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命无舛没想到沈扶闻这么快便破了自己的道心秘境。
    应沧澜也没想到沈扶闻会一死换燕无争清白,但就像命无舛所说,乌发散落的少年,十六岁便道心臻于圆满,若是道心缺憾被打开,修为动摇不说,直接跌落一个大境界也是有的,祂如此果决,反倒断了这位前辈如此打算的机会。
    只是他不知命无舛与沈扶闻素无纠葛,为何命无舛会如此针对于祂。
    若是系统或是盛梳在,就会告诉他,这就是针对反派的剧情杀,针对沈扶闻这个不可能被打败的对手的,极尽一切可能的削弱。
    别说在原剧情中,应沧澜对沈扶闻恨意颇深,都是靠着般若秘境的演化,才有可能取了沈扶闻性命的,就算他现在对沈扶闻并无杀心,在临近沈扶闻下线之前,由天道衍生出来的万事万物也只会对反派越发苛刻。
    所以盛梳之前也猜测过,系统需要她洗白,也有愿力可以抵抗这反派剧情杀的原因。
    不过这只是猜测。
    本体因为被窥探了道心,陷入沉眠的时候,迅速苏醒的沈扶闻便立刻将本体带入怀中,冷淡神色犹如高山雪松,褪去了当日清淡从容,只剩下锋芒分明的锐意,直直袭向那神色莫测,且借由秘境有了真身的命无舛。
    应沧澜劝祂按捺:“此处毕竟是顿悟秘境”
    盛梳和燕无争俱是眼睫颤了颤,应沧澜想上前,被和文皓拦住。他咬紧牙关:“别去,他在利用天地棋盘牵扯他们两世!”
    她明明,是恨沈扶闻如此心狠手辣,掏出了临渊一颗心的,但是悲愤痛恨之余,想到沈扶闻的前十几年,也是如同临渊般度过,祂依赖师兄师妹,便如同临渊依赖她与父亲母亲,神农谷一众师兄师姐。
    “你至今不肯对人承认是你错认——”那灵力猛地停滞,堪堪落在命无舛面前。
    命无舛果然徐徐道:“我原以为,你的道心虽然充斥着这二人,但终有片刻,是为你自己,无论生死,还是飞升,皆应该是这秘境最后还是令你痛彻心扉的根源才对。”他纵横命理百年,见过太多人口称其他人为最重要,口称道心是天下为公,最后还是败在自己的私欲里。就连主角团他们过问心境的时候,也逃不过私欲和偏心这一层考校。
    其实他们不是没有想过锁魂咒除了可控制人神魂,还可保全师兄师妹在沈扶闻不受伤害前也安然无恙。但是没有人觉得沈扶闻会如此。
    血色染红了盛家庭前草芥,燕无争原本站立不稳,灵力紊乱,却被沈扶闻猛地一拉,那仙灵便再也顾不上攻击那老道,而是尽数环绕在燕无争面前。
    命无舛最乐于看人命理,试探人本性,因而残魂才如此恶劣,但众人也没想到他能恶劣如斯:“是因为不想承认,还是不敢?”众人心已提起来,目光下意识落在沈扶闻揽着的女修身上,见她至今仍然沉睡着,没有被灵力波动伤到半分,皆情绪复杂,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命无舛开口:“不错。”他眼神深深:“你身处我秘境之中,即便破了这道心二重,弱点也被我看透。”
    白发仙人神色淡漠,并无被窥探内心的愤怒,但瞳眸中已显出杀意,冷锐凛然,嗓音更是淡漠:“前辈虽然早已陨落,但我也不能留你了。”说罢,也不遮掩自己是为泄愤的心思,仙灵磅礴而出,命无舛却不惧。
    那黑白棋子在沈扶闻来不及阻拦之时,发着金光没入盛梳眉心,一瞬间,竟还牵引来了另一个人。
    可他们竟然也真的从未了解过修仙界纵横百年的冰雪之灾,从未听任何前辈说起过,数百年前,曾有那么两个人。
    但沈扶闻不会。不仅如此,祂的道心简直可以算得上是惊世骇俗。
    仙君白发飞扬,一双寥廓瞳眸旷野无垠,仿佛什么情绪都干扰不了他。
    临渊肯为神农谷付出神魂代价,便如同沈扶闻肯用性命和一切为师兄师妹铺路般。
    她抬头。
    正在修复伤口的燕无争踉跄一下,猛地咳出一口血来,身后便有数人惊异痛声:“师兄!”
