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第42章
◎委屈道长了◎
据燕安谨所说,从瓦肆到鱼骨庙,走水路更快一些。两人便找了个乌篷船,跟船夫说明一番,付了船资。
乌篷船行驶在宽阔的汴河上,船桨静静划开荷叶遍布的水面,荡起一圈圈的涟漪,富有节律的躅桨声听得人昏昏欲睡。
船夫站在船尾划船,船头只有他们两个人,江采霜靠在燕安谨怀中,渐渐睡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天近黄昏,船停在岸边。
河边一滩红蓼花开得艳丽,映着漫天彩霞,烧成一片灼红。
船夫用巾帕擦了擦脸,喊道:“客官,我只能送你们到这了。再往下走,到下一个泊处,我今夜就赶不回了。”
江采霜揉了揉眼睛,从燕安谨怀里抬起头。她睡得香甜,鬓角微乱,粉白的脸颊都被压红了。
江采霜迷迷糊糊地问:“到了吗?”
“说起来,师父怎么还没消息。”
店里就剩下两三桌客人,店小二不用紧着忙活,搬来一条长凳坐下,闲聊道:“余三娘真是个可怜人,家里两个哥哥,一个游手好闲不干活,地里的活计都是余三娘和她大嫂帮着干。另一个哥哥是个痴儿,整天就知道死读书。成了亲,好容易生了孩子,是个女娃,还是个痴傻的。”
江采霜二人刚走进去,店小二热情地迎上来,请他们入座,“二位客官,咱们店临近汴河,鱼脍最是一绝,客官可要尝尝?”
“你就睡在后院呗,这么晚了还上街干啥?”店伙计不耐烦道。
这么晚了,也做不成什么事。
刚巧岸边便有一家客栈,酒旗迎风招展,宾客盈门。
一盘盘菜肴被端上桌,小二从后堂钻出来,“二位客官,咱们店里新上了河豚,二位可要尝尝?”
女孩依赖地抱着母亲的腿,穿着寻常的粗布衣,洗得褪色发白,还打了许多补丁,但衣裳整洁干净。乌黑的头发也打理得井井有条,绑了一头的彩绳。
“放心,咱们这店里卖河豚都多少年了,从来没出过事。”小二喜滋滋地朝着后厨吆喝一声,加了一道菜。
那是一个身材中等的妇人,相貌平平,腰间系着粗麻围裙,溅满了鱼鳞内脏。她掀开帘子,手里拿着一个木托盘,似乎是要上菜。
“这个季节还有河豚?”江采霜讶然。
女人唯唯诺诺地干笑了两声,将托盘放到桌上,便赶紧撩起帘子,回了后厨。
两人正用着膳,看到店小二与人在后堂门口拉扯。
岸边修筑了几道阶梯,通往河面,燕安谨牵着她,顺着石阶上了岸。
“是,她们家离客栈就隔着两三条街,就住在鱼骨庙附近。”
待小二去招呼其他客人,燕安谨看向江采霜,“道长怎么想?”
