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关于背神者的传言已经传遍了苏克夏所有城区,教会禁止了显微镜的售卖，可亚德里安在贫民区中传播的简易显微镜十二种制法已经传播开来。甚至有贵族想办法弄到了他们看不上的‘贫民的技艺’，开始探索微观世界。”
谢如期看着手中的数据,也惊叹于消息扩散的范围之大。原本这只涉及到平民中“背神者”的事情，居然扩散到那些没有得病也不关心民间疾苦的贵族身边,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足够让人惊叹了。
“很正常，当我们想要让一件事情传播开来时,最好的办法就是去禁止它。丝黛菈那边什么情况？没有被抓到吧？”
“没有。”谢如期的语气更加微妙,“那个小姑娘在开始行动之前似乎摸清了苏克夏所有地下水道的位置和走向,护教军不敢明着抓她,所以她总能躲过追击。而且……她似乎还在召集那些被您治疗过的人，她把他们集合起来，讨论教会和贵族对他们的压迫，回顾并感激您对他们的拯救,。她甚至在计划为您成立一个新的宗教，名为……”
叶悬光：“……”
万万没想到，她随手捡了个正式员工,居然还是个能手握屠龙刀的种子选手！
叶悬光揉了揉额头：“你抽空和她接触一下，之前大兴朝那本讲述屠龙之术的书还记得吧？把那本书给她看看。别让她漫无目的瞎摸索了。”
“……现在就给她,合适吗？原来您说我们没办法实践……”
“那是因为大兴朝生产力还没有达到一定程度,阶级矛盾还不够突出尖锐。”叶悬光说道，“这边和你们不太一样,已经可以试试了。”
他是见过大兴朝是怎么处理那些染了瘟疫的村落县城的。封城，堵门。不是叶悬光那个时代还能保证生活基本供应的封城，而是派了全副武装的官兵们直接堵死所有出城通路，管里面的人吃什么怎么活，等到染病的都死得差不多了，再派人进村，一把火把病死的地方烧个干净。就算是治好了疫病。
在这个时候，丝黛菈可以变成一阵及时雨，让那些压在巨石下面一直沉默如同死去的种子催生出直接推动历史的力量。
怪病和灰雾中的小机械人有关。那么，那些现在还没得病的人就真的是完全健康的吗？
“我还不能确定，我需要知道这灰雾是从哪里来的。”叶悬光举起油灯，认真看着里面越来越多的光点。两个大光点是她分出去的两块碎片，其他数量近千的小光点是他们发展出来的嫡系，自己只能查看数量却不能与其沟通。
这些零部件是从哪里来的？它们会在哪里、什么时候组成新的机械人？
“对了，上神，您最近是身体不舒服吗？我看您一直待在这里……”谢如期关心地问道。
她最近在研究之前发现的那个小机器人模样的“病毒”。然后发现它不仅存在于患病者的□□中，更是分布在夜晚的灰色雾气里。
这地方的人群比大兴朝密集得多，可教会也是同样不做人的存在。万一真的爆发了无法治疗的疫病，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做出和大兴朝那时候一样的事情？
叶悬光之前简直就是夜游神，一到晚上就满城晃悠着寻找病人。可最近一段日子，她除了出门治疗几个被她的两个信徒标记过的病人之外，其他时间都待在黑暗的房间内。
苏克夏别名蒸汽之都，长达几十年来夜晚的雾气都是它的特色，因此叶悬光也没有特别在意这个。直到最近她的能力有了进化，能够对雾气成分进行分析，她才发现了这灰雾的异常。
“您是说，这个病……很可能接下来会大面积爆发吗？”谢如期惊愕道。
谢如期是知道叶悬光在现代是个死宅的。可那是有网络手机游戏机等各种娱乐设施的情况下。现在这边只有阴暗的地下藏身地，她难道是喜欢在这种地方栽种蘑菇？
“哦，我没事，只是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叶悬光说。
可这便已经足够了。
大兴朝还是封建君主□□的农耕社会,可这边这个世界虽然还残留着中世纪的影子,却已经是经历过蒸汽革命,出现了大型工厂和轻重工业的萌芽了。教会和贵族的双重压迫下,平民与上层之间的矛盾越发尖锐。社会的快速发展使得人们的交流变得更加透明,当极大的贫富差距明显到一定程度时，自然就会推动那块一直压在历史上方的巨石。
