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第58章
银竹不见了。
确切来说,是午时出去采买东西后,再没回来。
现下天色已暗,按照常理,她无论如何也该回到侯府,宁亦舟感觉蹊跷,悄悄出街查探了一圈,才发觉了她的消失。
恰好在皇帝为宁元昭和顾景懿赐婚的日子。
“主子,会是谁做的?”宁亦舟问。
宁元昭点点桌案,脑中浮出了个让人生厌的人影——那日带着公主游乐时,遇见的慕容晃。
此人与他结过梁子不说,还很是爱与他争抢。
银竹在他与慕容晃之间,则更有一番渊源。
宁元昭记得那是一个微雨天,他去宝味斋,给顾琰买他喜欢吃的梨花酪,然后等第二日进宫时带给顾琰。
他回答说,既然看见了,就有点不忍心让她被拽到火坑里去。宣正侯府养个丫鬟绰绰有余,若是她真是心术不正,赶出去是最容易的事。
“这事情已过去许久,想来你不是因为陈年旧怨将她绑走吧。”宁元昭直接道。
大理寺?
慕容晃怎么会知道这些?
宁元昭心里升起种极其不对劲的感觉来。
因着下雨,街上的人算不得多,故而一点点风波都显得尤为浓墨重彩。
宁亦舟点头。
慕容晃下午时果真坐着马车出了城门,据说要去策马野玩。而且,慕容晃似乎听说了红珍珠一事,私下里去找过周博海。
慕容晃癫狂地笑起来,“与你何干?宁元昭,你装的真是像,周博海那老匹夫都告诉我了,你就是向大理寺告密之人!”
好在银竹没有让他失望。
雨第二天就停了,宁元昭带着梨花酪进宫见顾琰,顾琰还酸里酸气地说他怜香惜玉。
那瞬间,宁元昭透过如烟雨雾,看到了银竹的眼神。
“去查一下慕容晃今日的踪迹。”宁元昭说。
慕容晃自然也以为自己势在必得。
“小侯爷来的当真快。”慕容晃看见他,抬脚跳下了马车,“你真是自信得很,竟然一个人就敢来找我。”
对了,那个时候,她还不叫银竹。回府路上,微蒙细雨不消几息变成瓢泼大雨,宁元昭问她叫什么,她说她没有名字,宁元昭就给她取了现在的名字。
“你换上夜行衣,跟在我身后,想办法随我一道出城,别被人发觉。”
倔强中含着惧意。
她说,她是愿做工还债,而不是为人的通房妾侍。
银竹选择了他。
宁元昭便身着常服,策马出了城门。
蠢蠢欲动的人不少,慕容晃正在其中。有慕容晃在,其他人便都失了再去争的兴趣。以他们的说法,此女不过中上之姿,最多是有点楚楚可怜的风情,实在犯不上为了这事与慕容晃交恶。
慕容晃的踪迹大张旗鼓不加掩饰,怎么着都有点请君入瓮的意思。
他莫名叹了口气,将梨花酪交给小厮,走到银竹面前,亦拿出了十八两银子。他记不清自己当时说了什么,貌似是,侯府正好也缺婢女,让银竹自己选择,要不要来他这。
“好。”
“慕容少爷大度。”宁元昭平静地说。
价格是十八两银子。
当时的争执宁元昭听得不太分明,他只记得,慕容晃最后恼羞成怒,打了她一巴掌,撂下银子准备将她强行带走。
后来有次,他带着银竹出去买东西,阴差阳错撞见了慕容晃。慕容晃应是不甘心,见到他在,还敢去调戏银竹,让他差点折了慕容晃的手。
宁元昭将盒子放下,说:“小舟,你让人传个信去公主府上,说我有琐事需要处理,需得晚些才能去她府上,让她不要多想。”
他便带走了银竹。
宁亦舟点点头,不过一个时辰就查出了结果。
“对!”慕容晃压抑般顶了顶侧脸,“这确实算是桩小事,我心胸宽大,不至于记到现在,连带着你与顾宸月一道折辱我的事,我也不放在心上。”
“你倒真是爱惜你的婢女。”慕容晃讥讽,“不过她是个有眼无珠的,当初选择当你的奴才,也不愿与我为妾。”
他蹙起眉,“慕容晃,你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被审问,于我何干?”
此话一出,宁元昭已确信他掳走了银竹。
宁元昭就是在那时,第一次见到了银竹。
可银竹并不愿接受他的银子。
她着一身素白丧衣,跪于街头,卖身葬父。
“银竹在哪?”他问。
“大度?我是大度,可这不是让你一再践踏我的理由。”慕容晃指着他的脸,“你!宁元昭!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向着大理寺污蔑于我,让我平白承受牢狱审问!”
她比宁元昭想象中更加干练,做事情更是几乎没有出过错。
他是在郊野一处荒凉的林间找到慕容晃的。这附近人烟稀少,入目也只有几户人家,且零零散散,相隔甚远,唯有一家离林子近的,还紧闭着房门,估计是已经歇下了。
周博海?
