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天空忽然大亮,太阳和月亮同时出现在苍穹两边，四季降临在同一片大地上。这是大地上生活着的生灵的灾难，也是这里众神的灾难——因为他们所控制的法则之力,终于出现了不听他们指挥的状况。
    德维纳目眦欲裂：“怎么可能？！太阳不该在这时候出现！叛神的罪人不配享有太阳带来的温暖！”
    “不用惊讶，因为世界本来就该是这样的。”叶悬光迎着众神惊骇的目光说道,“太阳神控制着太阳，可没有了德维纳,就不会有日升日落？四季女神控制着春夏秋冬的轮回,可要是她陨落了,难道世界就会永远陷入寒冬？还有我那亲爱的父亲……”
    她含笑看向这片战场,在这里她没看到火神塔亚斯，这也正常，他是四代神祇，也许是根本就没资格来到这里,也可能是在听到母神的召唤时胆怯得不敢出现。毕竟神祇这种生物就是如此，强大时趾高气昂，等到弱小的时候,他们的表现甚至连蜉蝣都要不如。
    “如果火神陨落了，难道这世界上从此便没有了光亮吗？”
    “不会！！！”
    人类的战场上,周身浴血的扬斯克带着满身伤口怒吼道：“日月星辰、天地万物不都是这个世界进化而成的吗？就算是没有时间之神加快时间流逝,我们也会在漫长的岁月中自然产生。既然如此，世界树凭什么凌驾于我们之上？如果世界从此没有了火光,那就把我点燃！燃烧我的灵魂为那群神祇送葬！”
    一根金色的锁链忽然从他身上冒出来,璀璨夺目,炽烈耀眼,在混乱的天空中像是一把绝世宝剑,一剑干脆地斩开混沌,将从他到世界树两点一线的天空劈作两半。就连叶悬光也惊讶地看着那条穿越大海和山脉而来的锁链，它轻而易举刺穿了世界树的一层层防御，一直连接到了正悬浮在愿望之泉上方的魔方上。
    这禁忌的邪物被愿望之泉从异位面强行拉回来，宣告着末日转移的计划沦为破产，世界树沦为混乱的战场，也没人想去触碰那招来祸患的神的恶作剧。现在能看清楚末日魔方一共有七个，而从远方穿越天空而来的那根锁链正连接在其中的一个魔方上。
    神祇在这一刻早已放弃，他们的眼中只余下悔恨和懦弱的泪水。可在最后一刻，却仍然是有无数种族心中充满着不甘的。他们不断想着“如果有更多时间就好了”“如果能更早知道世界末日的根源就好了”“如果自己掌握着神祇那样的法则之力肯定不会走到这一步”……
    那一瞬间，她的视野被无限拉高，仿佛变成了一双悬在宇宙中的上帝之眼一般，巨细无遗地俯瞰着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一切。
    鹿角、鱼鳞、马蹄、云尾……它看起来有些像是很多生物的拼接体，只有那双眼睛不像是任何生物能拥有的，眼瞳深处雾茫茫的一片，它看向哪里，哪的超凡生物就是一阵激灵，好像自己的灵魂都被彻底看透了一样。
    嚓嚓。
    “为什么只有我们的位面得到了这个机会？我只是个普通人，并没有比之前的那些位面中的天才强到哪里去。”
    这个位面彻底抹去了文明曾经存在过的痕迹，灭世魔方却依然存在。它在位面的夹缝中漂流，偶尔遇到裂隙就会钻进去。它毁灭了一个又一个位面，那些位面中的生物也像是最初的诞生世界一样留下了一个个不屈的灵魂。最终，它流浪到了一个新的位面，落到了一个普通人类女性的手中……
    “……问得好，这怎么会是你呢？”
    那锁链是如此熟悉，新生成的魔方也是如此熟悉。
    金不敢置信地看了看魔方里的影子，又看了看自己，迟疑地问道：“这是……我？”
    又一个位面出口在叶悬光面前缓缓展开，虽然还没窥见里面的情形，她却已经猜到了这个出口通向哪里。
    这种不甘愈演愈烈，在最后一刻彻底爆发，就像是刚才叶悬光看到的那样，它化作了一种连神祇也无法理解的力量，无数超凡种族燃烧尽了自己整个种族的一切痕迹，将族群化作了灭世魔方中的一个剪影，这也是它们在这世界上唯一存在过的痕迹。
    它疯狂地旋转扭动，立方体内闪动着米幻的光晕，就像是在彩光照耀下的蒸气云雾，渐渐地，云雾有意识地凝聚成形，变成了一个头戴尖嘴面具的瘦高人形。
    几万年前，诸神因为傲慢自大制造出了灭世魔方，在漫长的岁月中，他们想尽了一切办法想要摧毁它、阻止它，可一切都无济于事，哪怕所有物种都用尽了力量抗争，世界还是不可避免地过早走到了终结。
