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燕王
“大晋兴,燕践祚。”
张可前回到客栈沾床就睡,第二日醒时天光大亮,他从梦中惊醒,两臂冰凉,发觉竟是裸露在被外,紧忙起身去解包袱,取出一件厚实的大袄穿上身,免得受凉惹风寒。
虽然已经考完,但仍然惦记着成绩,张可前毫无睡意,去洗了把脸出门,客栈给士子提供两餐,有馎饦,有蒸饼,还有各类粥食。
张可前感觉考棚似是话本里吸人精气的精怪妖精,不知为何,回来以后就腰酸背痛,连饭量也翻了两番,两个蒸饼、一碗馎饦竟还不足够,腹中填不满似的,张可前红着脸又要了碗粥,听得跑堂小声嘀咕:“今个儿是怎么了,个个如牛……”
张可前臊得慌,端了粥躲到偏僻角落里,舀动碗里的粥放入嘴里,预备快速吃完,早点离开。
正专心喝粥之际,一旁士子议论:“你的试题可都做完了?开篇耗去我半日,连累我后面的题差点没写完,匆匆下笔赶上,只怕结果不如人意。”
另一个士子深深叹气,佩服道:“试题丰繁,你竟写完,估计能有个不错的成绩,小弟先在此恭贺了。”
那个士子苦笑,“冬闱不易,别看我写完,实则不过废纸一张。我忆起一题,屈子的‘虽九死其尤未悔’句,此题可是选甲的七死?”
张可前拿匙的手一顿,眼睛微微睁大,他扭动僵硬的脖子偷偷看过去,只见右边那人毫不犹豫地点头,他道:“前句有七字,当该是七死未悔。”左边的士子轻轻吐了口气,“我还当七字后面该是八,在甲乙之间犹疑,兄台一言叫我放心不少。”
张可前手里的汤匙倏地滑落,摔入碗中,发出一声脆响,吸引来那二位士子的目光,张可前紧忙道歉,粥也喝不下,呆呆坐着。
终于说服刘绪的主事哪有不应,欢欢喜喜地出府去。
高升本来西躲东藏不敢回家,奈何银钱散尽,无处可去,在被打死和饿死之间,他还是向前者妥协了。
刘绪捂着胸口喘不上气,眼前发黑。
高筠交了卷离开,戴着帷帽出考棚,直接乘了马车回长安,路上遇到一蹶不振的高升,顺道捎了高升一起走。
一代权臣,高澄机关算尽,却在最后一步死于庖厨之手。
刘绪眯起眼,举起那张薄纸在阳光下左右察看,良久以后冷哼一声,将纸摔在案上,评价道:“荒谬,如此简易,不堪实务!”
看到高筠,高升以为她是特意前来找他的,感动道:“幽州天寒,难为大姐亲自前来。”
高筠压着惊讶偏过头,眼角眉梢晕开浅浅笑意,她取下帷帽,勾唇笑道:“不必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这是拿高澄刺我?”刘绪瞪大眼睛。
主事慌张地扶住他,眼见左相身子日渐消瘦,不似平常,他放心不下,“相公,我结识一位善于疏解肝气的名医,我这便请来给相公瞧瞧。”
无颜见江东父老啊。
刘绪确实觉得这几日胸闷气短过于频繁,不再拒绝,只是朝中形势不清,都巴望着他的动作,不好在明面上请医,拉住主事嘱咐:“莫要声张,夜里请入府中即可。”
宁王牙齿磨得咯咯响,怒气冲冲地跨步走近,“相公既邀我至长安,为何又瞒着我请燕王?”
考试结束不久,刘绪拿到考生回忆版试题,第一张试卷上的图案暂时空缺。
不知谁走漏了消息,刘绪心思百转千回,装傻道:“宁王殿下何出此言?未诏私回长安乃重罪,殿下不该在这里出现。”
刘绪惊疑,复而拾起往后看,待看到高澄与元善见这道题时霍地拍案而起,怒不可遏。
主事掖着袖子揩汗,提醒道:“听闻开篇有许多什么观察题,图案繁多,无人记得,那些题可是难倒不少士子。此外,陛下似是将策论放在了后面……有孝静帝之题,请相公一观。”
主事方走,屋外传来一阵喧声,刘绪忍着胸口的闷痛起身,走到门边正伸手,咚一声,宁王已经凶神恶煞地踢开门,刘绪吓得退开两步,一口气差点提不上去。
冬闱考完,不少自觉没有希望的人便收拾了包袱各回各家,有举人身份的去长安参加春闱。
他隐约记得第二页纸并非找规律,似乎是叫什么常识及基础知识应用,莫非他看错了?