怎么可能,此人连他的身份真容都未得见。
一张无形的网好似从四面八方向宁元昭罩来,他心中的不妙感越发浓重,不着痕迹向着身后某方向比了个手势。
“周博海又是何人!”宁元昭脸上带了点厉色,“慕容晃,你失心疯没人搭理你,赶紧将银竹交出来。”
慕容晃见他一无所知,眉心不由拧出点疑惑来,随后又释然般说:“我看你才是装疯卖傻,既然你不承认,我也不逼你,不是想看银竹吗?随我来吧。”
宁元昭翻身下马,跟着慕容晃向荒林内走。这片林子不大,站在哪都很容易望见边际,宁元昭很快看见了被吊在树上的银竹。
她被缚住了嘴巴,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身上还有不少鞭痕,看样子是用马鞭打的。
“你污蔑于我,想来是想借大理寺之手惩罚于我,然后顺理成章得到周博海那串红珍珠吧。”慕容晃凉凉地说。
宁元昭知道此时与他多说并无意义,“你想做什么?”
“说实在的,我不想要与你为敌。”慕容晃说,“我逼问过周博海,他说红珍珠就埋在这棵树下,你绕着树学狗爬三圈,我与你的恩怨,就一笔勾销,如何?到时银竹还你,红珍珠也给你,我分文不取。”
“我如何能确认你说的是真的?”宁元昭看了银竹一眼,面上毫无波澜,“若下面什么都没有呢。一个婢女,不值我做这般大的牺牲。”
“你这点倒是令我钦佩。”慕容晃摇摇头,“女人确是微不足道的,何况你有了顾宸月,对这种俗物看不上眼也正常。就是不知,是否是装出来的啊?”
他对身后的家丁使了个眼色。
几个家丁走过去,皆手持铲子,开始挖掘树根前的空地。
“我先替你将红珠挖出。”慕容晃说,“到时,想必你就不会再有疑问,至于我刚才给你的要求,做不做,全在你。”
土块一点点被掘出,慕容晃笑着看宁元昭,却没发觉他的神色已愈发凝重。
这地底下,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宁亦舟的气息也也猛地顿了一下。
忽然间,有个家丁大叫了一声,直直地倒了下去,竟随着土块陷了下去,砸出咚地一声响。
宁元昭知道为什么不对劲了。
这下面根本没埋着什么红珍珠,这下面有的,是一条密道!
今朝以来,法令严禁在京中及附近私掘密道,严重者斩首。密道的存在,太容易叫人送些不该送的东西进入京城。
比方说人,比方说……武器。
宁元昭抬头,感觉有风吹了起来。
“他这是怎么了?怎么挖出这样大一个坑来?”慕容晃指了指倒下去的那个家丁,愣头询问。
“不知道啊……突然……突然就掉下去了,像踩空了……”家丁们的声音有些惊恐。
电光火石间,宁元昭猛然出手,大力击上慕容晃的胸膛,将他击至远处。
如若不然,从天而降的刀锋现在就会割断慕容晃的喉咙!慕容晃的家丁们在呼吸间全部身死,幸好宁亦舟及时砍断绳子,救下了银竹。
确实。
发现秘密的人怎么可以活着?
宁元昭在寒波一样的刀光中,对上了数双淡漠至极的眼睛。这样的眼神……他只在秋狝时的暗卫身上看到过……
这里,藏着一个培养暗卫的桩点。
几乎是瞬间,宁元昭就想清楚了事情的关键——红珍珠,不过是一个饵,将他算入局中,为的就是要让这个桩点毁于一旦。
或许没那么简单。
只是现在思考这样复杂的事情似乎没那么重要。
他显然不是能活下来的例外。
除非,他是特殊的。
他看见了这些暗卫袖口间,暗银色的藤纹。
大燕朝北,一封密信送到了一个名为丹泊的小县里。
收信之人是个带点书卷气的年轻男人。
只不过就算在暖色的灯火下,他的皮肤也仍是冷白的,像是身体不太好。
他拆开信,看过一遍,轻轻地笑了声。
他当是谁,原来是他的好外甥,顾琰。
京郊野林。
当京畿卫统领带着人赶到宁元昭附近时,宁元昭便搞懂了他没想通的疏忽。
毁掉暗桩想来不是策划之人的最终目的。
他真正想做的,是要让熙成帝知道,有人在豢养他最忌讳的私卫。
否则京畿卫的人不可能来的这样快。
暗卫们的主子,会是熙成帝心头的一根刺,若真查出来是谁,恐怕不死也得脱层皮。
更遑论其他不能预料的惩罚。
再者说,熙成帝多疑,怎么会让不能掌控之人与另一个不能掌控之人结交壮大。
暗银藤纹,是公主暗卫的标志。
有人想让公主死。
就算不死,他与公主的婚事,恐怕也成了件悬事。最重要的是,此事因他而起,因利生憎,是最简单的事情。
有人,想让他与公主间,生出嫌隙。
京畿卫统领快步而来。
宁元昭将思绪隐藏在貌似惊惧的面孔下。
但很快,这点假装出来的惊惧变成了真的惊讶。
他在京畿卫统领的身后看见了身着暗红衣袍的女人,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缓步走来,伸出手,淡淡地唤了句:“阿昭。”
宁元昭握住她的手,她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拥住了宁元昭。
“殿下。”
“怎么这么不听话?”她以只有宁元昭能听见的声音说,“说了来找我,又没有来……”
宁元昭想说些什么,却惊愕地发现,顾景懿在颤唞。
控制不住的那种,就好像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她的拥抱,实则是一种以他为支撑,从而不被人发现的方式。
宁元昭想起了玄霓。
一种冥冥中的预感告诉他,蛇到发.情期了。
她说:“阿昭……回家……”
宁元昭克制住亲吻安抚她的冲动,抚摸着她的头发,低声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