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第30章
    此次休整,熙成帝的意思是，要在行宫停上五日，再启程前往青夷山猎场。
    之后几天，宁元昭都没怎么再见顾景懿。就算见,也是匆匆的几眼。
    不过他有圆墩墩的木雕狗崽陪伴,心情倒没像第一日那样低落。
    启程前夕,他将小红喂得膘肥体壮,又让它奔跑着撒了会儿欢,毕竟一旦上路,它就只能跟着队伍走，总归是辛苦的。
    小红跑完，就安静地趴躺在宁元昭身边晒太阳，偶尔动弹着吃一口草。
    他拍拍小红的大脑袋,小红鼻子里嗡了两声,到底没抗拒。
    宁元昭知道小红有些生气。
    ——专门给它摘的好草叶，到头来被编成了兔子送人，搁哪匹马身上会不生气。
    幸好它的主人为了补偿它,又弄了许多更新鲜的马料来。
    足有八位。
    小红是只宽容大度的小马,很快原谅了它的主人。
    宁元昭遛完小红,重新将它拴在马棚之中,自己则净了手又换了身衣裳,在行宫里面无所事事地溜达。
    不，与其说冷待，不如说是漠视。
    顾琰盯着他的眼睛，差点兴奋到颤栗。
    宁元昭喜欢上了别人。
    却被顾琰极大力地攥住了手腕，强行拉拽到墙与竹丛窄小的缝隙间。只要稍微挣扎，便会立即脱离竹丛这所天然的掩映，被不远处的阁中人发觉。
    他感受到了平静之下，某种名为愤怒的可怖烈焰。
    就是走着走着，便走到了顾景懿的住处。
    宁元昭看也未看顾琰一眼，抬步欲走。
    宁元昭不想要他了。
    顾琰恍若不觉：“哥哥和皇姐关系过人，想必一定对皇姐的喜好很是了解，依哥哥看，皇姐会选哪几位留下来呢？”
    “这些人，都是父皇为宸月皇姐选的男宠。”顾琰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每一个都姿色不俗，天赋出挑。”
    上次中秋夜宴后，宁元昭一直避他如瘟神，连一个眼神都吝啬于给他。从他们十岁那年成为朋友起，他从未受过这样的冷待。
    他们站成一排,恭顺地听着领头太监的教诲。
    出人意料的是,这里并不似前几日的清寂。宁元昭没再往前,站于墙边的竹丛旁,安静看着阁院内的男子。
    顾景懿……他看到了，那个自小在寺庙长大的女人，用低劣粗糙的手段勾引着他的哥哥……
    “哥哥，这次可不能摔我，也不能打我了。”顾琰表情可怜地说，“要不然被皇姐发现咱们拉拉扯扯，可怎么办好。”
    宁元昭认识那个太监,熙成帝身边的夏德全。
    “你究竟想干什么？”宁元昭脸色漠然，声音也很平静，似乎并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
    宁元昭没说话，身体自然地向后退开，离顾琰远了些。
    就算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都要故意寻由头，去骚扰宁元昭。
    可偏偏宁元昭一无所觉……
    一个又一个铁铮铮的事实不断佐证着他的想法，让他脑子里极力克制的某根弦几乎崩断。
    他最恨背叛。
    顾景懿要抢走宁元昭，宁元昭要背叛他。
    不可以。
    他还需要宁元昭。
    在失去所有用处之前，宁元昭不能走。
    “小七是来求元昭哥哥和好的。”顾琰的语气很软，“哥哥，可不可以告诉小七，小七究竟做错了什么？让哥哥气到这样多天都不理小七……”
    顾琰很聪明。
    宁元昭一直都知道。
    比如说现在，顾琰已经很清楚地意识到，先前他找的那些烂理由都是假的，所有又锲而不舍地过来问他。
    “哥哥告诉小七，小七一定会改的，好不好？”
    改？
    宁元昭忽然感觉可笑。
    已经发生的事如何改？即便重来一世，他家人安好，身体健全，可曾经受到的痛苦如影随形，无法挣脱，不是说一句改就能尽数抹消的。
    就连现在，他的眼与舌都隐隐地涌上涩意。
    宁元昭看着顾琰，顾琰的脸上正呈现着一种难过无措的表情。
    确实，对于这辈子的顾琰而言，他什么都没有做，就平白遭受到了好朋友的冷遇。
    想来应当是十分不解，十分委屈。
    就好像他们之前每一次闹矛盾，争吵之后，顾琰都会用这种眼神看他，他总是会心软。
    然后他就稀里糊涂地原谅顾琰，他们就稀里糊涂地和好。
    迁怒于一个无辜的人是对还是错？起码现在无辜。
    难道他试着从现在起改变顾琰，一切便不会重蹈覆辙？
    宁元昭不知道。
    但他并没想过拿难得的一生来赌。
    他声音如常：“你不需要改变什么，就当我不愿意再和你玩了吧，没意思。”
    “那哥哥想和谁玩？顾景懿吗？”顾琰攥着宁元昭的力道愈发大，脑子里那根弦绷紧到极限，“你就那么爱自讨苦吃？你也看到了，她不知道有过多少个男宠，你喜欢她？她只是把你当玩物罢了。”
    说着，顾琰的态度又软了下来：“一点朱唇万人尝，元昭哥哥，她哪里配得上你？”
    “我，心甘情愿。”宁元昭冷着脸，一字一顿地说。
    他不欲与顾琰多说，用力掰开顾琰的手指。顾琰不甘心，还想说些什么，直接被他狠戾地掼到了地上。
    发出“砰”的一声响。
    太过不留情的力道。
    连翠硬的竹丛都承不住，簌簌向后弯去。
    顾琰没想到宁元昭毫无顾忌，在离夏德全如此近的地方也敢弄出这样大的响动来。
    他似乎磕到了头，某种针刺般的剧痛一瞬而过，眼前的人一下子变得朦胧遥远，像是隔了层水雾。
    唯独清晰的只有宁元昭的眼睛。
    润而亮的，仿佛水波里藏着一捧阳光。
    木然无神的，仿佛所有的光都被无情地收走。
    顾琰猛然闭上了眼，不知为何，他有点不敢去看。
    黑暗之中，宁元昭的声音传进耳朵，极低极沉，藏着浓浓的警告——
    “还有，顾琰，若是你再对公主有任何不敬，我就让你永远说不出话来，熙成帝不止有你一个儿子。”
    说罢，宁元昭面无表情地转头，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熟悉的丹凤眼。
    顾景懿正站在竹丛的影中，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
    宁元昭宽袖下的手忽地握成拳，敛下眸子，立在原地一动未动。
    公主来了多久？
    她听到了吗？
    顾琰说的话……他说的话……
    藐视皇室，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狂悖之言。
    “阿昭，过来。”
    宁元昭闭了闭眼，慢慢朝顾景懿走去，在离她还有几步之遥的位置站定。
    幽沉的香气主动裹住了他。
    ——顾景懿把宁元昭抱在怀里，安抚地吻了吻他的额角。
    她说：“没事，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