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第一百零六章
    李丹青看着齐子蛰,突然伸手,握住剑尖。
    剑利,她手皮薄,掌心很快渗出血来。
    血往下滴,溅在御案初铺开的白纸上,很快晕出一朵梅花。齐子蛰看着那些滴下的血,脸色阴沉,喝道:“李丹娘,你疯了么?快松手!”
    李丹青幽幽道:“适才不是说要削了我的嘴?”
    手掌剧痛,她眼眶一下子盈满了泪。
    泪水不听控制往下掉,掉到白纸上溅开的血迹中,把红梅溅出一个圆点。
    齐子蛰心口绞痛得厉害,为着父兄之死,为着白纸上的血泪。
    她的父兄杀了自己的父兄,自己自然要杀她父兄报仇。
    这个仇,不可解。
    他哑声道:“松手。”李丹青没有松手,只滴泪道:“子蛰,父皇这传位诏书不难写,但大臣们会信服你吗?”
    “郭公公,陛下昨日便口谕,令我领着周大人郑大人,于今日午时来见,为何不让我们进殿?”
    齐子蛰看着李丹青,同样知道她想自保,隔一会点头道:“可。”
    李丹青闻言道:“天佑还小,身边得有李氏的人。”
    “你一旦登位,谋逆的声名将传遍天下。到时不单皇亲会来讨伐你,就是邻国也可借着由头,扶持流落在外的李氏子弟来讨伐你。”
    李丹青看着他唇形,却是读了出来。
    进宫后,皇帝认女,护着她,给了她父爱。
    李丹青见那张纸粘了自己的血和泪,忙换了一张新纸。
    皇帝这一去,留下一个烂摊子给她,她要怎么收拾啊?
    齐子蛰则过去跪在武安侯尸体前,喃喃道:“父亲,儿子来完成您的心愿。将来,这天下便是齐家的。”
    皇帝这时候撑着一口气道:“齐子蛰,朕封你为监国将军,如此,你便能护着齐氏一族。”
    “还有突厥和回纥,听得消息,定也会掺一脚,或是讨伐你,或是要你投靠他们。”
    这期间,齐家活下来的人,自然鸡犬升天。
    皇帝执笔,喃喃道:“天佑才一个月大。”
    有了权柄,才能自保,才能护住皇祖母和天佑。
    她身上流着李氏的血,当上皇后,生下皇子来继位,则这江山,还有李氏的一半血脉。
    皇帝松口气,笑了一笑,倚向椅子上,隔一会,垂下头,再没了动静。
    “我若不登位,由得他人登位,我们齐氏一族,有活路么?”
    皇帝说:“乐阳,天佑还小,恐怕活不长,你必须当皇后。”
    她缓缓道:“请父皇再加封监国公主,将军与公主共同监国,直至天佑成年,还政于朝。”
    她要求加封监国公主,自然是为了争得权柄。
    “陛下,陛下!”
    “李丹娘,你松手不松手?”
    齐子蛰听得喧哗声,回过神来,站起身朝李丹青道:“李丹娘,你若想护住你皇祖母和天佑,一干人进殿时,你当知道要如何说。”
    到得那时,无人能阻止齐子蛰登位。
    李丹青含泪点头。
    李丹青马上松开剑。
    皇帝待李丹青讨价还价毕,抖着手准备落笔。
    齐子蛰要求加封监国将军,到时定然权倾天下,然后再慢慢收拢人心,建功立业,将李氏天下移到自己手中。
    皇帝的话没说完,但李丹青明白他的意思。
    他后面的话低不可闻。
    齐子蛰看着李丹青手掌还在滴血,终是道:“陛下可传位天佑,我袭侯位,掌兵权,加封监国将军。”
    她还没尽孝,皇帝就去了。
    殿外,传来新任宰相许绍山的声音。
    在以后的岁月,才有说话的资格。
    这几个月,她好不容易与皇帝建立了父女情。
    天佑还小,随时会“夭折”。
    “总之一句话,你若登位,天下大乱。”
    皇帝落笔写起来,写毕盖上印,看向李丹青道:“乐阳……”
    李丹青跪到皇帝跟前,放了悲声,大哭道:“父皇,父皇!”
    齐子蛰声色俱厉道:“我若不登位,父兄之命便白丢了,担了一个虚名。”
    皇帝沙着声音道:“乐阳,答应朕!”
    “父皇,父皇!”李丹青喊了两声,伸手一探鼻息,眼泪一颗一颗滚落。
    殿外众臣听得悲声,早推开郭公公,争先恐后冲进养心殿。
    众人一进殿,见着殿内的情景,差点昏厥过去。
    还是许宰相先回过神,奔到皇帝跟前跪下,大喊道:“陛下,陛下……,快来人啊,传御医,快传御医!”
    “乐阳公主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啊?”
    “陛下和晋王殿下怎会如此?”
