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近些日子,苏克夏城贫民区的一位小少年的事情突然在内城区的贵族老爷们中间传播开来。
身着华丽衣裙的贵妇人们在下午茶会上乐此不疲地分享着关于这位名为亚德里安的小少年的消息——一位只有十五岁的背神者，失去了机械之神的眷宠之后，他们被迫从外城区搬到了城外的贫民区,他那可怜的母亲不得不每日绕行整个外城区来到教会，替自己可怜的儿子祈祷。可他们付不起洗礼费,自然也就无法赎清自己的罪行。少年的病一日比一日严重，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无声地死在某个寒夜中时,他却突然痊愈了！
没有出洗礼费,也没有牧师上门,就这样痊愈了！
“一定是那位可怜母亲的祈祷感动了机械之神吧。”一位贵妇人感叹着,“祂是多么仁慈又宽容啊！”
“那他们一定会更加努力，想办法偿还机械之神的洗礼费了吧？”有人关心问道。
“他们拒绝了！”带来消息的人眉飞色舞地说道，表面的担忧掩饰不住她的八卦和惊叹，“那位亚德里安居然说,他要把工作赚取的钱存下来，争取早日买回他们原来的住所。”
“他疯了不成？”一位子爵夫人惊得差点打翻了茶杯，“为了外城区那些破烂的房子,就要放弃这次感谢的机会？他不怕机械之神彻底抛弃他吗？！”
“光芒？”伯爵夫人啼笑皆非，“他莫不是烧坏了脑子,才会看到什么光芒？不是机械之神又有谁能有这样的能力？那些只会放血的医生吗？”
在场的人顿时都忍不住失礼地大笑起来。笑容中带着无与伦比的骄傲——是啊,医生也好，什么光芒也罢,在这个时代,没有什么比得上机械之神的存在耀眼。那是庇护着圣拜伦百年安宁的伟大存在,那些日夜轰鸣的工厂打造出圣拜伦无坚不摧的钢铁雄军,蒸汽升腾中如乌云蔽日的飞空艇为伟大的圣拜伦开疆拓土。因为有机械之神的存在,他们可以无往不胜。
贵族们的骄傲有理有据,只是这些都和贫民区的居民没什么关系。天刚蒙蒙亮，第十三区的棚户中就有人陆续起了床。他们趁着灰雾刚散太阳未升起，踏着蒙蒙的晨曦抓紧时间朝城内赶去。苏克夏虽然算是做大城，可每日能分给贫民们的活就那么多，不早点过去的话，可能就只能做些又累钱又少的伙计。
亚德里安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抬起了自己的右手，轻声问道：“约翰叔叔，您看这是什么？”
亚德里安也在这群进城的人群中。他年轻漂亮，少年略显纤瘦的身材已经有了青年秀颀的轮廓，肩膀宽阔，腿脚有力，一看就是个绝对健康的小伙子。周围打量猜忌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亚德里安却毫不在意，他的目光坚定平静，只在心中默默盘算着今天能赚到多少钱。
不管对方怎么问，亚德里安都咬定了这个理由。最后约翰只能遗憾地离开了他。亚德里安看到他走到远处，和几个明显穿着考究得多的人嘀嘀咕咕起来。
旁边有人追了上来，是住在同一条街道的约翰叔叔。亚德里安礼貌地朝他微笑问好，同时发出一句大家都觉得没什么问题的赞美：“感谢机械之神庇佑。”
果然又是一个来刺探消息的。
男人疑惑地看着少年抬起的手背，这实在不像一双做惯了粗活的手，手指白皙纤长，除了手上有些伤痕薄茧之外，几乎和那些贵族少爷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看不到啊……
“嗨，小亚德里安，看来你是真的好了？”
男人的眼珠子快速转动着，他凑近了些，小声而急促地说道：“小亚德里安，是这样的。我有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他也患上了你之前的那种病，可他绝对不是背神者！我听说你没有出那一笔洗礼费就治好了病，能不能告诉我……”
“小亚德里安将来一定会长成那些老爷一样的人的，也许能做一位工厂管家也说不定！”约翰发自内心地赞叹着。
亚德里安看着自己手背上黯淡无光的神秘符号，收回了手，惋惜地摇头：“约翰叔叔，很抱歉，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病是怎么好的。或许是我的妈妈每日前往教会祈祷，感动了机械之神吧。”
他的病突然痊愈以及拒绝缴纳洗礼费的情况引起了教会的注意，毕竟这种虔诚教徒突然态度大变的情况实在太像信奉上某位邪神了。教会甚至上门对他和母亲进行了全方面的搜查。那一天差点把亚德里安吓得逃离苏克夏，可那些人却什么都没找到，包括他自己手背上印着的那个只有特定的人才能看到的古怪符号。