“行行行,你赶紧走吧,大晚上带着孩子别在街上晃悠,免得招惹不干净的东西。”店小二挥了挥手,招呼她赶紧走。
“从前在外祖家住的时候,我经常跟师兄师姐们乘小船去江上钓鱼,钓上来鲜活的鲈鲤,在舟上便片成鱼脍来吃,再配上一碗酸甜的香饮子,当真是一大快事。”
临近入夜,两人先找了个客栈歇息,打算等明日再去鱼骨庙探问。
店小二满脸嫌弃地拿抹布擦了擦托盘底下,待端菜给客人上桌的时候,又换上了一副笑脸,变脸速度不可谓不快。
“客官有所不知,在咱们这地界,自打入秋,一直到来年春天,河豚都不会断。秋季的河豚最是滋补肥美呢。”店小二说得天花乱坠。
回头关上门,见江采霜看向这边,店伙计又换上一副和气笑脸,主动解释道:“这是我们店临时请来的帮工,叫余三娘,在我们干了有一阵了,手脚麻利,挺能干活的。”
“明日再去吧,”江采霜埋头吃饭,“等我们吃完饭,天都黑透了。”
“鱼骨庙啊?有的有的,顺着这条河往下走,几百步就到了。”店小二给他们上了菜,指向东面的方向,“不过今日七月半呢,这眼看就要天黑了,客官您还是别出门了,想去拜庙明日也不迟。”
“好好。”女人提着个深色的小包袱,牵着女儿急急忙忙出了门。
江采霜惊喜地看向他,“真的?那就再好不过了。”
回忆起从前在青州的日子,江采霜眉眼间不经意流露出向往和怀念。
大堂里食客都走得差不多了,还没走的,都是夜里要留宿客栈的人。
店小二正要关门,之前见过的那个女人急匆匆从后厨走出来,这次还领了个瘦小的小丫头,“大哥先别关,我过一过。”
包袱里传来浓郁的腥味,店伙计捂着鼻子摆手,“真够臭的。”
女人老实巴交地请求,“我这不得回家吗……家里还有老人哥哥等着。”
河豚价贵,但肉质晶莹剔透,软嫩鲜滑,比起其他鱼鲜美数倍。
“好啊。”江采霜正好腹中饥饿,便点了几样招牌菜,让小二尽快送来。
不都是清明前后才上河豚吗?
“她刚才牵的那个女孩,是她女儿吗?”
这次他来上菜的时候,燕安谨叫住了他,低声问:“小二,你们这附近可有一座鱼骨庙?”
店小二不客气地挥挥手,“去去去,怎么是你来上菜?你这一身鱼腥味,把客人都吓跑了怎么办?”
“嗯。先下船。”
“客官您慢用。”
燕安谨嗓音低醇,柔声道:“等办完这桩案子,我便陪道长下一趟江南,可好?”
江采霜听得颇为意动,便要了一盘,吩咐他一定要处理干净。
住在这附近的大都是农户,或是做点手工活,做点小生意,都是穷苦人家。街坊邻里彼此都认识,对彼此家里那点事知道得清楚明白。
余三娘家的事,在他们这里不算什么秘密。
江采霜回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个小女孩,安安静静,不吵不闹,就是看着十分怕生。
“余三娘不放心把孩子放家里,怕孩子受欺负,经常把她带到客栈来。我们掌柜不让她带孩子,今个是掌柜的不在,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通融通融过去了。”
店小二刚说完,店里有食客吃完饭,准备上楼。
“哟,客官您慢走。”店小二颇有眼色地上去招呼,忙着收拾碗筷擦桌子。
“你倒是嘴硬心善啊。”那食客评价道。
店小二嘿嘿一笑,“这孩子虽然傻,但不哭不闹,也不偷吃东西,带着就带着呗,也不妨事。”
江采霜和燕安谨是最后一桌上楼的,他们并肩上到二楼,右拐,身影消失在走廊口。
大堂的烛火在他们身后熄灭,整栋客栈都静悄悄的。
此时,夜色漆黑,街上早已没几个行人。店铺都打烊关了门,冷风卷起地上的黄土,一盏盏红灯笼摇摇欲坠地挂在檐下,发出微弱的光亮。
今日七月半,路上隔一段距离便摆出香案,燃着香烛,供奉逝者鬼神。
风声凄厉地呼号,宛如鬼魅尖叫,小女孩紧紧抓住娘亲的胳膊。
余三娘弯腰,将女儿护在怀里,“阿宝儿别怕,马上就到家了。”