    他们都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就像是静谧的深夜中，有独角兽沐浴着月光踩在铺满落花的柔软草地上的声音，随即，一个所有人都看不出来是什么的奇怪生物出现在黑洞中。
    一个个魔方里的生物凝聚成型，六个小魔方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抛起来一样，在空中无序地舞动着，最终，它们一个个一头扎入到中间的魔方之中，就如同几万年前从母体之中分离出来的时候一样，跨越了漫长的岁月，罪恶的渊薮再次合而为一。
    叶悬光眼睑微垂，就好像真的看完了一个个文明的毁灭一般，目光无悲无喜。
    叶悬光与它对视着，正如同她曾经做过的那个梦一样，她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着一般，慢慢伸出手去，轻轻触碰上了麒麟的鳞片。
    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远处龙岛的方向也亮起了一束光，同样的金色锁链飞驰而来，连接到另外一个魔方上面，彩光流转，化作了一条细长的龙形。这之后，是几乎和世界树平行的天空巨树上迦摩族的锁链、来自深渊的地底生物的锁链……
    “只是凑巧罢了，你们的位面科技发展水平刚好适中，你们的政府机构刚好比较有魄力有责任感，你这个人又刚好是个愿意去做这些的人……”
    叶悬光愣了许久，忽然间哈哈大笑起来。一重重迷雾好像顷刻之间被光芒穿透，烟消云散后露出的真相像是一把剑，一把被多个位面千百亿生灵共同打磨的宝剑，一下子就要斩断盘亘数万年的世界树的根。
    几十个神祇飞身而起，想要用手中的武器斩断锁链，可没有任何作用，这东西同样是不讲道理的存在，无法触碰、无法切割，如果不是眼睛能看到，它就像是不存在一样。
    “是啊，凑巧。”叶悬光自语道，“可是这么多的凑巧合在一起，那就是我们命中注定应该承担的责任了。”
    在那么多位面中，他们凑巧被魔方侵入、凑巧拥有较为现代化的文明、凑巧被尚未崩溃且愿意援助其他位面的政府带领着……又凑巧拥有和那些被毁灭的文明同样的不甘和勇敢，因此，他们天然就担负着那些已经毁灭的种族的沉重责任和殷切期待。
    去走他们走过的路，做他们未竟的事，若无法成为力挽狂澜的英雄，便和他们一样化作路基上的一具尸体，为下一个面临着一切的文明摘下胜利果实垫高一点路。
    万幸的是，如今的他们距离胜利已经只差一步路了。
    “陛下！陛下啊！！”
    “快请太医！陛下的情况……”
    “来不及了……陛下抱恙已久，这次操劳过度……”
    神龙的位面中，林小水离开了人世。
    这位女帝一生没有留下孩子，她执政生涯的绝大多数时间都用在了推动生产力发展、普及教育培养人才以及彻底启蒙思想上面，然后，在她生命的最后时间，她全力推动了第一部民主宪法的颁布。自她死后，这个王国将不再存在世袭制的帝王，这个古老的农耕文明终于在短短一百年中完成了社会形态的彻底转变。或许在未来还会出现倒退和波折，但是开放过的思想终究会把世界带向更广阔的天地。
    那个曾经在洪水中如同野草一样挣扎求生的小女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个不必为了生存挣扎的孩子在她的影响下成长起来，他们会成为另外一个林小水，或者是丝黛菈、魏本宇、虞星荃……
    悬在空中的魔方已经彻底被彩光占据，随后，一道比之前那些都要粗大的金色锁链冒出来，毫无意外地连在了叶悬光的身上。
    曾经出现在每个位面的神与人类的契约，如今在这里同样出现在神与另外一个更弱小的个体身上。只是这一次，代表的却不再是臣服。
    以叶悬光的身体作为通道，磅礴浩瀚的功德之力汹涌冲出，甚至将锁链都猛地拓宽了几倍。它像是亿万人共同唱出的凯歌，畅通无阻地直冲入万年来一直被神祇占领的圣殿。它是如此恢弘浩荡，以至于创造了这个世界的混沌之力也无法抵挡。
    喀——喀啦啦——
