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天朗气清,微风徐来,柳妧便让人将软榻搬到院子里的藤架下,一边吃着零嘴一边斜倚在榻上看着新买的话本子,谁知没翻两页就看见小锦着急忙慌地跑了回来。
“小姐,小姐!不好啦!不好啦!”小锦一口气奔到柳妧身旁。
“哪里不好啦,喘口气,好好说话。”柳妧嘴里嚼着零嘴,不慌不忙的。
小锦咽了一口唾沫说:“小姐,不好啦,有人上府里向老爷夫人提亲啦,说要纳您为妾呢!”
什么!
柳妧差点被嘴里的山果呛到,她连忙扔下手里的话本子,从榻上坐起,“你说什么?是谁来提亲?”
小锦说:“不是来正经提亲的,我听到说是拿的纳妾的文书来的。”
柳妧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谁?是谁敢如此折辱她,她连嫁人都懒得嫁,竟然还有不长眼的人敢来她家要纳她为妾,真是岂有此理!
“到底是谁?”柳妧气得小脸通红,连平日里甜糯的嗓音都变得尖锐了。
小锦也着急,“奴婢不知道啊,我是听门下说的,说那人带了礼物来拜见,然后被老爷请到书房里去了。”
按理说这样的人,老爷夫人根本不会让他进门,谁知老爷不但没把人打出去,反而让人请进了书房,她预感情况不对,赶紧飞奔回来告诉她家小姐。
柳妧也听明白了,阿爹竟然将那人请到了书房,说明那人身份不一般,否则,阿爹早就将人连同礼物一起扔出府外了。
柳妧咬咬牙,没敢去柳老爷的书房听壁角,抬脚去了柳夫人的主院。
“阿娘~”
柳夫人正在里间看账本,柳妧嘟着嘴,满脸委屈的跑进来,一头栽进柳夫人的怀里,气呼呼的直哼哼。
柳夫人被女儿唬了一跳,连忙搂着柳妧问:“怎么了这是?谁惹着你了?”
柳妧在柳夫人怀里哼哼了半天,就是不说话。
“你不说话,阿娘怎么替你做主?”
见柳夫人似乎并不知道有人来提亲的事,柳妧气哼哼地告状:“都是阿爹!阿娘,小锦说刚刚有人来府里提亲,说什么要纳我为妾,阿爹不但没把人赶出去,还把人给请到书房里去了!”
柳妧眼泪汪汪地看着柳夫人,“阿娘,我不要嫁人,更不要给人做妾。”
柳夫人一听,当即脸色一沉,“胡说,谁敢这样上门找打!我的女儿怎么可能给人做妾!”
“是真的,阿娘要不信,女儿陪你去阿爹书房,阿爹说不定正和那人聊的欢呢!”
柳妧急的落泪,柳夫人见状心疼,连忙安抚:“阿妧,别着急,别说你阿爹不可能让你上门做妾,就是他肯,我也不答应,这没影儿的事,不值得这样伤心。”
柳夫人丢开账本,拉着柳妧,“走,咱们一起去书房找你阿爹,我倒要看看,是哪家不长眼的东西,敢这样上门羞辱!”