    李丹青边哭边道:“三皇兄勾结侍卫欲谋害父皇,恰好武安侯带着两个儿子进殿,双方就打了起来。”
    “武安侯父子伤了侍卫后,到底寡不敌众,被杀了。”
    “丽妃护主,也被杀了。”
    “石公公带着齐子蛰进殿时,恰好三皇兄要动手谋杀父皇,齐子蛰杀了三皇兄。”
    李丹青扫一眼殿内尸体,不忘石公公,“石公公护主,也被侍卫杀了。”
    “父皇惊吓过度,诱出心疾,自知命不久矣,忙写下传位诏书,传位十二皇子李天佑,令齐子蛰和我监国。”
    “案上是父皇适才亲笔诏书。”
    李丹青说毕,看着郭公公扶许宰相上前,拿起诏书念出声来,知道皇祖母和自己的命至少保住了,便放心昏了过去。
    李丹青醒来时,犹有些茫然,好一会回不过神。
    父皇真没了?
    是做了一个梦,不是真的吧?
    盈月听到床内动静,忙忙撩起帐子,上前道:“殿下,你醒了!”
    李丹青看着盈月,问道:“什么时辰?我还要到养心殿给父皇请安呢。可别去迟了。”
    盈月的眼眶立即红了,上前扶起李丹青,小声道:“殿下节哀!”
    李丹青举起手掌看了看,手掌间的伤口已包扎妥当。
    她迷茫了一会,终于一点一点记起殿中之事。
    一瞬间,心口痛得不能呼吸。
    世间最痛,莫过于丧亲之痛!
    在殿中时,看着皇帝垂下头去,虽悲伤落泪,但眼前一切好像不真的,便能理智说话。
    可现下……
    李丹青脑子里全是皇帝临终前的情景,一口气突然喘不过来,眼一翻,又昏了过去。
    她再次醒过来时,床前围了数人。
    方御医给她诊脉,一边跟床边的人道:“殿下悲伤过度,这段时间可能会梦魇,还得服用安神汤,好生静养。”
    李丹青张了张嘴,发现嗓子发痛。
    她沙着声音问道:“祖母呢,天佑呢?”
    盈月上前道:“殿下放心,太后娘娘刚服用安神汤,睡过去了。鲁嬷嬷抱了小皇子过来景阳宫,现指定杨淑妃看着。”
    李丹青松了口气,艰难问道:“养心殿那边……”
    盈月道:“许宰相带着人守在养心殿,只等太后娘娘和殿下发丧。”
    李丹青心口又是一阵绞痛,喃喃道:“父皇!”
    待方御医告退,李丹青另喊盈月上前,问道:“齐子蛰呢?”
    盈月低声道:“齐将军召了宫中侍卫训话,重新分派人手。”
    她咬着唇,“适才,从武安侯府调了二十四个侍卫进宫,派了十二个侍卫来守在景阳宫门外,说以后由他们来保护太后娘娘和殿下。”
    她愤然,“说是保护,实则是监视。”
    李丹青怔怔出神,果然是男人,在夺取权柄这方面,行动力总是超强。
    父兄新丧,悲伤难言,并不防碍他雷霆手段。
    自己啊,身体太弱,太念旧情。
    她幽幽叹口气,示意盈月近前,贴耳道:“悄悄喊人出宫去一趟李将军府,跟将军要几个会武的奴婢进宫,贴身护着我和皇祖母。”
    盈月点头,又低声道:“小皇子的乳母也得换成自己人。”
    李丹青道:“这一件事,就让皇祖母交托郑家那人的人去办。郑家在京城有些根基,自能寻到知根知底的乳母。”
    这一晚,宫中全是悲声。
    李丹青睡到半夜,突然醒来,一睁眼,差点惊叫。
    齐子蛰坐在床边凝视着她。
    “盈月呢?你怎会在此?”
    李丹青缩了缩身子。
    齐子蛰察觉到李丹青的动作,冷冷道:“怎么,怕我了?”
    他视线定在李丹青唇上,“盈月被我打昏了,塞在床底下。”
    李丹青问道:“大半夜的,你怎么还在宫中?”
    齐子蛰突然轻笑,“我是监国将军,以后就安歇在养心殿了。”
    他伸出手指,抚到李丹青唇上,“李丹娘,我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全是父亲和哥哥惨死的模样。”
    李丹青见齐子蛰眼神有些不妥,一时不敢动,只轻轻问道:“石公公带你进养心殿时,到底发生了何事?”
    齐子蛰闭上眼睛,眼角有点湿意,“进殿时,便听得身后有风声,我当即矮身,举起石公公向后一摔,再转过身去。果然,背后有侍卫偷袭我,他那一剑,刺在石公公身上了。”
    “刺得太深,一时拨不出剑来。”
    我一脚踹翻了侍卫,拨出剑来捅了他。”
    “再看向殿内,便见侍卫们围攻我父兄,刀剑已刺进他们胸间。”
    “我跃过去,那几个侍卫是以前曾在御前和我比较过身手的,他们没料到我武功已精进许多,一时大意,便着了我的招。”
    “我一对三,杀了他们。”
    “晋王殿下不自量力,当时举了刀过来要砍我,被我夺了刀,拿剑横在他脖颈间。”
    “那会子,你就进殿了。”
    “李丹娘,若我武功不是精进了,今日便会和父兄一道,命丧养心殿。”
    “李丹娘,虽则你父兄也死了,但我总觉得,这杀父大仇还没报。”
    齐子蛰说着,手指摁在李丹青唇瓣上,另一只手指捻上去,低声道:“你说,我这杀父之仇,要怎么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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