    “因赛亚……破开了？？？”
    德维纳目瞪口呆地看着正一片片剥落的魔方，那个他们想尽办法都无法破坏分毫的怪物就像是风化已久的页岩一样，轻轻一吹就散落成片。他想不到是怎样的力量能做到这种程度，在太阳神漫长又强大的生命中，第一次感觉到了迷茫。
    “这是……无数生灵的愿力。”旁边的秩序女神同样脸色发白，她胸口处可以称量万物的天平两端是两种颜色的力量，灰色的混沌之力是神祇拥有的力量，在以往的任何一次交锋中都不曾落于下风，而现在，它却在另外一端的金色力量重压下一蒊点点上升，那创造了世界的力量不再重如万钧，它变得轻了些、更轻了些，在七个位面中的一切被压迫者的怒吼中，世界的缔造者变得轻飘飘不值一提。
    啪！
    魔方终于彻底破碎，这个压在神祇们头顶数万年的厄运之子彻底死亡，只是在这一刻，神祇们却没有感觉到任何放松，因为一个远比因赛亚还要可怕的敌人已经凌越在他们头顶，它不是漫不经心的恶作剧，而是亿万生灵携带着长久的仇恨谋划的复仇之战。它可能在未来的几千年中都会成为神祇们的阴云。
    “几千年？开什么玩笑！我们已经酝酿了足够久，到了现在，自然是要一次性解决！”
    一根根锁链从四面八方升起，有金色的，也有红色的，那些都是被叶悬光影响了命运轨迹的生灵这些锁链编织成一张坚固而巨大的网，把世界树的顶层牢牢包裹住，然后像是一个蚕茧一样缓慢收束，一直到毫无阻碍地穿过树干，出现在每一个神祇身边为止。
    “这是什么东西？！”
    “世界树不是不可能从外部攻破的吗？为什么拦不住它们？！”
    金色的锁链无形无质，当然无法被神祇构建的实体拦住，可却能把狂怒的神祇们一个个束缚住。这些高高在上的神祇被五花大绑着，拯救了数百亿生灵的功德锁链把曾经最高贵的存在捆缚着，就像是这个世界的被压迫者第一次实施的报复。
    “走吧，起网咯！”叶悬光笑着说道，握着锁链终端的手随意一抖，只听哗啦啦一阵声响，属于人类的单薄手臂像是挖花生一样拽着一串丁零当啷的神，顺手拴在了谢如期的龙背上。
    “你怎么……”默默当了半天坐骑的谢如期身体猛地一沉，无奈地说道。
    “抱歉抱歉，不过后面还有两个大的，我力气不够，只能找你帮个忙了。”叶悬光笑嘻嘻说道。
    谢如期无奈地摇头，却还是拉紧了身上捆缚着地那一连串“花生”。
    “吱呀”一声巨响，宛如世界树发出的一声长长的哀鸣。这本应无生命的神祇造物好像在这一刻也知道了自己即将迎来终结一般，原本撑开了天与海的庞大躯体折下腰去，茂盛的树干枝叶扑簌簌折断落下，带着浓郁清香的绿色汁液如同鲜血一样泼洒出来。两颗最大的“花生”就从世界树的创口处被生生拽出来，按道理应该是这世界上最伟大存在的初代双神，就这样毫无尊严地被扯到了众生面前。
    他们那纠缠的、畸形的身躯，还有他们已经完全失态的面孔，毫无美感可言，一瞬间将万年间在众神间营造的威严形象撕扯掉七七八八。哪怕知道自己的力量其实来自于这两位，哪怕清楚世界树这么久以来一直都是被他们维持着，可就在这一刻，不少神祇心中对父神母神的滤镜好像都褪去了不少。
    原来他们也并非不可战胜。
    那么来源于他们的自己，难道就真的是屹立不倒的吗？
    很多时候漫长战争的失败都起始于一个瞬间，士气溃败的刹那，拉得再长的战线都会落下丢盔弃甲的定子。更何况这场战争的挑战者已经早就做好了一鼓作气终结的打算。
    这一天，世界树周边数百公里的人都亲眼目睹了巨木的倾塌。
    当维持着神祇乐园的双神从核心的树层拽出来的时候，曾经以为无法攻克的堡垒也从内部开始瓦解倾塌。它就像是一座崩塌的山峦，随着落木滚滚而下，寄生在它上面的生物链也一环环裂解。
    无数人都看到了如同群山一般巨大的金龙缓缓飞过日与月同时出现的天空，它的身后悬挂着一连串被金色锁链牢牢串起来的“蚕茧”，若是仔细看过去，会发现那都是一个个昔日曾经叱咤风云的神祇。它身边是曾经根本没资格瞻仰神颜的无数超凡种族，而它的背上，屈膝盘坐着的竟然是被视为最为卑贱的人类。
    这一刻，这颗星球上的智慧物种终于恍然发觉，属于神的时代即将落幕，万物竞发的时代也将不可阻挡地崛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