自那之后教会没有了动静，只是他身边刺探的人一直没少过。
亚德里安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冷笑。他看着凑在一起嘀咕的那些人，只觉得那些在自己眼中曾经不可侵犯的上等人此刻龌龊丑陋得可笑。
尽管如同跳梁小丑一样疑神疑鬼吧。伟大的巨大的身影永远隐匿在他们无法触及的阴影中，只有不再对那虚伪的神灵抱有幻想的人才能看到她留下的痕迹，从而在黑夜之中寻觅到她的存在，获得她的救赎。
亚德里安手背上忽然一阵灼热，那个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符号发出了温和的金光。他惊讶地低头察看，可还没找到突发事件的原因，旁边就有人重重地撞到了他身上。
那人的身体很轻，倒在地上时也没发出多大声响，可却在周围人群中激起了一阵尖叫声。离得近的人发出惊慌的大喊：“背神者！这里藏着个背神者！”
亚德里安下意识回头，就看到了一张因为昏迷过去的脸。因为高热而烧得满脸通红，可偏偏在脸颊上，分布着一块块如同发霉一样的诡异绿色斑点。
周围的人避得远远的，有人大声咒骂着为什么背神者不在家里呆着等死，也有人惊恐地哭起来，生怕自己被传染。亚德里安看到隔壁的大婶壮着胆子喊他：“小亚德里安，快点过来！你想让你妈妈担心死吗？”
那个倒在他身上的少女勉强睁开了眼睛，她的视线混沌不清，却准确地聚焦在他的手背上，呢喃道：“光……好明亮……”
亚德里安的动作顿住了。
“妹妹还饿着……我不能死，妹妹还在等着我……”
亚德里安轻轻把她推到一边，自己站起来继续往前走。只是在女孩彻底昏迷之前，他凑到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不想死的话，就在夜里去寻找光芒吧。左手光明右手生命的神灵，会让你重新获得‘神’的眷宠。”
亚德里安重新汇入了进城的队伍中，笑容温和表情平静，他甚至没回头看那个倒在地上的少女一眼。不是因为不想，而是不敢。
他还不能让自己被教会发现。他只能尽力在阴暗的角落里替尽力争取信徒，争取有一天能获得她的青眼，好拥有资格被准许加入她庞大的地下网络中。
同一时刻，藏在地下临时居所里的叶悬光满意地看着提灯中亮起的一簇光点，笑着对谢如期说道：“看，我选中的中介做得还是挺不错的，对不对？”
鸟嘴医生和神龙不同，它的能力寄托在两件道具上——不灭的铜灯可以寻找并观测病痛，生死的手杖可以改造并治愈病痛。这两件道具是她身体的一部分，随时可以修复再生，而除非经她允许，离开了她就是废物一件。
叶悬光在亚德里安身上留下的符号就是油灯的一部分。它像是个小型的“灰雾”病毒探测器，能感应病人或者是接触过病毒的密接者。亚德里安在那边确认的病人就会在她这边的主机上显示出来，叶悬光就能在晚上出门给病人看病。
至于为什么在晚上？当然是为了维持人设啊。
这些日子她已经在晚上接了不少义诊，积攒了不少功德之力。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亚德里安会这么卖力地帮她，可他确实是个合格的号贩子！
谢如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礼貌笑笑，继续打扫卫生。
他还是更习惯正面砍杀敌人，可这段时间他也对苏克夏城进行了全面的探索。比之前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这个世界神灵崇拜的无孔不入。这里更像是大兴朝之前的相朝，举国信仰佛陀，甚至皇帝可以为了维护宗教尊严发动战争。谢如期知道这样的国家荒谬不已，可他们的顽固却能组成一支极难攻破的铁军。对于目前势单力薄的他们来说，确实不适合产生正面冲突。
叶悬光站起身来朝外走去，手杖在地面上敲出有节奏的笃笃声响，油灯昏黄的光线让漆黑的长发散发出幽梦一样诡秘的色泽，明明是在阴暗的地下，她的动作却依然优雅得像是刚从宫廷舞会里出来的绅士，一举一动透着精致和从容。
叮当——
清脆悠扬的铃声和昏芒的灯光一起在灰雾中逐渐隐去。谢如期跟在她的身边，他刚想如往常一样隐没自己的身形，忽然间却嗅到了空气中一缕很淡的血腥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