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先生告诉肖庭,他这辈子有桃花劫,还是那种要命的劫数。
老母亲三呼救命,给了道观一大笔钱求着化解。
姐姐肖楚拉着肖庭来到僻静处,苦口婆心:“你也听见了,那是劫,不是缘。”
肖庭冷笑,慢条斯理地回答:“那桃花不出意外姓关。”
十八岁的肖庭有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他喜欢二十八岁的关舒瑜。
家里人大概是知道一些的,尤其他那个和关舒瑜为同学闺蜜的长姐。
所以,这个算命的道士大概率是家里人花钱买通来给他做警世箴言的。
--多此一举。
所有人都以为关舒瑜老牛吃嫩草,只有肖庭知道她对她不屑一顾。
哪怕肖庭真意拳拳地表白:他不仅不介意十岁的年龄差;他也不介意关舒瑜未婚产女;他乐意做那个五号爸爸。
然,关舒瑜只是轻轻地摸了摸肖庭的脑门,就像十年前她第一次造访他们家那时候一样。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她把他当做一个孩童,根本没有把他当做异性对待。
关舒瑜走到窗前,抽一根香烟,然后掐灭。
没有解释,没有说明,也没有再给肖庭任何一丁点的可笑的念想。
关舒瑜把肖庭的那些小心思断得干干净净。
她甚至没有再出现在肖家--至死都没有。
两年后,关舒瑜因为一场车祸香消玉殒,只留下一个十岁的小女孩。
*
关洋洋虽然只有十岁,已经明白了生死。
她头戴白花坐在吊唁大厅里面,麻木地看着人来人往。
行色匆匆的宾客将白份扔在地上,这些是关舒瑜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份人情往来。
白份子不能用手递,只能扔在地上--因为晦气。
就像她,一个拖油瓶,一个晦气的遗孤。
还是没有自称父亲的人来收留她,天大地大,关洋洋形单影只。
肖庭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出现在她的视线里,然后是蹲下来的膝盖,再然后是那张小时候见过不止一次、却在某天戛然而止、不再出现的英俊脸庞。
“洋洋。”肖庭叫她,“你肚子饿吗?”
关洋洋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泫然而下,她终于哭了出来。
所有人都侧目,为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心酸了一把。
一个父不祥的女孩子,一个除了亡母没有任何亲人的女孩子,一个被诅咒的扫把精,一个……
肖楚同家里商量照顾关洋洋,她和关舒瑜关系最好,且,她心有愧疚。
当年她知晓了弟弟的心思,是她去同关舒瑜摊的牌,希望她能避就避,不要耽误弟弟的前程。
说到底,是她们肖家不够大度,认为世俗的“般配”比什么都重要。
肖楚去摊牌的时候,不是不心虚。爱情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她们说不服了肖家这个独子,只能去逼宫若是女流。
这就叫,柿子专挑软的捏。并不是多光彩的事情。
关舒瑜只是掐灭了烟,说一句:“楚楚小看了你弟弟。”顿了顿,又说,“楚楚高看我。我这种女人,且是有自知之明的。”
一句话,了断了十年的友谊。
关舒瑜再也没有出现在肖家。
关洋洋躲在房间里,她睡不着,但是不得不在黑夜中睁大眼睛。
今夜之后,她的未来短暂地尘埃落定。
没有人愿意收留她,她就只得去福利院;
但是哪怕有人愿意收留她,从此寄人篱下,日子也未必好过。
左右都是错,前后都是荆棘。
这就是十岁的关洋洋的命。
肖庭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吧嗒吧嗒打了好几声,然后把金属质地的打火机反扣桌子上。
“我会抚养洋洋。”他说。
没头没脑,已经尘埃落定。
肖楚欲语还休,张张嘴巴又闭上了,她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弟弟。
关舒瑜是肖庭心中的一根刺,几年没有拔出来,早就烂进了心脏。
现在想要药到病除,除非挖出他的心脏,剔除上面的骨血,掐断筋脉……
肖庭第二日就去办妥了手续,二十岁的肖庭早就独当一面,他不需要依托家族事业,自十五岁开始他就自力更生,二十岁已经是本地的十大杰出青年代表之一。
当年,信誓旦旦对关舒瑜说:“不用担心别人眼光”的肖庭,自有其资本。
可惜,真意拳拳的肖庭,没有赢得关舒瑜的心。
关洋洋拉着肖庭的手,只觉得温暖、干燥、舒服、厚实。
她略略仰头:“我该叫你什么?哥哥?还是叔叔?”
关舒瑜不仅留有房产,还薄有资产,关洋洋的户口落在原处,只不过由肖庭充当“合适监护人”。
论年纪,肖庭只比关洋洋年长十岁,叫一声“哥哥”并不突兀;但是他承担抚养义务,论辈分,叫一声“叔叔”也应该。
关洋洋仰着脸,只觉得阳光下的肖庭俊郎非常,是天底下最好的青年才俊。
肖庭却只是顿了顿,缓缓道:“叫爸爸。”
*
这一声“爸爸”,关洋洋心甘情愿叫了六年。
第七年的时候,她不愿意了。
十七岁的少女亭亭玉立,她比同龄人早熟,早早的已经明白了男女之别。
就像所有青春期的少女都有秘密,关洋洋的草稿纸反面写满了肖庭的名字。
她无数次地哀求肖庭带着她改名,她想叫“肖洋洋”,而不是“关洋洋”。
遭到无情的拒绝。
肖庭只说:“你是她的女儿。”他言尽于此,让关洋洋寒了心。
下半截没有说完的话是:因为你是她的女儿,才得到了他的偏爱。
他从始至终,爱的只有关舒瑜。
关洋洋陷入青春期的自我厌恶。
她一面恨着自己这一身传承关舒瑜的血液;一面庆幸这一张肖似关舒瑜的脸。
但是归根结底,还是不甘心。
十七岁生日这个夜晚,肖庭没有陪关洋洋度过,他有应酬。
回来的时候身上的带着浓烈的烟酒味道,白色的衬衫上还有颜色鲜艳的胭脂红。
关洋洋沉默地代替了女主人的工作,她把那一身脏污的衬衫扔在门外的地上,厌恶地踹了两脚,又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折叠好--哪怕是被脏污过的衬衫,也沾染着肖庭的味道。
那是肖庭,只要是肖庭的,她就不会嫌弃。
关洋洋自虐般地把脸埋进烟味酒味香水味道混杂的衬衫领口,仿佛这样就能分辨出他今晚拥抱的女人是不是逢场作戏?
一定是逢场作戏。
关洋洋在静谧的午夜埋头在肖庭的衬衫里:“爸爸。”她低声呢喃,“只做我一个人的爸爸……求你了……”
她在十七岁忽然明白那青春期的躁动来自何处。
为什么不再同肖庭亲昵;
为什么只想和肖庭对着干;
为什么嘴上说着厌恶、但是眼睛一直盯着肖庭的一举一动……
不是厌恶,是喜欢。
不是叛逆,是逃避。
不是不喜欢,那是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