    “还是因为,你觉得他们没有这记忆,便可轻易将你谋划付诸现实。”说罢,命无舛猛地靠近,抬手起落之间,一个棋盘却出现在他掌中。
    所有人都忘了,只有祂一直记得。
    程悦仍然不会放过沈扶闻,但也不会允许面前之人借由这一点攻击沈扶闻。
    众人心知是沈扶闻的打算被泄露,皆下意识握紧了法器,就连程悦都无法解释为什么。
    也没有人想到沈扶闻一直锲而不舍地想要寻人回来,甚至对自己恶行从不遮掩,只是因为数百年前,祂从那场冰封一切的茫茫大雪中走出来的时候,有人说,根本就没有那样两个人。没有师兄和师妹便没有现在的修仙界,也没有之后的沈扶闻。
    命无舛赞许地看了音修一眼,待棋子重新回到棋盘之上,便看向沈扶闻:“你仗着在意之人失去记忆而横行无忌,如今也该尝尝无颜面对他们的滋味。”命无舛知道盛梳曾在道心秘境外,因为那所谓的从前,而对沈扶闻不知该如何自处,但看归看,终归是隔了一层。
    天地棋盘虽不可轻易更改命数,却可叫冥冥之中不该交叉的命理线相连,他不知前世如何发生,但终归牵扯过后,盛梳和燕无争都是会恢复记忆的。
    收回棋盘后便道:“落子有悔,既做了,怎可能不悔呢?”
    应沧澜之前便说了,这顿悟秘境需要的情绪便是悔悟,但兴许是沈扶闻太过冷淡,激怒了他,这接连两个秘境,竟然都是针对沈扶闻所化。而且,他还让师兄师妹恢复了记忆。
    燕无争受灵力冲击,很快便再次立不住要摔倒下去,但沈扶闻也不知是不是知晓已无转圜之力,还是冷淡漠然根本就是做给之前的他们看的,见燕无争连连咳血,脸色骤变,将人拉过来输入灵力。
    神魂融合,灵力也畅通无阻,很快燕无争脸色便好转,只是看了沈扶闻一眼,便闭上眼睛。
    沈扶闻的白发垂落下来,像是细雪般铺了台阶满地。命无舛觉得有趣,可惜这方秘境是他悔恨所化.他需得根据上个秘境看到的盛家,将自己的软肋提前把握住,免得被这次卷入的修士和这个半仙给牵绊住,于是用完棋盘后便拂袖就走,留下方恢等人,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只能在外围喊:“师兄!”