两人走过鱼骨庙,一道微不可察的光芒一闪,钻进了阿宝儿后背。
阿宝儿木讷的眼神微微一亮,随即又恢复黯淡。
余三娘毫无所觉,只顾防备着静寂的四周。
刚踏入一条穷巷,便传来突如其来的犬吠,差点吓得人魂都飞了。
阿宝儿听见这声音便浑身颤唞,吓得直往余三娘怀里缩,“怕、怕……。”
余三娘一把抱起女儿,脚步飞快,头也不回地扎进了窄巷。
客栈里,江采霜坐在窗边,抱着机关鸟说了一大堆话。
先是跟采青姐姐说了自己这边的情况,还有案情进展。
接着不忘叮嘱一番,“采薇姐姐八字不够硬,今夜七月半,千万不要出门,绣鞋放到外间,鞋头不要朝向床,最好早些休息……就这些了,替我向爹娘长辈问好。”
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江采霜才舍得放飞机关鸟。
一回头,燕安谨正站在她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嗓音又低又缓,“道长给我传信时,倒是言简意赅呢。”
自己跟她说了那么多,她倒好,拢共就传回来一句话。
江采霜微窘,躲避他的视线,“你修为在我之上,又不需要我叮嘱。”
从前燕安谨身子不好,可是有她时常施针贴符帮他调理,如今他的身子已然好多了,气色也不似初见那么苍白。
早不用她操心了。
“快睡吧。”江采霜利落地阖上窗,从椅子上跳下来,到桌边倒了杯水。
等她来到床边,却呆在原处,犯了难。
只因客栈的床,比王府的床榻要窄不少,一人躺下还比较松快,两个人一起睡,便显得有些拥挤了。
燕安谨自屏风后走出来,江采霜不满地望向他,咕哝道:“你怎么不多开一间房?”
燕安谨先是一愣,随即视线落到床榻上,微微一笑,“出来得急,在下`身上没带太多银两。”
江采霜蹬掉鞋,爬到床里侧。燕安谨在她身边躺下。
果然,这床两个人睡有些局促,肩膀胳膊不得不贴在一起。
江采霜已经努力往墙边靠了,可还是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江采霜又羞又恼,迁怒于他,嗔怪道:“你是不是忘了,成亲前你怎么说的?”
燕安谨装无赖,佯装不知,“在下说什么了?”
“你说你有很多银子!”江采霜气恼。
“原来道长还记得,”燕安谨拖长了语调,故作头疼地道,“可在下这次出门没带太多银子,该如何是好?”
江采霜气得咬牙,扑到他身上,对着他的肩膀咬了下去。
她气势汹汹地指责道:“你是不是根本没银子,还骗我你很有钱!”
江采霜的那点力道,在燕安谨看来,就跟挠痒痒差不多。
反倒是少女混乱温热的气息,不停地喷拂在颈侧,仿佛翎羽一下下扫过。
燕安谨眼里盛满了愉悦的笑意,手臂不知何时揽在她腰后,装模作样地演戏,“道长轻点儿,嘶——”
“你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银子?”
“王府家贫,在下明日便去赚银子,还请道长手下留情……”
江采霜轻/咬他的脖子,“不准再有下次!”
“下不、为例。”
因着她突然的动作,他的气息略有停滞,所以短短的四个字才说得很慢,慵懒嗓音透出低低的哑。
江采霜咬了半天,总算把气都撒了个七七八八,“这次暂且放过你……”
她低头一看,却被身下的情形惊得愣住。
男人乌发散落在枕上,洁白的里衣被她扯得凌乱,衣襟敞开,锁骨上露出一排红红的牙印,还泛着暧昧的水光。
燕安谨却毫不在意,桃花眼噙满了潋滟水光,含情脉脉地望着她,薄红的唇角微弯,心情大好的模样。
江采霜忽然有些手足无措,脸颊温度渐渐升高,眼神都不知道该落在什么地方。
怎么打着打着……就成了这副衣衫半解的样子。
就在这时,刚关上的窗牖被风吹开,屋中的烛火突然熄了。
江采霜心里一跳,下意识压低身子,趴在他胸口,“什么动静?”
