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第89章
和顾景懿厮混时,宁元昭往往会感知不清时间的快慢,大概是愉悦感太重以致于神思迷失。
这次同样如此。
好在顾景懿未像昨日一般生气,所以身上少了同归于尽的凶狠劲和惩罚感。
奇妙的是,不论凶不凶,名为宠溺爱怜的感情总会从不受控制地顾景懿身上漫出来,将宁元昭覆盖个彻底。
而宁元昭此刻正伏在迎枕上发呆,以缓解某种余韵未消的劲。
他身上有点潮气,是方才沐浴时带上的。顾景懿给他细致地擦过一遍,只是发间仍剩了些微弱的湿意,幸好天气晴朗暖和,很快便能散掉。
“我让人炖了汤。”顾景懿抚着宁元昭的脑袋问,“我喂着元宝喝一点,好不好?”
宁元昭好半晌才回答:“什么汤?”
“鸡汤,给你放了些参药,补一补。”顾景懿说,“不难喝。”
他的公主以被想念之由留于宫中,实则是去放血为熙成帝喂养子蛊,压制蛊毒。
顾景懿笑起来,牵着他走到桌旁,要他坐到了有软垫的凳上。不知是不是怕他不好意思,平常服侍着用餐的人今日都不在,唯剩盈盈微风吹过面颊。
宁元昭想挣开,又担心太过异样,索性强行按捺住了。
这伤口也算是命运多舛,没能好好地养就三番五次再度裂开。
吃得心满意足回来了,就停在宁元昭手上把沾到的花粉簌簌抖下来。
这几天,很多次快靠近顾景懿时,他会痛,也会烦,都是他刻意压下来了而已。
说罢就想将它摘下来。
“嗯?原来阿昭知道啊?”顾景懿故意说。
而后他发现了点微妙的异样,他想,左手腕该痛的,可是没有。
小金子抖完也不离开,器宇轩昂地停在原地,像在守卫……或是警告。
恍惚失神时,他还曾应了顾景懿的意,细细舔过那伤疤。
“阿昭。”顾景懿捧起宁元昭的左手,“我帮你擦一擦。”
“受伤了,手臂无力。”顾景懿含了点笑,“所以元宝今晚也乖乖的,好不好?”
玄霓伏在窗边的阴影间,偶尔会抬头看看他们,更多时候,会望向窗外的花丛。
天气逐渐热了,蛇喜欢伏在凉爽的地方,小金子则遵从本性,常跑去院中已开了的花朵间采蜜。
“哼。”欲盖弥彰。
“好吧。”宁元昭勉为其难地同意了,又说,“你也要吃……方才不小心,把你的伤口弄裂了……”
宁元昭松了口气。
它身子短圆,看起来可爱笨拙,实际上轻盈极了。就是它贪吃得很,不像其他蜜蜂般会留蜜成挂,它采的蜜,大都自己吃了。
宁元昭猝不及防,左手腕便落满了粉。
“小金子。”顾景懿开口唤道,小金子很是听话地飞到顾景懿手心,没让宁元昭的举动得逞。
或许正因为此,宁元昭心情很是闲适,连顾景懿喂过来的汤都没有拒绝。
为宁元昭新制的衣裳便用了千金难得一匹的锦缎,比织云绸更为珍贵。
“有点俗。”宁元昭对此做出评点。
就是衣衫内侧的暗绣里有一个懿字。
宁元昭拖长调子嗯了声,听起来很是不情不愿。
——只混乱了一夜又一个清晨,不至于就到了喝参汤补精血的地步吧。
小金子嗡了两声,转身飞走了。
两人成了婚,顾景懿再没任何顾忌,得以光明正大奉予宁元昭各式各样的好东西,以彰显宁元昭的归属。
顾景懿笑着亲他,蛮横地亲完后又将他抱起来为他穿衣。
得寸进尺,宁元昭面无表情地推开顾景懿。
宁元昭盯了小金子一瞬,神色不变地说:“邋遢鬼。”
“没关系。”顾景懿颇为理所当然,“反正只有我能看见,是不是?”
“库里的补物太多,不吃也是浪费了,元宝就当帮帮我,好不好?”
“玄霓那放着酿好的蜜。”顾景懿摸了摸小金子肉嘟嘟的身子,“去找它吧。”
毕竟也只有顾景懿会脱他的衣服。
顾景懿很认真地为他擦净花粉,接着亲了亲他的手心,一切都表现得正常极了,应是没有发现什么。
“嗯……滴到我身上了……”宁元昭很给顾景懿面子。实际上他知道,顾景懿毫不在意这伤口,却会以此为筹码,来更好地为所欲为。
是昨日顾景懿进宫后多出来的伤口。
顾景懿不由笑了,戳戳他的脸蛋,“是养身的汤,平日里也会喝,元宝应是没太注意过。”
听到这话,宁元昭的脸有点不高兴地鼓了起来,很傻乎乎的模样,让人一眼便能看出心里的想法来。
好像昨夜也没有痛,宁元昭悄悄思索着,就算别的感觉过于强烈,也不可能将手腕上的痛感尽数掩盖。明明他都与顾景懿亲密到不可言说的地步了……
难不成是有欺软怕硬一说么?
