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上神，包括商科班和文科班在内，所有学生均已适应学校环境，预计能够按照计划顺利毕业。”谢如期恭敬地向叶悬光汇报着。
“嗯，庆州五城那边怎么样？有没有闹出什么乱子？”
“两个月前有人带头闹事，当场擒获后查明底细，都是些五城归顺前就没有恒产工作的地痞，原想借着王朝更替趁乱捞一笔，没想到遇到了我们。乱世用重典，处理了这些人之后，目前五城秩序良好。上神英明，一切正如同您所料一样。”
看看人家谢如期，汇报工作的时候还不忘了顺嘴夸一句她，怎么能让人不喜欢。
谢如期目前除了担任百黎军一把手之外，还兼任神龙集团学校教导主任、税务部门监察官、工厂技术部门保安大队长……而且这些工作还不是别人安排的，都是他看别人做得不满意，自己主动接过的。他打了多份工却只领一份工资，简直是让最黑心的资本家良心也会刺痛的绝世好员工。
谢如期犹豫片刻，说道：“上神，有件事情我不知该不该问。”
“问啊！尽管问！咱们什么关系，有问题就要沟通嘛！”叶悬光看着谢如期的目光温柔得简直要滴出水来。
“我知晓上神您花费大力气建立这些培训学校是想要选拔‘物理’人才，就如同当今的科举制一样。可是，无论是您亲自敲定的学校告示还是学校的大班教学、统一化的教学内容，都略显……直白庸俗。我之前在军中的时候，也曾经与匠造司的大匠打过交道。那些有真本事的人，多半都是性格清高的人，怕是不会被这样的学校吸引出来为您做事。”
原来如此。
叶悬光心里清楚，谢如期毕竟是开国元勋世家出身的小少爷，他之前遭遇再惨，成长过程中教育方面也一定不会短缺了他。在把他塑造成一位谦谦君子正直将军的同时，他看待事物也难免会带上阶级特有的局限性。
“不错。”叶悬光赞赏地看着他，“而且，这个社会其实也并不需要那么多科举做官的人才。百工匠人不需要精读百家经典，所以我们的培训班，入门只进行最基础的扫盲教育，随后便根据个人所长，教授他们一些基础的百工技艺。这些人里面或许只有百分之一千分之一能有大才，可只要基本盘足够大，我们就能找到足够多的‘人才’。且这些人是我们自己培养出来的，他们的思维模式和工作理念更符合我们这个体制的需求。到了那时，我们还会在乎一两个‘大匠’吗？”
叶悬光看着谢如期说道：“这便是这个时代的现实，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我们所占据的白河前线与雍州，总人口超过五千万，而这些任重，仅有百分之一是识字的读书人。你也看过各地丁口账册，知道这百分之一里面，仅有一成是家境殷实能让子弟安心读书的人，其余的九成均是寒门子弟，需要倾尽家财才能供着一个不知日后是否能做官的希望。”
谢如期何其聪明，联想到刚才叶悬光提到的《马原》一书，顿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慢慢说道：“代表着大量的劳动力和社会资源都浪费在了科举上面。士农工商，工商业地位低下时，生产力的发展被遏制，劳动力和社会资源越发稀少。当只有科举制一条晋升渠道时，没考上的人拼了命地往里钻，考上的人则会想尽办法在位置上谋取利益，以弥补这些年来自己的付出。也会加剧官场贪腐。”
“看过，只是……”
“谢如期，之前神龙山上流传的《马原》一书，你可看过？”叶悬光问。
“既然看过，你就应该清楚，在我们希望建立的社会体制中，‘人才’不是最重要的，‘人’才是我们的根本。”叶悬光打断了他的话说道。
但好在他只是君子，还没有变成老顽固。
曾经那个贫弱的大国，在短暂的一段贫弱后迎来腾飞，不仅与战后环境安定有关，更是因为扫盲班、识字班的推行和小初高等教育的恢复，为社会建设提供了大批可以承担基础工作的人才。对于工业国来说，基础教育永远是投入最少、回报却最持久性价比最高的投资。
谢如期却并不知道这条路是已经有巨人走过一遍的。他深深看着叶悬光悠然神往的模样，心中也不由得也随着叶悬光的描述飞到了那个他不曾见过的时代，恍惚间那闪烁着金色光辉的神国似乎与面前的神龙融为了一体，由远在天边化作了触手可及的未来。