两人离得极近,气息交织。
燕安谨乌睫颤动,翻了个身,侧着将她拥入怀里。
还不等江采霜再出声,燕安谨便低头,附在她耳边,嗓音低磁地轻声开口:“初到陌生之处,在下不放心道长自己住。”
他的气息裹挟着热气,直往耳廓里钻。
江采霜耳尖发烫,半信半疑,“我是修道之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在下知晓道长的本事,但人世险恶,就怕万一。”燕安谨顿了顿,商量似的开口,“若是道长嫌挤,在下去睡桌子?”
江采霜脑袋埋在他胸口,迟迟没有给出回应。
燕安谨作势起身,被她抓住手腕。
“嗯?”
江采霜吞吞吐吐:“……嗯。”
胸中心跳咚咚,不停震击着她的耳膜。
燕安谨明了她的意思,乖乖躺了回去,“那就只好委屈道长了。”
江采霜一动不动地趴在他怀里,庆幸屋中熄了烛火,没人能看到她脸上的红霞。
不然这狐狸还不得得意好几天?
两人成亲已有一段时日,但这是第一次相拥入眠。
江采霜原本还以为,自己会因为不习惯而睡不着,没想到这夜睡得格外踏实,一觉到天明。
醒来的时候,隐隐约约感觉,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被自己抱在怀里。
她睡眼惺忪地往怀里一看,发现自己抱了一只白狐。
怪不得睡觉的时候,丝毫没觉得拥挤。
早膳后,二人问清鱼骨庙的具体位置,并肩走出客栈。
江采霜在不远处的摊位下,看到两个熟人,是银风和小虎子。
两个人穿着布衣,做寻常百姓打扮,各戴着个草帽,坐在卖笋肉馒头的扁担后面,还真像那么回事。
江采霜扯了扯燕安谨的衣袖,示意他看向那边。
燕安谨与二人换了个眼神,向江采霜解释道:“他们怕我们遇到麻烦,暂在暗中守护,先不要揭穿他们的身份。”
“好。”
顺着河岸边走出去几百步,果然看到一座庙宇矗立于矮坡山林间。
坡上建着一座年岁悠久的石牌楼,石头缝里都长满了苔藓。潮湿的石阶只有五层,上了石阶便是一座庙。
鱼骨庙占地还不足十步,是一座破败的小庙。庙门口一左一右两个小香炉,门外是一个香灰箱,里面插着黄色的香烛,约有手臂长短。庙后面是郁郁葱葱的树林,一直蔓延到河边。
绕过香灰箱,走进这座鱼骨庙。
庙宇拢共一间,正对面是一座鱼神像,鱼头人身,鱼嘴几乎够到了小破庙的屋顶,尾巴藏在衣袍中,神像外面的彩漆斑驳掉落。
“这庙里好像什么都没有。”江采霜仔细检查一番,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庙宇很小,一览无余,最多只能容四五个人进来烧香。
燕安谨停在墙边,看向泥墙。
江采霜站到他身后,“这些泥墙有什么不对吗?”
“道长看这里。”燕安谨袖袍落下,指着墙上微微凸出来的一片灰白。
“这是……”江采霜的手贴上去,一下就感觉到了若隐若现的妖气,“鱼精的骨头。”
“不错。这座庙宇的墙壁,融进了鱼妖之骨。”
江采霜收回手,“这应该是团奴爹娘的骸骨,被封印在此处。待此间事了,我想办法把鱼骨抽出来,渡化它们轮回。”
“这座庙里怨气太重,待久了容易影响心神,我们先出去吧。”江采霜不愿在这座妖庙里多待,“到底是谁有如此大的本事,居然能将两只鱼精的骸骨都封在此处。”
她对付一个团奴都有些吃力,竟有人能同时收服团奴的爹娘。
那人的法力该有多么强悍?
