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照朝刚一开口，影山就特别配合地把放在一边的帆布袋提了过来。男孩随着她的介绍一样一样东西地往外拿，最先取出来的是一本B4的硬壳活页本，“都是给一与爷爷的啦——”

    “这个是小飞的相册，”从学摄影开始，照朝每年冬天都会整理一套自己本年度的作品集，不过这一本是另外做的、只有影山的纯享版，“都是今年的——”

    夏天那会儿，照朝陪着影山在社团结束之后加练了一段时间，没多久之后金田一就也加入了进来，就连一开始严格要和他们划清界限的国见也偶尔手痒下场。几个人又是练救球又是配合速攻的练得还不错，只有男孩对她给同级生画的速写很是吃了点醋。

    速写是为了提高想象的代入感的，但吃醋这种事肯定要好好哄一哄。于是前几天影山的十四岁生日，照朝给男孩准备的礼物就是一套这个风格的钢笔速写卡片。

    卡片的速写都有原型，底板是从今年照朝拍的所有影山里经历了好几轮的筛选，最后精挑细选了五十二张，寓意就是“这一年的影山飞雄”。而之前几轮挑的图她也直接打印了一份，做成了手工相册给一与爷爷带了过来。

    上了年纪的人就容易这样，即使没什么大病重症也总是小病不断。扳扳手指仔细算算，已经过去的这一年里，一与爷爷几乎有大半的时间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不光夏天的时候中总体的预选没能去看，甚至连影山作为北一的正选二传上场的样子都没有亲眼见到。

    所以只能靠相册这种方式迂回地弥补一下了。替代当然是不能替代，但学摄影就是有这点好处，照朝一直还比较自豪这一点。

    现成的相册其实哪里都有卖，只不过照朝权衡了一下还是决定自己动手做。彩打的相纸还有拿来做相簿的黑卡是她的摄影老师推荐的牌子，加起来就算打了折也不怎么便宜，照片为了防磨还压了一层硫酸纸，她的设计和手工也花了不少时间……

    但照朝有影山的经济入股和人工帮手，整体来讲还是可以承受的。两个人到后来已经形成了流水线作业，分工合作有条不紊，最后成品出来也相当满意。

    影山全家都是同样的柔顺黑发和深蓝眼睛，美羽姐姐是，和彦叔叔是，一与爷爷年轻时候的照片照朝在外婆那里看到过，也是；只不过像她外婆这样七十多岁了还满头黑发的人是凤毛麟角，一般上了年纪的人头发会白，眼睛也会失去一些原本的颜色——

    然而接过相簿的那一瞬间，一与爷爷的眼睛里仿佛也泛起了绀青色的、浪花般的惊喜。把这一切尽收眼底的照朝忍不住翘起嘴角，悄悄地用胳膊肘拐了拐影山。

    男孩也正望着目光灼灼的一与爷爷，明明没有看她却顺势握住了她，大手把照朝的手掌准确地拢在了掌心，传来温热的、足以融化她的炽热暖意。照朝感觉那暖热从相贴的手掌一股脑地流到了心里去，她搬着凳子往影山那边挪了挪，轻轻地靠在了男孩的肩上。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头靠着头、手牵着手，一起望着一与爷爷翻开相簿的第一页，望着头发花白的老人小心地掀开覆在照片上的半透明硫酸纸，满布皱纹的手指轻轻在第一张照片上摸了摸。

    那是今年……不对，现在已经是2011年了，准确点说应该是去年。总之是中学二年级开学典礼结束之后，穿着学兰校服的影山在北一校门口的留影。

    男孩身上的校服板板正正，还是开学之前新定的。因为体检记录为证，这个家伙初一一年也不知道吃了什么，一下子长了十几公分——照朝想到这里心有不甘地撇了撇嘴，中学入学的时候定的校服已经穿不下了……

    照片上的男孩已经有了少年的模样，像是棵挺拔的小松树，站在那里的时候腰板挺得笔直，看上去真是秀颀清隽玉立长身。

    放在相册里拿给一与爷爷的这张是影山一个人的，照朝那里还有她自己穿着春秋水手服的，以及两个人肩并肩的合照。从两个人上幼儿园那年开始，她跟影山每年都会在校门口这么拍上一张，一开始是穿着幼儿园的制服戴着小黄帽，后来上了小学换成了便装，再后来读了中学就又变成了制服——

    眼睛里似乎有隐隐的晶莹闪动，一与爷爷并没有沉迷多久，他翻了一页缓了一缓，就又冲着两个人询问地望了过来。

    没等照朝动嘴指挥，影山就又去翻那个布袋了，特别自动自觉。男孩这回拿出来的是一张DVD碟片，透明的塑料壳里塞了一张一看就知道画的是谁的钢笔速写，还勾了“TOBIO 2010”的花体字。

    “这个是相册的电子版啦，”这个封面当然是照朝画的。她连五十二张都画了，也不差多这么一张，“这回是用电子杂志做的，一与爷爷要现在看吗？”

    她这么说是有渊源的，更是结结实实地踩过坑。一与爷爷一直住的是条件很不错的单人病房，设施什么的都很齐全，所以照朝在暑假那会儿、跟影山来看一与爷爷的时候其实就带了一份照片刻的DVD，结果兴高采烈地准备展示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型号不匹配还是什么原因，折腾了半天也没放出来……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这次才一定要做可以拿在手上翻的实体相册本子，并且哪怕那个电子杂志的软件再麻烦，也一定要上这么一步保险，“这回我有拿去电器店请人家帮忙试过，本町的和隔壁町的都有去过哦，都没什么问题，”讲到后来她越说越快，声音也越来越高，“绝、绝对不会再放不出来了！”

    似乎是太急切了点，照朝话音刚落就有点懊恼地咬住了舌尖。她是来跟影山一起看一与爷爷的，这么逼着人家要给自己雪耻是怎么回事啊？

    “好啊，那就看一看。”一与爷爷微微地、慈祥地笑了，“我也想知道照朝酱说的电子杂志是什么样子。”

    老人家这么说着，也特别善解人意地望了一眼影山。男孩点了点头，拿着手里的碟片站起来，经过照朝的时候还抬起手，飞快地揉了一把她的发顶。

    两个人这种小动作已经很习惯了，但被一与爷爷这么望着，照朝还是觉得脸上热腾腾的。她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也跑去电视前面蹲下来，跟影山一起鼓捣DVD机。

    医院单人病房这个DVD机型号比较老，光驱收回去之后读碟需要一小段等待的时间。试过是试过，心里也大致有数、知道不会再有什么乌龙问题，但等待的那几秒还是显得尤其漫长，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好像能听见似的——

    跟她膝盖碰膝盖蹲在那里的影山突然伸手握了上来，安抚般地捏了一下。照朝扭过脸，一下子撞进了那片熟悉的、海一样的蔚蓝。

    影山就那么望着她，什么也没说，只有那双漂亮眼睛的绀青色始终倒映着她。而就像奇迹一般的，照朝心里那点莫名的紧张随着男孩手掌的温热贴上来也瞬间烟消云散，只有心跳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也更响了。

    正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敲了敲，照朝刚想站起来就听见门口传来了哗啦哗啦的金属碰撞声，于是也没动地方——来人是有病房钥匙的。她冲着门口伸了伸头，正好跟对方打了个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