    燕无争很累,脑海疼得厉害,是本体昏迷,而且被迫想起往事的后遗症,所以沈扶闻才会控制不住。祂素来是喜欢在旁充门面,懒得主动走剧情的,因为本体和马甲受伤,控制不住对剧情人物出手还是第一次,于是燕无争感觉到小章鱼默默地拱了拱他的手背,便睁开眼睛。
    沈扶闻漠然地坐在那,错开他的视线。
    于是众人又安静了,将心去比,他们也不知恢复记忆的师兄和师妹该如何面对祂,同样的,更不知祂应该如何面对师兄师妹。
    燕无争淡然:“我总在想抹去记忆是和谁学的,没想到,却是你。”
    沈扶闻骤然出声:“不是我。”祂不肯看燕无争,闭了闭眼:“我怎么会故意抹去你们的记忆?”祂似乎有些恍然,明明还是那个清高出尘的仙君模样,这句低语却宛若是少年沈扶闻在说:“我怎么会不想找到你们?”祂也根本不知祂一直是在做无用功罢了,哪怕心中早有预感,也不敢承认,但心中其实已经做好了永世不见的准备。
    应沧澜骤然想起当日沈扶闻击碎道心秘境后的这句话。原来这句话是这个意思。
    祂不止不敢见他们了,还想一死便把这一切抹去。没有道心秘境二重,谁会知道沈扶闻道心的缺憾竟然是修仙界因他们安乐百年,却无人记得他们姓名?谁会知道沈扶闻最后会选择那样破局,兜兜转转,沈扶闻竟然还是什么都不肯忘记。
    燕无争不再开口,想要起身,沈扶闻下意识握住他手腕。
    凡与仙,以剑入道,和问心登仙的两人同时一顿。沈扶闻冰凉的手指像是被剑修烫了一下。祂慢慢松开手,语气似古井无波,燕无争看祂的目光却还像是在看那个少年。燕无争心想,他以为所有人都忘了的。可是秘境里最清醒的竟然是仙君马甲,是一直表现得没有什么挂碍的沈扶闻。
    他记得最清,也最决然——
    “你答应过的,会带她回家。”
    燕无争垂眸看着沈扶闻。总算明白为什么本体一直为洗白兢兢业业,一直背着锅的沈扶闻却没有什么触动,明白为什么他会是本体的道心秘境里,最快动手的那个马甲。所以即便是自己也会有不一样吧。临渊一直记着要顾及安全,把所有变数都控制在自己手心里,他按部就班地完成本体的布置,雁禾守着那部分至今不敢被本体唤醒的情绪,而沈扶闻。
    他是心里始终灼热的带着幻想的盛梳,是她心里最强大的存在,是她最后的依仗。
    原来她会想,大不了所有人都一起无了算了。大不了一切都归于尘土。大不了这部分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敢直视的黑暗和担忧,最后全都变成现实。
    本体没有想过真的牺牲一两个马甲就此离开,但马甲应该想过吧。燕无争仔细思考,他不知道这部分情绪交换会不会被本体看到,不知道是谁让沈扶闻有这个想法。是谁让剧本里可以为盛梳和燕无争付出一切的沈扶闻,变成真正可以借这部分来自天道本源的仙灵,暂时抵抗一下劫雷让他们离开的沈扶闻。
    燕无争低声:“我本不该承认你。”
    神算阁众人心一悸。
    仙君抬起头,祂还坐在长廊上,白发沾染的是庭院掉落的槐花,和为了给燕无争输入灵力染上的尘土,祂这模样真不像是个仙君。
    燕无争于是便淡然继续道:“我想我也应该讨厌你。”
    她不可能只是有自己全部喜欢的部分。盛梳其实很明白,如果她真的能够做到全盘接受自己的一切,马甲就不该在她无人陪伴的情况下诞生。她当然也是会讨厌自己,讨厌自己的某个部分的,但只是有时候。所以产生这种逃避的想法,其实不能算是马甲自作主张是不是?
    是她自己害怕了。是她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差一点点被从前的阴影裹挟。
    但是。盛梳没醒,但快被马甲的情绪汹涌而来,给鼻子酸得疼醒了,她挪动手指,在燕无争半蹲下来,将沈扶闻马甲拉起来的时候,倏然睁开眼,然后扑到沈扶闻怀里。
    在场的人都是一怔。
    “可我大概永远也做不到。”剑修抬眸。他永远都不会讨厌,甚至舍弃某一部分的自己。
    沈扶闻眼睫轻颤,听到本体和马甲都在自己耳边小声道:“才不要灰溜溜回去。”
    仙君马甲忽然很委屈,颤着眼睫想和本体贴贴,被提醒了还有人看着,才低头,让绸缎一样的长发落到才醒来的本体眼里。盛梳眨眨眼睛,看向沈扶闻。
    祂瞳孔安静苍白,里面像是有一场连绵的,下了数百年的大雪,将一切都变得苍老了,但祂还是那个少年。盛梳还是那个第一次发现马甲会说话,会出现,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拉着他们去玩跷跷板,给自己挑衣服,做一切她没有人陪伴做的事的盛梳。
    沈扶闻靠近她低声,没有让其他人听到:“所以,选我吗?”