柳妧得了柳夫人的支持,当下心里有了底气,随柳夫人一起赶去柳老爷的书房,她也想看看,到底是哪家不长眼的。
管家远远地就看见柳妧母女两人气势汹汹地往老爷书房的方向来,心里一哆嗦,不得了,定是因为书房里的那人,他赶紧回身去禀告。
“老爷,夫人和小姐往书房来了。”
柳老爷正和书房里的来人打着太极,一听,暗道不好,他对管家说:“让夫人和小姐先到东厢候着,说我这里有贵客,有什么事等我送完客再说。”
“是,老爷。”管家得了吩咐,见母女二人已经进了院子,连忙上前传柳老爷的话。
柳夫人盯着丈夫紧闭的书房,眉头微笼,沉思片刻,拉着女儿的手去了东厢,柳妧噘着嘴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被拖走了。
此时,书房里与柳老爷并坐着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男子穿着华丽,面色高傲。
听到管家的话,中年男子一挑眉,“这是巧了,既然夫人和令千金正好过来,不如将这个好消息一起告知了夫人和千金。”
柳老爷笑脸不变,眼神却沉了下去,“王管家说笑了,她们内宅妇人,怎能随意和外客相见。”
一介商户,贱籍出生,不过骤然爆发有几个钱,竟然还学起士族家里内眷不见外男这套规矩,王管家心里不屑,想开口讥讽一番,但看到柳老爷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笑,那似笑非笑的样子竟然让他后背发凉。
王管家到底没有开口,佯装咳嗽两声,便起身告辞:“我看话也说得差不多了,老爷还等着我回去复命,我就不多打扰了,礼物留下,提前先恭喜柳老爷,与咱们太守府要结亲家啦,哈哈哈。”
柳老爷耐着性子陪着说了几句客套话,随即让管家送人出去,待人走远,他的脸色骤然阴沉。
看了看书房里的几担布匹礼盒,想着这些是要送与女儿的纳妾之礼,柳老爷恨不得立刻将这些东西付之一炬,但理智告诉他,不行。
等管家送人回来,他立刻吩咐,“将这些碍眼的东西给我拿出去,别叫我再看见!”
“是。”管家已经很久没有见自家老爷如此暴怒的样子,他赶紧喊人过来将东西抬走。
柳老爷随后去了东厢,刚进门,两道目光齐刷刷地盯着他看。
柳老爷心里苦笑,叹了口气做好了被诘问的准备。
柳妧有柳夫人撑腰,心里有底气,虽然她知道阿爹不可能会让她给人做妾,但是阿爹没有直接将人赶走,让她很是不满,等柳老爷坐下,她故意对着柳老爷哼出声来。
柳老爷宠溺地看着气呼呼的柳妧,“哼哼什么,有话就问,阿爹什么时候教过你把委屈憋在心里,若是谁让你不快了,尽管当面说出来。”
“哼哼。”柳妧又故意哼哼两声,甜糯的嗓音尽是不满,“就是阿爹让我不快了。”
柳夫人看出来丈夫脸色不佳,她拍拍女儿的小手安抚,看着柳老爷问:“来的是谁?当真是上门来下礼纳妾的?”
柳老爷叹了口气,“是上官衡。”
“上官衡?怎么回事!上次不是已经谈好了吗?他怎么又变卦!”柳夫人一听是上官衡旧事重提,立马怒火中烧。
“简直岂有此理,他们官家就如此戏耍我们,说过的话可以顷刻就变!”
柳妧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意思?阿娘知道那人是谁,而且听阿娘的意思,那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上门提亲,阿爹和阿娘已经回绝了一次,这次上门是旧事重提。
还有,上官衡这个名字好熟悉啊,好像在哪里听过。
柳老爷安抚住夫人,转头问柳妧:“阿妧,我问你,前几日的庙祭,你有没有遇到什么人?或者遇到了什么麻烦?”
麻烦?
柳妧立刻就想到了那方锦帕,但似乎这事跟锦帕没有关系,她仔细回想,突然想起了那个登徒子。
怪不得她觉得上官衡这个名字这么耳熟,原来是那个登徒子说的商城太守。
她犹豫道:“那天,女儿遇到了一个登徒子,那个登徒子好像说他叫什么上官诚,他父亲是商城太守,我没有理会他,小锦寻了个机会拉着女儿跑走了。”
果然如此!
柳老爷叹道:“真是天意,上官衡本就想替他儿子纳阿妧为妾,上次我们做了交换,本来是谈妥了,但是,那个上官诚竟然对阿妧一见钟情,念念不忘,说是得了相思病,上官夫人不忍心见儿子伤心,便派人多方打听,不知从谁口中得知了阿妧的身份,就和上官衡说了,上官衡为了安抚妻儿,竟然老话重提,之前的商谈不算数了。”
柳妧脸色发白,一城太守,那是她们这些商户惹不起的人。
柳夫人见女儿脸色发白,知道是吓住了,她连忙拥着安慰,“阿妧别怕,阿爹和阿娘绝不会让你去给人做妾!”