宁元昭不知不觉将手往前伸了伸,像索求什么一样。顾景懿见状,再次低头将他的手心连同手腕通通亲过一遍。
没有疼。
果真是欺软怕硬么,宁元昭觉着不对,一点似曾相识之感在心中一闪而过。
“元宝。”
“嗯?”
“今日里我还需进宫一趟。”顾景懿在他侧颈上吻了吻,“元宝就在公主府待着,不许再去其他地方。”
“还要去几日?”
“至多两日。”
“以前也是这样久么?”
“他身体里的子蛊,近日来又有些压不住了,需要的血会多些。”顾景懿解释,“过两日他会请人为他疗治,到时就无需这样多的血了。”
宁元昭点点头,不知怎么很想去亲顾景懿。
于是他浅浅碰了下顾景懿的唇角。
“小吝啬鬼。”顾景懿主动亲了回去。
宁元昭不躲不闪,很老实地由他亲了一通。
“怎么这样乖?”顾景懿笑着问。
宁元昭拍开他的脸,“因为我不想听你的话。”
“是准备去哪?”顾景懿觉得他羞恼的神情太过可爱,忍不住又亲了亲。
“回侯府。”
“好。”顾景懿说,“我让梨鸢跟着你好不好?你的侍女不是走了么?有人在你身边服侍着总是方便些。”
宁元昭横他一眼,到底没拒绝他的请求。
顾景懿离开,玄霓留下了。
宁元昭若要回侯府,定是要把蛇带上的。
他握住蛇,起身去了寝殿后的梨花树旁,小狸花姑娘的魂灵正窝在这颗树下安眠。
春暖花开。
梨花一簇簇盛放,小金子好玩一样用身子撞着雪白的花瓣,宁元昭用手心接过被它撞散的一片,看了片刻,又将花瓣随意抛回空中。
梨鸢跟在他身后,有些看不懂他的神色。
之后宁元昭同梨鸢一起乘车回到了宣正侯府,懒散般躺进了自己的屋子里,抱着沾满顾景懿气息的被子沉思。
他不知道手腕上的改变是否让他变暴戾了。
不可否认的是,方才顾景懿说要进宫时,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杀了皇帝。
顾景懿不是让他生出这想法的根源,但也起了一定程度的催化之效。
实在是大逆不道啊,他叹了口气,心中没什么悔改之意。
只是,这些都不是他沉思的主要内容。
他是在想,顾景懿的毒。
小金子觉察出来他烦躁,飞到他身边安慰一样小声嗡鸣。玄霓跟上趟,似乎也想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安慰他。
宁元昭一一道过谢,将两位贴心的小东西推到一侧。
很显然,它们的安慰没什么作用。
宁元昭翻身下床,从自己的宝贝盒子间找出一只铃铛来——个头很大的石头铃铛。
他娘亲留给他的那只。
连响声都是闷闷的。
他重新窝回床上,一下下抛接着铃铛。玄霓伏在枕边,小金子活泼地在他手边飞舞。
宁元昭则继续之前的沉思。
自顾景懿将蛊毒的秘密告知他时,他就在查寻有关于他的秘密。
没错,是他自己。
毋庸置疑,他的血一定是特别的。
这血自然是由父亲母亲相合得来,父亲这边,世世代代皆记于族谱,有迹可循,没有任何与南祈,与蛊毒牵扯上关系的人物。
而母亲,是南境之人,又身份不明……
宁元昭曾向宁云霄旁敲侧击过他母亲的来由,可惜就连他爹都知之甚少。他亦让宁亦舟去查过,仍旧毫无所获。
一场迷离飘散的露水情缘,竟也在化于水雾前留下了存在过的印证。
一个名为宁元昭的孩子。
他流着宁云霄的血,更流着和他母亲一样的血。
“母亲……我该怎么办……”
又一次抛起间,宁元昭没接住石头铃铛。
铃铛坠在软褥间,几乎接近于无声。宁元昭再拿起铃铛时,看到了正攀附在上面的小金子。
他轻轻将小金子拨开,细细查看铃铛有没有破损。
他看见,小金子又飞了过来。
依旧停于铃铛之上。
同天,七皇子顾琰经过数天的跋涉,终于自丹泊回到京城。
与他共行的,还有位苍白隽雅的男子,他的舅舅,夏侯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