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火神塔亚斯在世界树上有一根枝干的居所,虽然他并不喜欢居住在这里,可不妨碍他跟风把自己的神殿建得美轮美奂华贵奢靡。
半空中飘着很多团火焰,那些都是火灵的心脏。在它们还活着的时候剖出,就能保留火灵的高温防御和和空间跨越能力,做成火神殿别具特色的“门”。
叶悬光手中的钥匙,就可以开启这里的任意一扇门。后面可能藏着的是塔亚斯珍藏的宝物,也可能就只是塔亚斯的卫生间,就跟开盲盒一样,赌狗天堂或者地狱就只在一念间。
可叶悬光却直接无视了这些光芒闪耀的门,按照谢如期的指路找到了藏在后院的一扇灰扑扑的普通木门,这也是通往三代神祇神殿区域的通道。
“其实你真的没必要亲自来世界树。就算拿到了权限,你也最多只能来到三代神祇的神殿区域,还无法进入神殿内部。而且还会被三代神祇区域的神威压着,如果呆的时间长了也许会对你的实力有损害……”
谢如期如同一个辅佐昏君的老臣一样苦口婆心,可昏君叶悬光对他的劝谏充耳不闻。她拿出那把小钥匙,直接塞进了看起来并不匹配的钥匙孔中。她听到了一阵清脆的咔咔声响,就像是锁孔主动缩起来适应钥匙的形状一样。手指感觉到一个个卡槽扣紧的震动,她用力拧了一下,门开了。
她看到了光。
如同流动的水流,从天到地铺陈成了一棵树的形状,枝繁叶茂,脉络清晰。这棵树巨大得超过了人类所能想象的极限,比外面看到的那棵顶天立地的世界树还要雄伟得多。她站在一片没有实体的叶子上,只能看到如同银河一样流动的绿色脉络从她看不到的源头涌出,再向她看不到的远方不紧不慢流去。像是历史长河中一个个顺势赴死的种族,不紧不慢,殊途同归。
光是无形的,可叶悬光却感觉自己好像突然到了水底,无处不在的水压抵着她的皮肤,让她感觉每一步都好像背负着一座山一样艰难。
叶悬光又试了几次,每次都是被拒之门外。她想象了一下谢如期描述的画面,不得不承认如果是一名高位神祇的话,一定会很喜欢这种感觉。
“你看到过,对吧?”叶悬光忽然看向谢如期,她的眼睛突然亮得像是能穿透人心一样,带着血色朝谢如期看过来。让他下意识错开了视线。
可这也只是出现了一瞬而已,叶悬光转瞬就被一股力量踢出银色宫殿,重新站在了属于自己的叶片上。
越是往上,前进就越是艰难。叶悬光只觉得肩膀上的重量压得她快要跪下来,眼角破开,皮肤多处开始渗血,如同强行潜入深海的大陆架小鱼,因为不知天高地厚而即将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那应该是天空女神的神殿,她关着门,所以你无法进去。”谢如期说,“如果是二代神祇,可以随意进出这里的任何一间神殿,一念之间随自己心意改变他们的世界。”
“上面是什么?二代神祇的地盘是什么样子的?和这里有什么不同?你看到过吗?”
“你是三代神祇,在世界树上是有居所的。可你却一次都没有邀请过我来这里,甚至当我从便宜父亲手上取得了前往世界树的权力之后,你还一直在试图阻止我。
“……”
谢如期抓住了她的手臂,第一次用近乎威胁的语气严厉道:“不能再往前了。”
神的世界,由更高位神祇的压迫感和俯视着低位神祇的优越感共同组成。叶悬光试着去窥探自己旁边的一片树叶,视觉瞬间发生了改变,无数的绿色光点闪过,她如同置身于一座华美的银色宫殿中,数千种她叫不出名字的飞鸟鸣唱出悦耳的音调,她看到了彩虹和晚霞,和斑斓的羽毛一起在彩云舒卷的天空中织成幻彩的雾气。
一念之间创造世界或者毁灭世界,众生都因为你的意念而存在,没有谁敢于挑战你的威严。在这种环境中待得旧了,也难怪那些神祇会长成这样让人生厌的鬼样子。
“不用。这就是神的世界吧?感觉挺新奇的。”
而正是目光的这个躲闪,让叶悬光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能承受吗?不然我们回去吧,我们只能在这里看一下,不可能进入某位神祇的居所的。”
叶悬光转头看向谢如期,他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受到这种压力的影响。仍然神态如常,担忧地看着她。
叶悬光抬头看向上方蒙昧的光路,她的眼角裂开来,鲜血从上面流淌下来,就像是因为过于渴望而留下的两行泪水。
“按照我的了解,刚来到这个世界的你,一定就像我不甘心于这个制度一样,也想要从根源处找到能摧毁它的东西。所以你也一定上到过更高的地方,知道那里是什么样子的。
“可为什么后来的上百年,你都一直没有成功摧毁这个制度,甚至没有试图去努力一下?”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弹动着,仿佛没注意到谢如期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她的语速很慢,可最后还是把那个猜测说了出来:“让我猜一下,是不是你曾经来到过更高层的地方,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而那个真相就是——制度无法推翻,人类无法胜利,这个世界会永远在神祇的高压之下存在,一切努力都只是徒劳?”