“可是,那是太守啊,整个商城的人都要听他的,我们根本忍不起,女儿不想因为女儿的事给家里招来祸患。”柳妧眼眶含泪,颤抖的尾音让柳老爷和柳夫人听得心疼。
“傻丫头,任他是谁,也不能逼我女儿做她不想做的事情,这件事不用担心,让阿爹来解决!”
柳老爷心中闪过无数应对的计策,最后,想到了唯一可行的办法,他说:“为今之计只有死遁了,让阿妧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认定身亡,然后再偷偷把阿妧送出商城。”
柳夫人皱眉想了片刻,也赞同丈夫的对策,只是,自此就要与女儿分隔两方。
柳妧连连摇头,小脸泪水涟涟,“阿爹,我不想走,我不想一个人在外边,我也不想离开你和阿娘的身边。”
柳夫人眼睛跟着一红,张张口想要劝说,可是一想到要和女儿分开,嗓子眼仿佛堵了棉花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柳老爷见状安慰道:“只是暂时分开,等你安顿好之后,我和你阿娘随时能找机会去看你。再等上几年,阿爹把这里的生意规整好,找个理由离开商城,上官衡也不会一直盯着咱们家不放,到时,我们一家人又能团聚。”
“到底不能天天相见,我们就阿妧一个宝贝女儿,若不能时时看着她,我这心里怎么放得下。”柳夫人明白丈夫说得话,但是一想到女儿要离开自己身边,她的心就跟着酸疼。
“阿娘。”柳妧见阿娘流泪,也跟着伤心,母女两人似乎想到不久就要分离,抱头痛哭起来。
柳老爷心里也不好受,但到底是男人,不肯轻易落泪,只在一旁陪着,脸色却也不大好看。
良久之后,柳夫人收拾好心情,她还要和丈夫仔细商讨如何设计女儿假死,然后送她出城,这些事情也不必留下女儿让她操心,便吩咐丫头送柳妧回去休息。
夫妻两人目送着女儿的身影消失在帘后,柳老爷道,“夫人,我适才想到一个人,或许可以将阿妧托付给他。”
柳夫人用帕子沾了沾眼角,问道:“老爷说的是谁?”
“木氏商行的东家,木羽。”
柳老爷说:“这个木公子,我跟他打交道也有几年了,这人虽然年轻,但是为人处事非常老道,且行事正派,可以信任。木氏有自己的商船,这些日子木公子来商城收货查账,不日将要南下回漳州,我想将阿妧托付给他,让他带阿妧一起去漳州。”
漳州?
柳夫人说:“漳州地处南鄙,民风不化,穷困偏远,怎能将阿妧送到那里去。”怎么说也该找个生活便宜的地方安置女儿。
柳老爷说:“正是因为地方偏远才要送阿妧过去,梁国幅员辽阔,但真正中心区域不过是北地中原和江南沿海地带,膏腴之地的这些个官员多出自世家大族,而世家大族盘根错节,怎样都沾亲带故。上官衡和他的夫人陈氏都是北地的名门望族,我思来想去,只能将阿妧送到偏远的地方,这样才能安生。”
柳夫人沉吟片刻,觉得丈夫说得在理,只是漳州太过偏远,她怕女儿受不得苦,“阿妧从小锦衣玉食,没吃过半点苦,这到了穷乡僻壤,我怕她生活不惯。”
柳老爷说:“夫人放心,再偏远的地方都有豪族大家,木氏从漳州起家,在当地很有名望。木羽这人我觉得可以深交,我们将阿妧托付给他,与他金银好好替咱们照顾女儿。过几年再将生意慢慢转移到漳州,凭咱们的手段,哪里不能做好生意,到时就带着阿妧定居漳州,山高水远,也不用担心事情败露,上官衡那老贼不肯罢休。”
柳夫人终于点头,心中再有不舍,也明白丈夫的决定是对的,于是两人细细商量,准备尽快送柳妧出这个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