    盛梳揉祂脸:“不如做梦全都要。”
    沈扶闻眼睫微垂,这时候很想抱抱本体,但主角团还看着,就有些不合适了,于是他们最终还是起身,应沧澜他们尽力控制自己,视线不往三人那里去看,盛梳却做贼心虚地握着仙君马甲的手,想松开,但是几次说服都失败了,连代表理智自己的小章鱼都伸出触手偷偷地和她勾勾搭搭!
    盛梳震惊之余不免感慨大难不死必有放纵(不是),一边试图纠正摆烂,把洗白目的圆回来。
    她低声:“扶闻,你攥得松一点。”
    沈扶闻:。
    祂偏头:?都想牵结果锅栽我身上是吧?
    主角团果然脚步一顿,只有应沧澜回头,看到盛梳的手被沈扶闻拽着,脸色难看一瞬,忍不住去看师兄。燕无争,燕无争在思考自己应该用什么表情。恢复记忆这个剧本不是他们写的啊!恢复记忆的“记忆”这段也是他们瞎编的,现在要想情绪连贯,就很考验人设。
    没办法,剑修只能侧眸一瞬,见盛梳其实不是很抗拒,又收回来。
    应沧澜和方恢他们都有些脸色难看。他们还记得秘境里盛梳和燕无争本该是道侣,哪怕前一世关系没有到这个地步,也不是沈扶闻能插手得了的,但想起沈扶闻对师兄和师妹感情颇深,未必就是那种情绪,又收回视线。心里各自有了计较。
    沈扶闻低头看了一下交握在一起的手:战力天花板就是有优待,不洗白也有优待。嗯,继续贴贴。
    一直到走出庭院,他们才回想起这个天地棋局剧情里最重要的一环。
    盛梳本体的身份,盛家做的恶,盛梳作为少主对盛家行为的放任,以及命无舛这个卦修大能与盛家的恩怨纠葛,皆在这个秘境里了。
    刚刚才醒来并不是很想上班的盛梳和两个马甲各自对了一下视线,然后感慨地发现,真就肝的时候马甲和本体一起肝,划的时候也不出意料所有人都想划。
    盛梳:那怎么办,要不摆烂吧。
    沈扶闻:劫雷把我们全带走。
    燕无争:听起来也不是不行。
    主角团已经看到了盛家的匾额,交换了一下眼神,由和文皓以神农谷弟子的身份寻请想要拜见,众人皆下意识忽略了盛梳。一是觉得盛梳多年未归家,即便盛家有什么想必也与她无关,二是。程悦下意识看了三人一眼,眸光沉暗,心里已下意识认为神农谷覆灭,还有盛家,定然与师妹无关。
    若是有关,师妹怎么会舍身救人?燕无争又怎么会和她结为道侣,沈扶闻宁愿弃大道而成全呢?
    她连对沈扶闻如今都有些心思交杂,更别提是从未做过什么(还没来得及)的师妹。
    于是再见到人,眸光已坚定不少。
    小章鱼在努力地鞭策自己和几个马甲:虽然听起来还可以,但是它会毁马甲!小章鱼痛心疾首,作为勤奋代表努力回忆第一次被系统通知时,想要改变结局的心情:怎么样的结局都可以,但是捏了几百个小时的马甲身体消失,是万万不能的!
    盛梳在躺平和继续看情况努力编中纠结了两秒,然后痛惜地表示:那还是再看看吧。
    不能洗白,确实前面几百个时辰都白干了,还不如再挣扎下呢。生死关头过后这样松懈,不好不好。
    盛梳就这样跟着主角团见到了盛家人。
    然后表示:要不她还是直接走劫雷全部送走吧。这真洗不了。
    比仙君马甲还难洗,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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