回想到自己在写第二张卷子时的轻松,张可前恨不得现在就回到那个时刻,将暗暗窃喜的他打醒。
懊悔填满胸膛,张可前胃口全无,一场冬闱考过,信心全然崩溃。
想过河拆桥,没那么容易。
宁王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举到刘绪眼前,“相公这是敢做不敢认?”
“殿下伪造书信,诬我清名,纵然如此,我也不会在逼迫下做出损益国家之事。”刘绪镇定自若,拒不承认。
宁王目光变了变,狠狠瞪住他,连说三个“好”字,甩袖而去。
长安纷纷扰扰暂时没有波及幽州,徐璎正在看卷子。
冬闱使用糊名法,卷子在考棚上收后密封好,送到了徐璎指定位置,太平巷。
客观题有标准答案,便由这太平巷里的罪臣们改客观题,速度快,效率高,还不用花钱。
主观题徐璎想自己改,奈何数量实在太多,只得把幽州有名有姓的官员都关进太平巷里帮忙,让周近他们把卷子分为优良中差,优和差各有十个名额,徐璎要亲自过目。
周近拿到卷子后不由眼前发黑,优好给,差却是迟迟不能选出,刚觉得这个差,接下来还有更差的,并且差得千奇百怪,十个名额完全不够用。
还有那道高澄与孝静帝的题,改起来分外棘手,有一味踩高澄的,也有看出其中深意疯狂吹捧女帝的,还有脑子不清骂女主误国的,周近看张卷子,心就颤颤。
既然这么不满女帝,那还来参加冬闱做什么?
差卷太过,周近一时间无法抉择。
不能交差就不能离开太平巷,生生体验一回流放生活,周近心里焦急,他是越看越生气,恨不得撕开糊名处,将这些人通通抓起来。
最终周近与众人商定,先评中卷,差卷从其中抉择,找具有代表性的卷子评为差卷。
忙活了几天,可算评出十张差卷,众人齐齐松口气,把优卷和差卷送到沧浪斋。
徐璎拿到卷子,先看优卷,那叫一个鞭辟入里,深中肯綮,有辞藻华丽疯狂炫技的,也有通俗易懂、清新流畅的,用词深奥的徐璎不觉明厉,直接放下,看自己能看懂的卷子。
可惜看过去九张,水平都太高,徐璎看了唯有叹气,直到最后一张优卷,大段的套话和车轱辘话,没话找话,高澄那道题也是单纯的就事论事,泛泛而谈,说了跟没说似的,估计是优卷不够,提上来凑数的,徐璎眼前锃地一亮。
“这张卷子好啊!”一看就是个会划水的,对朝政没什么自己的想法。
徐璎喜出望外,当即挑出来判为优。
再看差卷,白卷无效,周近已将其剔除,在诸多水平不行的卷子里精挑细选,才好不容易选出,说它差吧,又有几许可取之处,正可徐璎之意,全都收下了。
周近送上来的十张优卷,徐璎只留了一个,其他都充进良卷里,反而十张差卷命运陡转,进到中卷前排。
徐璎把卷子送回太平巷核分定名,孙婉芸进来送奏折,单独拿起一本,出声道:“陛下,长安急报。”
“怎么了?”徐璎挑眉,孙婉芸面色凝重,似乎是长安生变,想到这个可能,徐璎不禁雀跃。
“陛下,宁王谋逆,带人闯宫,幸被燕王殿下觉察宁王动向怪异,及时将其拿下,刘相请陛下及时回长安城安定乱局!”
“燕王?”
刘绪什么时候又找来一个燕王,徐璎惊诧。
听这话的意思,燕王也在长安,这是宁王发现刘绪有二心,准备自己单干?还是刘绪投靠燕王,为解决宁王这个麻烦,故意设局?
徐璎沉思,“既然他们已拿下宁王,估计也出不了大乱子,就让刘相帮我好好感谢一下燕王吧。”
如今燕王有平乱功绩,接下来就是如何借个好听的名头,名正言顺地继位,徐璎感觉离自己下台的日子不远了。
不如推燕王一把,给他加加速。
徐璎想了想,自己是借祭天时的异象登位,干脆也送燕王一个异象。
思虑片刻,徐璎陡然坐直身体,扭头对孙婉芸道:“婉芸,你可听过狐狸的叫声?”
孙婉芸被问到,脸上浮现迷惑的神情,她轻轻摇了摇头,“回陛下,婢子未曾听过。”
徐璎微笑道:“那我可以帮你开开眼,我从前在长安听到过狐狸叫,它们的声音仿若人言,在夜半时分,这些狐狸就会跑出来,对着皎皎圆月叫:‘大晋兴,燕践祚。’很有意思,过几日,我带你见识见识。”
孙婉芸错愕,瞳孔猛地震,看到陛下乌黑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势在必行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