二人正要出去,却见一人脚步匆匆往庙里走,正是昨天才见过的余三娘。
江采霜给她让开位置,脸色煞白的余三娘跪到鱼神像前,磕了好几个头,嘴里不停嘟囔着什么。
等她磕完头出来,心情已然平静了许多。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江采霜猜测道:“昨天那个店小二说,余三娘有两个哥哥,二哥是个只知道读书的书呆子,她又姓余……她哥哥会不会是我之前在明心寺见过的那个余及?”
“有可能。”
“余及前天晚上从明心寺回来,应该早就到家了。”
白天陆陆续续有几家人来拜鱼骨庙,江采霜悄悄在庙里布了阵法,只要团奴一出现,立刻便会触动阵法。
可她在外面守了半天,阵法仍旧毫无反应。
“是不是我们猜错了?团奴并没有来这里?”江采霜不禁有些气馁。
燕安谨倒是淡然自若,“道长莫急,再等等。”
午后刚过,一个男人抱着孩子跌跌撞撞地跑来,一路高喊着:“鱼骨娘娘救命!”,冲进了鱼骨庙。
男人撞翻了香灰箱,跑进庙里跪下磕头,涕泗横流地祈求,“鱼骨娘娘救命,娘娘救命!这是我唯一的孩子啊,我就这一个儿,求求娘娘救命。”
男人抱着孩子,从神像前的香炉里拿了一把香灰,疯了似的往孩子嘴里塞。
“我的儿,快吃点神土,吃了就好了,鱼骨娘娘一定会救你的。”
看热闹的路人围了过来,把鱼骨庙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那不是孝生吗?他咋了这是?”
“他儿子怎么了?别是染上什么病了。”
“看着孩子好像都不动弹,怕是不行了,真可怜啊。”
江采霜挤进人群,“让一让,我是大夫,我给他看看。”
她来到庙里,对额头遍布血迹的男人说道:“我看看你儿子,我是大夫。”
男人六神无主,失了魂魄似的坐在那。
江采霜趁机给孩子把脉,刚碰上脉搏,顿时心里一凉。
她又将手探到脖颈处,发觉孩子身体都凉了,早就没了脉搏。掀开眼皮,瞳孔涣散放大。
江采霜无奈地站起身,“他已经死了。”
她正想把孩子嘴里的香灰掏出来,刚才还心神恍惚的男人,却突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恶狠狠道:“别走!你害死我儿,别想跑!”
他看向街坊邻里,发疯般说道:“乡亲们,这个女的害死了我儿子,大家都看着呢。要不是她不让我儿子吃鱼神土,我儿早就好了!你这个毒妇!你想害死我儿子!”
“你儿子早就死了,你给他喂再多香灰都没用。”江采霜本是好心救人,哪想到会被这般卑劣纠缠,当即声音便冷了下来。
“胡说,我儿子刚才还好好的,乡亲们都看到了,我儿子刚才手指还动呢,就是你来了之后,把我儿子给害死了。可怜我的儿,到死都没吃过一顿好肉,都怪他爹我没本事。”
江采霜念着他刚死了儿子,不愿动手伤他,“你松开我。”
“不放!你要么给我儿子偿命,要么就赔钱!”男人像是闻见了肉味的鬣狗,好不容易赖上一个人,哪肯轻易撒手。
就在这时,燕安谨从外面进来,袖中玉骨扇飞出,打折了男人手腕,又精准地回到他手中。
男人痛苦地“啊”了一声,手腕便无力地垂下,他脸色变得扭曲,脸上泪水血水混在一起,恶心又可怖,“我的手,我的手。”
江采霜赶紧挣脱,跑得离他远远的。
“别让这两个外乡人给跑了。”男人忍着疼,大吼了一声。
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虽说素来看不上余孝生这等懒汉,但还是围在一起,拦住了燕安谨二人的去路。
“你打伤了俺们的人,你们不能走。”
“孝生刚死了儿子,你们还下手这么狠。”
“是啊是啊,长得这么俊,怎么有这样恶的心肠。”
江采霜气得不轻,怒道:“明明是他想讹诈我们,你们都没看见吗?”
