斥道，“说了多少遍也记不住，这哪里是蛇？这是救了我们全家性命的泥鳅大神！待得安稳下来，是要为大神立碑建庙的！”
算了，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这可是刷数据的关键时刻啊！
叶悬光：“……”
叶悬光用尾巴拍了几下地面，又举起尾巴指了指外面，同样拍了几下地面。林小水便心领神会地叫醒了家里人，然后让家里的人出去把外面的人都叫醒。
“都死了啊！”周常含泪说道，“我们逃出来的时候，眼见得里长他家那大屋轰地一声被水冲倒。三更半夜的，人都埋下面了！里长他家都这样，更别提那些个穷汉。我看你家也是只上了门板，以为你们也……没想到你们能活下来啊！”
你这还不如蛇呢！都说了我是……
这世道苦难，求神拜佛的不在少数，可他见过拜观音佛祖、山神土地甚至是黄大仙的，拜一条塘里泥鳅的还是头一遭！
山坡上的人越聚越多，天上的雨却是越下越大。水面不断上涨，淹没了流民们这几日寻觅野菜草根的山坡，也淹没了众人心头最后的希望。
也是可怜的，好端端的一家四口，侥幸逃了性命，却是一个个或疯或傻，不正常了。
小女孩一下子就醒了，她捧着手中的叶悬光，小声问：“蛇蛇，怎么了？”
叶悬光挺直了身子，朝着周常展示出自己威武的须须和黄中泛金的富贵颜色。她深知作为神仙的第一印象有多重要，必须要让对方崇拜敬仰她，接下来她才好刷功德值啊！
饥饿是最能泯灭人性的东西。在这光秃秃的山上，只有漏了一样的天和周围同样绝望的人。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简直不可想象。
“是蛇蛇救了我们！”林小水听到这话，立刻大声说道，同时炫耀地举起手腕，露出了懒洋洋盘在上面的叶悬光。
周常诧异地看着林小水手腕上的黄色长条，又看了看满脸都是狂热和虔诚的林家人，本来想说的话全部吞了下去。
叶悬光满意地摆了摆尾巴。虽然她不能说话，可她收的这个小妹还不错，经过几天的教导，已经很能明白她的动作代表什么意思了。
而且也不是泥鳅，是龙，是龙啊！
前一秒还觉得自己调.教手下有方，下一秒就被打脸的叶悬光觉得有点挂不住面子。可流民已经被林大壮召集了起来。他们是不相信有什么“泥鳅大神”的，可现在他们已经到了绝境，哪怕是最虚无缥缈的吹嘘他们也愿意去相信一下。
叶悬光看着后面逐渐聚集起来的人流，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尾巴。
瓢泼大雨之中，一群人稀稀落落步履蹒跚地朝前走着。他们一个个形容枯槁，身上挂着的蔽体破衣被雨水浇透，紧贴在和骨架子没什么区别的身体上。队伍最前方是一个尚算壮硕的汉子，他肩上的瘦弱女童高高举起手腕，手腕上是一条微昂起上半身的黄色生物。
这个年代的人普遍夜盲，最靠近队伍前方的人抬起昏花的眼睛，惊奇地看到雨水像是有意识一般避开了那“泥鳅”的身体，似是在它身周亮起了一圈银色的光晕。
村人嘴拙讷言，不知怎么形容眼前这一幕，只是他却莫名想起镇上说书先生曾讲过的那些求仙话本。
莫不是这泥鳅也跟人一样，可以斩三尸成神？
盘在林小水手腕上的叶悬光隐约感觉到，好像有很稀薄的力量涌入了身体。这力量来自最靠近她的几个陌生村人，叶悬光心中暗爽，一边用腹部的两片短小的鳍比了个“V”字，一边更加努力地挺直了身子，动用全身的力量营造出一副庄严肃穆的样子。
看过英雄电影的人都知道，想要人气高，逼格很重要。
哪怕她现在的外表只是一条泥鳅，也要想办法利用光影和特效营造出一种神龙降临的氛围来！
这群难民如同行尸走肉一样跟着林大壮走到了水边。
浑浊的水波荡漾着，黑沉沉地淹没了他们所有的希望。瓢泼的雨中，瘦小的女孩高高举起手，努力让手中的叶悬光更高一点，仿佛这样她就能汲取到更多天地灵气一样。
不管信或不信，其他人也都饱含期待地看着叶悬光，看着黑沉沉的天空，期待着奇迹降临。
一分钟，两分钟，一刻钟……