这是他愿意为之奋斗的梦想。
这是他……愿意追随一生的存在。
“好了，这都是几年十几年后的事情了，不用着急。”叶悬光笑道，“眼下要准备的是和朝廷大军的决战，你准备得如何了？”
他们如今已经拿下了雍州和庆州大半土地，成为了实力仅次于宁王的一方诸侯。原本谢如期是打算先把宁王的地盘吞了再打朝廷的，可皇帝似乎是觉得他们这个新崛起的势力更好对付一点，忽然抽调了原本对抗宁王的军队打算和百黎军硬碰硬。既然如此，谢如期也不介意先收了王庭，再举着正统大旗剿灭宁王叛逆。
谢如期说道：“谢家军如今已经全部打散融入百黎军中，三年时间，已经足够三十万新军打磨完毕。更何况，咱们还有□□营这等秘密武器……”
“我是说，你的心里准备得如何了？”叶悬光小心地问道。
有了屈贝尔提供的钢材和日夜不停的水力冲压机，制作出□□和红衣大炮并不困难。这是彻底碾压冷兵器战斗的神器，叶悬光并不担心战斗的胜败。她担心的只是谢如期的心态——她是见过这位小将军当初忠贞不二的模样的，现在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事了，可谁知道他在面对旧主的时候会不会又情伤发作，哪怕不会当场倒戈，她的好员工受到精神刺激黯然神伤影响工作也很要命的。
谢如期微微愣了一下，他和叶悬光对视着，明明是和爬行动物一样冰冷的竖瞳，谢如期却真切地从中看到了关怀之意。他心中一暖，语气也不由自主变得柔和，郑重回道：“百黎军已做好越峡准备，草民的心则是早在五年前，就已越过了旧日心峡。”
五年前的那场大雨，救下了差点在烈日下被晒死的他。而直到五年后的现在，那位布雨之神的话语也依然在他心上温柔地布着春雨，生怕他受到哪怕一点伤害。
王庭是当初大兴朝建国时精心挑选的地点，四面均有天堑护卫。庆州与王庭之间隔着风泠峡，江水深急，两侧峭壁高逾百丈，兴平帝也是仗着这样的天险才敢作天作地肆意妄为。
而现在，从宁州前线突然被调到风泠峡的将军韩荣看着风急水深的深峡，一直惴惴的心才算是稍微安定了些。
半月之前，圣上连发十二道旨意，命他速速开往庆州清剿谢贼。韩荣连夜开拔，一直到了风泠峡都还是有些稀里糊涂的。不过韩荣毕竟是经验丰富的老将，他虽不明白为何圣上抛了正势如破竹的宁王也要先拿谢如期开刀，可他还是兢兢业业研究了一路谢家军和百黎军的战绩，并制定了周密的方案。
对面峭壁上林立着数万黑甲兵士，密密麻麻的人群，竟然没发出任何声音来，让韩荣再次感叹谢小将军真是带兵有道。只不过，他们之间隔着峡谷，哪怕是再厉害的兵也没办法隔空对他们造成伤害。他只要守好唯一一条攻上来的羊肠小道，就足够……
韩荣正在心中排兵布阵，忽地听到站在最前方的将领一声大喊：“把大纺锤抬上来！”
声音清脆，钢盔之下是黝黑却秀丽的五官，那竟是个年轻的女将。
韩荣正在纳罕百黎军将领竟有女子，就见那漆黑的人群分出一条路来，五架带着轮子的车推到最前方。车身上架着一件他不认识的铁疙瘩，两端细长，果真像是个大纺锤一般。韩荣还没搞清楚那是什么，就见铁疙瘩已经被架了起来，黝黑的洞口对着他们这边。那年轻女将唇角勾起，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来。
“放！”林小水厉声喊道。
轰！轰！轰！
五声巨响依次响起，韩荣只觉得耳朵嗡的一声响，就见天空之上，几个黝黑发红的铁球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越过他有恃无恐的天堑直飞过来。那铁球带着炽热的高温和力破千钧之势，轰然砸在了同样张嘴看着的人群中。
顷刻之间，至少几十人被铁球砸成了肉泥。那些离得近的人也是断肢骨折，刚还是两军对垒的阵营恍如一瞬间变成了炼狱，惊叫哀嚎声响成一片。
十七世纪时曾经震惊了世界的红衣大炮，在这片土地上同样以血肉作为自己初次亮相的祭品。它如同桀桀怪笑的恶魔，用自己的利爪一手撕开了□□时代的残酷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