这些人怎么回事?怎么如此是非不分?
燕安谨安抚地握住她的手,将她护在身后,“别担心,银风他们马上就到。”
他声音低磁沉静,莫名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很快,人群外面就传来一阵骚乱。
“让一让,让一让,官府的人来了。”
人群让出一条位置,银风和小虎子领着祥符县的官兵来到此处。这里地处偏远,发生的纠纷归属祥符县所管。
“官爷,官爷,您可要为我做主啊官爷,这两个外乡人害了我儿,还折断了我的手。我们庄稼人就靠这双手吃饭,没了手我可怎么活啊。”余孝生举着耷拉下来的胳膊,惺惺作态,高呼可怜。
为首的厢兵却对着燕安谨拱手行礼,诚惶诚恐道:“奉县令大人之命,前来接世子回去。”
燕安谨淡声道:“起来吧。”
“给他的孩子验尸。”长指一指,指向余孝生身旁的孩童尸体。
“是是。”班头一挥手,赶忙让带来的仵作上前验尸。
燕安谨先带着江采霜离开人群,江采霜往身后看了眼,想知道那个孩子的死因。
燕安谨看出她的心思,却不放心她留在此处,“我们先离开,回头我让仵作把验尸结果告诉你。”
江采霜只得按捺下好奇心,跟他一道走出人群。
有了官兵的保护,围观的百姓再也不敢阻拦半分。
两人不方便再回到客栈,便暂时住进了祥符县的县衙。陈县令得到消息,早早地在衙门门口迎接,态度毕恭毕敬,“下官不知世子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县令大人多礼了。”燕安谨神色不咸不淡,语气平静无波,看不出多少情绪。
陈县令暗自捏了把汗,小心地从旁侍奉。
过去半个时辰,总算传回消息,死的小孩约莫九岁,似乎是中毒而死的,但暂时还不能确定死于什么毒。
至于那个撒泼打滚的男人,叫余孝生。家里一儿一女,还有一弟一妹,弟弟叫余及,妹妹叫余三娘。
“余三娘果然是余及的妹妹。”江采霜拢起眉,“怎么余及刚从明心寺回来,立马就死了个小孩?”
只是偶然吗?
燕安谨知她好奇心重,遇到案子就断然没有置之不理的可能,只是他还要提醒一句——
“此处民风蛮横狡诈,道长查案时务必要多加小心。”
这里的百姓有多难缠,江采霜今日已经见识过了,“我会小心的。”
“待会儿我让人传信给开封府,派吴仵作过来,查明那个孩子的死因。道长若想去他们家里盘问,须得带上官兵。”
江采霜知道利害,也不想因为这些琐事而干扰心神,自然应下,“好,我记下了。”
江采霜问陈县令:“为什么那个孩子死的时候,余孝生一直往他嘴里塞香灰?”
陈县令不敢问她的身份,但还是恭恭敬敬地答:“我们这有一座鱼骨庙,就是两位方才见过的那座。关于这座庙,从前有个传说。”
“哦?什么传说?”江采霜问道。
“传说十年前,这附近的渔民网了一条大鱼精。正好轮到村里分宅基地,大家伙儿抽签分地,顺便把鱼肉也分着吃了。可吃了鱼肉之后没多久,村里人都觉得腹痛难忍,找了许多大夫看也没用。后来一个云游的道士经过这里,指点村民,用鱼骨建一座庙,就能压制鱼肉的凶性。”
“村民纠集人手,在河边建起了那座鱼骨庙。奇怪的是,庙建起来之后,再也没有一个人腹痛。从此就流传开了‘鱼骨娘娘治百病’的传说,家家户户谁有不舒服,就去庙里拿点香灰泡水喝,据说泡了就药到病除,立马活蹦乱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