雨势丝毫不见减小，奇迹没有发生。众人的心也一寸寸冷了下来。他们眼中的希望重新变成麻木，甚至有人开始双眼血红地盯着林大壮一家子，眼神里带上了几分希望破灭的仇恨。
“水……水里！你们快看水里！”
有人忽然惊叫起来，连带着其他所有人也都把目光投向水中。只见岸边的水里，忽然翻涌起了剧烈的波纹，那明显不是雨滴落下的动静。一道闪电划过天空，映照出水面下一片翻涌的亮白，他们这才看清了那是什么。
那是鱼！
大大小小的鱼，像是被什么驱赶着一样，争先恐后地朝岸边游过来。离水岸近的人，还能看到不少鱼跳上岸的样子。在这些饿极了的人眼中，不啻于从天而降的一碗救命粮！
而在更远处，还有更多的鱼群朝这边游来，目之所及尽是闪动的银鳞，如白雨跳珠般劈啪作响。这些村民穷极一生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鱼群！
“这……怎么可能？洪水污浊，就算有鱼也是零星几尾，怎么会……”有村里的老者颤巍巍地开口，满脸写着世界观破碎的震惊。
“这是泥鳅大神显灵了！”议论纷纷之中，林大壮大声喊道，“大神不忍见我们忍饥挨饿，更不忍看到人相食的惨状，特降下此等神迹，赐予神鱼让我们活下去！”
林小水仍然高高举着手臂，小小的女孩紧绷着脸和身子，努力做出一副肃穆的姿态。所有人都能看到她手腕上的“泥鳅”，只是这一次，他们的目光却明显不一样了。
扑通，扑通。
不知是谁先跪了下来，转眼之间，岸边已经是乌压压跪了一片。无论男女老少，都是五体投地地趴伏在地上，有那些还不懂事的小婴儿，嘴里也被母亲塞进了手指，生怕在这种时候哭出来。
“感谢泥鳅大神赐予神鱼！”
“谢大神垂怜，救下我等性命。是小人之前有眼不识泰山，今后小人愿积德行善，为大神修庙立像叩谢救命之恩！”
他们惶恐又虔诚，尤其是想起自己之前的轻慢态度，更是怕得浑身发抖。这份发自内心的敬畏让之前还是一个平民百姓的叶悬光有些不太舒服，可紧接着，她就感觉到一股比之前林小水那次强大得多的力量涌进体内。
这是来自几百人的功德之力，在叶悬光眼中能看到上百道若有若无的金线从下面匍匐着的人身上冒出。那些金线全部连接在她身上，功德之力冲刷着她的身体，就像是冰天雪地跳进温泉池里，叶悬光一瞬间舒服得差点呻.吟出声。
在那些跪地村人惊恐的目光中，那条“泥鳅”从林小水手腕上脱落下来，悬浮在了半空中，它细长的身躯缓慢舒展，以一种他们无法形容的韵律欢畅游动着。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泥鳅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长大，它的身体放射出绚烂的金光，一片片细碎的金鳞在体表生长出来。就连腹部细弱的鳍也化作了几个肉球，隐约有了化足的迹象。
唳——
一声清啸像是从所有人心头拔起，一直拔到了浓云密布的天上。伴着啸声，恍惚有一股无形之力从从空中神物身上直入云霄，轰然冲散了不知几多厚的浓云。
时隔多日，山上的百姓终于再次见到了星空。
磨盘大小的一块镶嵌在云中，璀璨静谧的星空从这一小块区域中朝外窥视着。明明是早就看惯了的星空，却让这些十几天都没见过晴日的村人几乎掉下泪来。
而事实上，也确实有不少人已经一边磕头，一边哭得泪如雨下了。
难民中年龄最大的老人抬起头，看着那宛若神迹的一幕，颤巍巍地跟身边子女说道：“老朽曾听闻，那极西之地曾有雀鸟逆风而行，越天山后便立地成神。鸟雀尚能成神，谁又能说泥鳅不能？今后勿要再让我听到你们说那些轻慢话语，鳅神于我等有救命之恩，咱们要小心侍奉，才能让鳅神保我一方天地安宁……”
他那些子女都是之前对林家四口行为颇有怀疑的，现在听了老父亲的话，自然点头如捣蒜，别无二话。
刚刚吸收完功德之力回过神来的叶悬光：？？？
我都显露神迹，也放出变身进化特效了，怎么你们还觉得我是泥鳅呢？
还有什么“鳅神”，也太难听了吧！改过来！统统给我改掉这个破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