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谢如期的信上说，他在稗人的集市上遇到了一个名为卓拉的女人。她是稗人依宁部的首领之女，一心想着回去复仇。她和谢如期联手，里应外合之下，破了依宁部的防守，一夜腥风血雨后，这个稗人四大部族之一的首领换了人。
卓拉能从娇娇公主的身份迅速转变为地头蛇，不可谓不心黑手狠足智多谋，她以女子之身执首领印，自然是引得诸多不满。可她敢手刃亲父，又有谢家军和她自己收拢的武装力量站台，底下的人就算有意见也敢怒不敢言。
卓拉上任后就直接干脆地站在了谢如期这边，在族人想要反对时，谢如期带来的那些打量价廉物美的货品起到了作用。量大质优的布匹、盐块、粮食正好迎合了天灾之下牧民们对生活的担忧，底层民众是不在乎上部争端的，他们只要能过自己的安宁日子，上面坐着的人是谁并不在乎。想要趁机作乱的族中长老没能如愿，反倒是被卓拉抓住了把柄，趁机撸下去不少人，把自己的人塞到了那些位置上，算是站稳了脚跟。
而且正好遇到了想要趁乱来吃下依宁部的翁巴部，卓拉乘胜追击，连杀十几名大将，又跟翁巴部讨价还价，吞掉了翁巴部的三分之一的地盘。
卓拉减税赋轻徭役，又将前任首领搜刮的金银器物拿出来充实基建。和谢如期他们合作开启了一系列农副业发展计划，即将开展轰轰烈烈的基建事业。谢如期这次来信，也表达了西关之外地广人稀，若是有神龙山容纳不下的难民，也可考虑迁往关外。
叶悬光：“……”
从反馈的功德值来看，那边的民众应该是非常满意的。
只不过，我以为你是文成公主入吐蕃，没想到你是去搞一带一路的啊？？？
又过了十几天，在关外很是搞了一番事的谢小将军满载而归。
不仅带回了稗人的友谊，关外特产肉奶制品，还带回了大量在卓拉的帮助下找到的新物种的种子。叶悬光过去看了看，有西瓜，胡萝卜，花生，辣椒，还有长绒棉。
好东西还真不少。
叶悬光这才回过神来，说道：“啊，你回来了啊，你寄的信我看了，说是要迁人到关外是吧？想法挺好，不过没那个必要了，咱们自己的人都有点不太够了。”
叶悬光越想越多，好像听到了功德值哗哗入账的声音，不由得整条龙都沉醉了。
这时候的难民就不再是难民，而成了移动的兵员库。这些大部分都是杂牌军的“王”见人就抢，抢了就充军，一时间海内沸腾，人民生活的苦难比之昏君当政时有过之而无不及。而这种苦难，又全被百姓归为“今上昏庸”上去。
叶悬光忽然觉得有点惆怅。就像是……就像自己作为一名公司董事长，亲自上阵好不容易从对家挖来了一名技术骨干，给对方开了高薪好福利。可对方却身在曹营心在汉，虽然也在帮她做事，内心却仍然怀念着曾经压迫他的老东家……
等等，当时好像他只给了谢如期一帮老弱病残，没让谢家军出战来着？
自从韩兆义自立为宁王之后，很多人其实都在默默观望，想要看这位第一个揭竿而起的人会是什么下场。可他们左等右等，朝廷出兵倒是出兵了，可没见到什么成效，反倒是韩兆义安居宁陵二洲，越发有兵强马壮之势。于是有心思的人也都压不住了，纷纷开始自立为王，一副输人不能输阵的样子，一时间大兴朝群王并起，这个是先帝流落在外的私生子，那个可能就是皇帝曾祖父家的远亲，可能皇陵里的当事人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些后代。
叶悬光觉得皇帝有点冤枉。其实那时候人家是准备以雷霆之势镇压来着，只不过派出去的谢家军被她半路拐走了而已。
大兴朝确实更乱了。
除了食谱可以大大丰富之外，植物油冶炼和棉花纺织两大项行业也可以提上日程了。油脂和食物丰富后，人们的营养状况也能得到提高，还有胡萝卜和关外的肉奶补充，可以减少夜盲症的数量。对于军队的战斗力也是一种提升……
谢如期走到叶悬光面前，恭敬行礼：“上神。不知草民之前寄来的信……”
对了，以前他是那个皇帝的大忠臣来着，哪怕被对方虐到要活活晒死，也依然单纯地相信对方会原谅他的那种。
谢如期：？
“朱元江他们又搞出几个新的工厂，大量招人。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东边更乱了，现在不让难民乱跑了，咱们现在一天其实收不到几个人了。”叶悬光说。
那没事了，竟然敢欺负她的人，造反造得好！
谢如期听到这消息却没有大仇得报的筷感，相反，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怔忪，还有点……忧伤。