叶悬光和谢如期不确定是不是爱人,但一定是曾经共同经历过数次革命的战友。她清楚只要尚有一丝希望,他都会是那个满腔热血未凉的斗士。
可是重逢以来,他陪她访问各位异族,帮她拉战线,帮忙研究超凡能力的工业化用途……全部都是在她的授意下行动,从未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就好像他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哄她开心,对于推翻世界树统治没有抱半分希望。
能让一名战士变成安心居于温柔乡的恋爱脑,除了彻底摧毁他的意志、湮灭他的希望、堵死他的前路,还有什么事能做到?
她平静地注视着他,目光却如同利剑一样,将谢如期一直以来维持的平和假象撕得面目全非。他吸了口气,胸腔中却好像被带刺的藤蔓堵满了一样,肺叶的舒张都带着细密的疼痛。
“……不是无法推翻,是这个世界在诞生之初就已经无药可救了。”
“我们的敌人从来不是神祇,而是无法逆转的时间。”
“……啊?”
叶悬光瞪着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她想要问得更清楚点,可就在这时,意识却突然闯入了另外一片广阔的空间。
空中弥漫着灰色的雾气,同样是灰色的影子在雾气中蹒跚行走着。五条河流分支如同手掌一样,到最后汇集成一条看不到边际的宽阔河流。那些影子就如同沿河逃荒的难民,他们佝偻着背,看不清楚面容,衣着略有不同,却步调一致地行走在昏黄的河面上。
他们路过一头长着三个脑袋的凶恶大狗,大狗从他们身上吸走了什么,于是影子变得更干瘪瘦弱。如同纸片一样的影子最后都走到了一架巨大的黄铜天平的一段,另外一边是一片白色的羽毛。
一道模糊的影子站在天平中间,用单调的声音读出天平读书,然后给这些影子安排去处。
“左边。”
“中间。”
“重了,走右边。”
“往后三个之后就截止了,今天下班了!剩下的明天再来!”
叶悬光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把意识拽了出来。她像是从水里被捞出来一样,顷刻间一身的汗水。她震惊地看向谢如期:“我刚才好像进到一座神庙里面了。”
谢如期下意识反驳:“不可能!世界树的阶级划分比人类封建王朝还要严格,哪怕是我在这里也无法进入任何一座神殿,你只是五代神,除非……”
他忽然顿住了,刚才被搅动的纷乱思绪慢慢沉淀,从中拎出了那可能是唯一的可能。
“除非……那座神庙的主人特意为你开了一道入口,祂允许你进入祂的领地。”
他的话音未落,叶悬光刚才只是无意识看了一眼的那片叶子忽然无限放大,如同一张深渊巨口一般将两个人彻底吞了进去。刚才只是惊鸿一瞥的灰色世界化作身边实景。
叶悬光从高空直直坠落,她试图翻身寻找落脚点,可全身的力量像是被压制住了一样,在自己的王国也算是力拔山兮的半神此刻脆弱得就像是个普通人类。谢如期也不知去了哪里,就在叶悬光以为自己将要掉到昏黄的河水中时,一股冰冷的雾气忽然席卷了她。
潮湿,黏腻,只是接触到就仿佛被无尽的怨恨和空荡荡的等待填满。叶悬光被负面情绪的旋涡席卷着,她穿过无数个排队等候的灰色亡魂的身体,径直被拉到了那巨大的天平前。
“……冕下?”
阔别了一百二十年的声音,再次听到的时候已经陌生得快要寻不到记忆中的痕迹。叶悬光努力抬起头来,想要看清控制这个神庙的人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一个。可当视线聚焦的时候,她的心跳却漏了一拍——
站在天平前称量灵魂重量的那一位没有样貌。
他和那些亡魂一样,早已变成了一团只剩下本能的灰色雾气。曾经对这个世界的一切奥秘都充满了兴趣的灰眸男人,仿佛在漫长的岁月中已经耗尽了热情,变成了一个真的只知道枯燥工作的社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