这里漂浮着的成形机械人是一部分，更多的则是一些破碎的“零件”。齿轮、弹簧、轴承、关节部件……有基础的，也有已经零碎拼起来的，过滤一遍，似乎小机械人身上的所有零部件都能找到。
“走吧，我们在苏克夏城的事情可以来一段小小的总结了。”
消失了一段时间的鸟嘴医生又开始在苏克夏的夜间活动了。
这一消息迅速传入了一直在街头巷尾盯梢的护教军探子耳中，也传入了自从知道“邪神”的存在就一直在寻找她希望得到治疗的病人耳中。
虽然目前除去教会的舆论中，“背神者”已经变成了“神眷者”，可除了那些心里只有机械之神的纯教徒，大部分人还是不想患病的。他们想要健康的身体，他们要工作养家，他们更不想死。当背神者和神眷者的争论传遍大街小巷的同时，“游荡在夜晚擅自治疗背神者”的邪神之名也传入了千家万户。
邪神又怎么样？她能治病啊！对于挣扎在温饱线上的贫困户来说，能免费比什么都重要！
可偏偏在这种时候，那个总喜欢在夜间游荡的鸟嘴医生忽然消失了。
不管病人们怎么在街上夜游都找不到她的踪影，还有不少人误把教会真正的鸟嘴医生当成了传说中的邪神，兴冲冲地跑过去，然后被仍然坚称背神者这个称呼的鸟嘴医生抓了个正着。
多来几次，敢在夜晚出门碰运气的人也就销声匿迹了。
可是这天晚上，第九区几乎整条街的人都听到了那传说中的铃声！
是和传言中一样的节奏，却并没有传言中那样虚无缥缈，那声音大得像是在敲钟，向整个区的人宣布着——我要来啦！快给我开门啊！
而她居然还真的找上了门。
一户藏着背神者病人的家里，妻子和儿女都惊恐地看着被咣咣敲响的门。外面的人也不说话，只是一下下敲着门，家里的小男孩壮着胆子摸到窗户旁边，透过玻璃朝外看去，结果这一眼差点吓得他魂飞魄散——一个戴着恐怖鸟嘴医生面具、全身都笼罩在黑色斗篷和风衣下的高大身形正站在他们门口，抬手一下下敲门。似乎是察觉到了他，她还扭过头来，两只黑洞洞的镜片对上了他，鸟嘴似乎还扭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小男孩捂着差点脱口而出的尖叫，一点点缩到窗台下，四肢瘫软地爬到母亲身边。
“不是这里吗？”
叶悬光凑过去看了看铜灯里的光点，没错啊，亚德里安标记的那个虔诚信徒确实是住在这家的。
她又继续毫无心理障碍地敲门。
开门啊开门啊！我知道你在里面！不是说是我信徒吗？你家神祇找上门来啦！
谢如期看着叶悬光的样子，简直想要扶额。他委婉地问道：“上神，您现在没法说话，要不让我来为您敲门？我怕里面的人……”被您吓到。
如果还是神龙的样子就算了，现在这副半夜敲门的样子只会让人想要报警。唉，下神真是天然没地位，想要江山还是名声都要靠自己去……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朝着危险方向滑落的谢如期连忙摇头，看着不甘心嘟囔着“不应该啊明明我功德都到手了怎么还不崇拜我”的叶悬光，直接现出了身形。
“开门！”
房间里忽然传来一声男人的喊叫，伴着沉重的脚步声从楼上踉跄走下来，他的脸上已经快被青色斑点完全占据，整个人看起来都有点神志模糊的感觉。
“爸爸！你还在生病，你不能……”
“我知道！这是救我的人……我的神祇来了！”
男人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用高烧模糊的视线看清外面的人。左手铜灯右手手杖的鸟嘴医生，身边还有金色光芒的东方将军。外面的绝对是他寻找了许久的那一位！
他不顾妻儿的阻拦，扑上前去打开了门。因为太过激动，久病的身体直接扑倒在对方脚下。他看到了对方的皮靴，忍不住想要凑过去亲吻自己神祇的脚尖，可她却好像很嫌弃一样往后撤了一步，紧接着，手杖的尖端抵住了他的脖子。
身上的病痛感觉快速褪去，久违的清凉和轻松涌入身体，身体有力、意识清醒，曾经在他身上稀松平常的健康如今让他感动得想要流泪。而他也真的泪流满面了。他跪在叶悬光面前用力叩首，虔诚地想要知道神祇的名字，并在今后日日向她供奉。
“我名为……瘟疫。”
男人惊讶地抬头，看着刚刚传达出这个名字的少年将军，他还没来得及仔细想为什么自己信奉的神会有这么一个黑暗的名字，就听将军再次说道：“去把其他的病人也带过来吧。神会平等地治愈每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