哎，她的个人魅力果然还是抵不过这时代的皇权。
搞得她都有点想要支持林小水，现在就把皇帝彻底拉下马，建立人人平等的理想主义社会了。
谢如期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到了飘在空中的叶悬光。看起来她像是等得有些无聊的样子，可谢如期和叶悬光相处得久了，加上锁链建立的两人的天然联系，他已经能读懂很多神龙的小动作了。比如现在，他能看出神龙不仅是等得有点无聊了，还有点忧伤。
稍微想了下自己的表现，谢如期不免失笑。他解释道：“上神您可能误会了，草民只是在想，如今我们兵多粮广，宇内百姓上下一心，又有西关外稗人盟军，已经是全员蓄势待发。趁天下大乱，如今正是我们收拢民心之时。草民愿率军前往湘王、崇王域内，为上神收拢军民，以待日后与大兴朝对战。”
叶悬光猛地回过头来看着他。青年面容诚恳，眼中犹带笑意，她第一次注意到正直古板的谢小将军居然还生了一双桃花眼，平时只觉得严肃，此刻笑起来眸光潋滟，让原本九分的姿色直接盛开到十二分。
看来不是骗她的咯？
“我误会什么？你不是大兴朝的忠臣吗？”叶悬光端着架子说道。
谢如期眼中笑意敛去，他沉默良久，才道：“忠于大兴朝的谢小将军，若无上神搭救，已经死在王庭外的校场上了。而今草民仍然是忠臣，只却是忠于心，忠于民，忠于上神罢了。”
不愧是谢小将军，人长得好看，说话也是真的好听。
叶悬光表面上没说什么，可尾巴已经悄悄地扬了起来。这一幕落在谢如期眼中，让他嘴角的笑又情不自禁挂了起来。
虽然说是高高在上的神灵，可性格却很是单纯，跟个年龄不大的小姑娘似的。
这念头骤一升起就让谢如期心头一惊，迅速压了下去，且在心中唾弃和谴责着自己的大不敬。他面上愈发恭敬严肃，一板一眼地跟叶悬光说着自己在稗人那边采取的行动以及未来的计划。
“你以后不要再自称‘草民’了。”叶悬光忽然说道。
谢如期一惊：“草民……”
“听着有点费力，明明用‘我’一个字就能概括的，非要用两个字。行了，就这么决定了。”叶悬光说完就转移了话题，“你什么时候走？这次出去把林小水还有另外几个人都带上吧，都是挺有前途的年轻人。跟着你出去锻炼一下，回来应该也能独当一面了。”
“草民……我……遵命。”
一个月后，一支从西关出发的军队在穿过了数道关卡之后，终于来到了受战乱荼毒最为严重的雍州。
这里是湘王、崇王和宁王三王割据领地的交汇处，暂处于无主状态。可因为三位新王争得太厉害了，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被铁蹄犁一遍，当地百姓苦不堪言，日子过得还不如那些已经被叛王彻底占领的地方。
烈日当空，干裂的土地里生长着细弱稀疏的一片片秧苗，却是留下来的百姓唯一的活路。看上去和苗差不多羸弱的几个农夫佝偻着腰，顶着烈日站在地里伺弄着庄稼，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一片整齐的脚步声。
一列森严的军队从旁边的土路上走过，个个都是高壮的汉子，他们手中都拿着寒光闪闪的武器，一看就是一支精锐部队。
寻常百姓看到这样的部队，早就吓得四散奔逃了，这年头的大兵们可不是什么敦亲睦邻的好客人。可地里劳作的这些人却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就继续低头麻木地劳作着。
“他们不怕我们诶。”林小水有些好奇地看着那些对他们视若无睹的农夫说道。
她这是第一次出远门，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可小姑娘没喊过一句苦，反倒是一路上不断学习请教，飞速成长到和谢如期他们这些老手差不多的程度。
他们路过之前几个州县的时候，那些百姓见到他们都如避蛇蝎，哪怕谢家军军纪森严对百姓秋毫无犯，也没能打消那些人眼中的恐惧。怎么在这传言中最乱的地界，人们反倒不怕他们了？
“不是不怕，是麻木了。”谢如期看了眼外面便说道，“这里连年遭受兵灾，雁过拔毛。百姓家里的东西怕是都被拿得差不多了，你看那地里劳作的都只有老人，恐怕是连充军的壮丁都拉不出来几个，是以他们也就无所畏惧了。”
谢小将军这段日子拜读了叶悬光赐下的神器《马原》，世界观受到了极大冲击，现在连“剥削”这种词也用得相当熟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