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对，不说我都忘了，”一与爷爷愣了半秒突然哎呀一声，“毕竟算是中等部那边的活动啊。”

    历史悠久、以学生活动丰富闻名的强豪白鸟泽学园，宫城知名的私立中高一贯制学校。它坐落在绿树掩映的泉区若野町，方圆几里只有这一所学校，也没什么大型商圈——

    或者正是由于这样的原因，白鸟泽的校园设施安排得非常齐全，中等部和高等部也在同一片校园。但毕竟所属的协会不同、参与的比赛也不同，像是排球部这样的体育类社团都是分开管理的，于是就给了照朝可乘之机。

    “就是就是，”照朝坐回到影山旁边自己的位置上，顺着一与爷爷的话缝使劲儿点头。那位说一不二的鹫匠监督再怎么不给任何人机会也是高中部的教练，中学部的活动当然也不会时时盯着——

    “所以我穿了我外婆的校服嘛，”想到这里她没忍住翘了翘尾巴，笑了一声又赶紧收住，“嘿嘿，就畅通无阻啦。”

    ＊ ＊ ＊

    对于校规校纪严明、出入管理严格的白鸟泽来说，非本校学生当然不可能大摇大摆地进去晃悠，更别提去社团侦查或者录像。照朝最开始也是想着“那就去搞一套制服呗有什么难的”，真的着手准备的时候才发现，还真没想象的那么简单。

    私立学校一般都有长期合作的成衣店，想要订做制服要拿着学生证或者录取证明去，这倒是早就知道的。伪造这种东西就算违法犯罪了，照朝本来就没打算走这条路，而是打开了二手交易网站。

    毕业之后有些人会把制服留给后辈，有些人会自己保存起来当纪念，也有的人会挂到网上卖掉，俗称“回血”。会买这种二手校服的人，初衷当然也是形形色色，比如有像她这样，想要借着一套制服混进目标校的；有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总之就是想要收藏的；也会有考上了私立学校却不堪学费杂费的重负、想要买二手节省一部分开销的——

    然而在白鸟泽这里，似乎这些种种可能都不成立了。照朝在几个二手交易网站转了一遍，也没找到成交记录。

    这边想买那边马上就有人挂，她也没觉得自己能有这么幸运，但有了成交记录就有了拍到的人，顺藤摸瓜问一问说不定就能搞到了。想好的路突然被堵死，信心满满的照朝一下子没了方向，下楼吃饭的时候都不怎么开心。

    “怎么回事，”刚一打照面外婆就发现了照朝的异常，伸手摸了把她抓在脑后的团子，“嘴巴撅天上去了要。”

    “别提了——”这问的可是一拍即合了，照朝正觉得心里憋屈想找人唠唠。她噼里啪啦地把事情从头到尾叭叭了一遍，还没讲完就见外婆特别志得意满地翘起嘴角，立马蹦了起来饿虎扑食，“外婆你有主意的对不对！”

    都不用听回答，这表情一看就是有。照朝赶紧对着外婆好一顿顺毛摩挲溜须拍马，跟着外婆上了楼。

    “所以就说，小鸟儿该问的事情就得来问。”外婆一边教育她，一边从主卧的储藏室里拖出一只显得有点老旧的皮箱，一直拖到套间的沙发前面，咔嚓一声打开。

    箱子看着旧却很干净，里面码着的是装得鼓鼓囊囊的收纳袋，最上面的网格里透出写了字迹的白纸，似乎已经有了些年头。

    一面是网格的方形袋子套密封袋、夹层里再放上纸条，这也是照朝的收纳习惯，或者说干脆就是外婆教的。从她的角度望过去依稀能看清纸头上的标注，是“高中”和“冬服”，前面的被挡住了，但应该是年份。

    “刚才说要什么，”外婆双手拄着箱子边，目光停在装好的袋子上从左往右扫过去，没回身只是喊了照朝一声，“是要中等部的是吧？”

    “嗯，那就是这个了。”得到肯定回答之后外婆没有丝毫迟疑，直接从那一堆深蓝色衣物袋的下面几层抽出了一只，一打眼看起来跟别的也没什么两样，“这个是我入学时候的，小鸟儿应该能穿。”

    什么意思！总觉得被外婆在不知名的地方稍微鄙视了一下……照朝抽抽嘴角，还是老老实实地接了过来。

    入手的感觉沉甸甸的，拿在手上就觉得用料足够扎实，标记纸条上写的是“1948，初中”。照朝把袋子上下翻着打量了一圈，又望了抬抬下巴示意她的外婆一眼，拉开了收纳袋的拉链。

    白鸟泽的印象色是和学校名称相对应的“白”，以及比较鲜艳的梅子紫。从校园官网的主题到高中部的校服，再到初高中的运动社团都是这个配色，她们北一在赛场上也碰到过，那位牛若学长板着一张严肃脸，跟这种显眼的颜色实在是不怎么搭配——

    但应该是为了区别吧，初中部的制服却是比较冷淡的葡萄色配深灰。这大概也是名校的底气，看着低调的两个颜色却都不是很好找，总之绝对不是街边随便扒拉个裁缝店就能搞定的。

    而现在照朝手里的这套制服，紫色镶边的深灰色西装外套配格裙，跟她在学校网站上存的图一模一样。

    这种时候就要感谢那句货真价实的“历史悠久”了。明治二十七年建校的白鸟泽学园，到现在已经有了一百一十多年的历史，最开始是以数学科目为主的男子私塾，日本投降后全国进行学制改革，改为了新式的中高一贯校，也同时开始招收女生。

    而照朝的外婆就是改制之后的新中等部值得纪念的第一届学生。以学制改革那一年为起点，白鸟泽学园中等部也会庆祝自己的校庆，前几年正好是六十周年，外婆还作为知名校友去参加过活动。

    这种名头响亮的老牌名校就是讲究一个传承，所以制服的款式六十多年没变也并不怎么值得惊讶。像照朝在杂志写专栏所以也听说过，外县这种同样历史悠久的学校想设计个新款校服这种事，都能正儿八经地当个本地新闻来报道……

    也不知道外婆这个箱子是什么时候整理的，外套和裙子保养得都不错，稍微熨一下就能上身。照朝把整整齐齐折好的西装抖开，拎着肩膀的位置在身前比了比。

    “嗯，还可以。”地上摊着的箱子外婆也没收拾，坐到一边看着照朝试衣服，手上不知道从哪里变了个校徽出来，是张开翅膀的白鹫，“回头小鸟儿自己配个衬衫什么的吧。”

    ＊ ＊ ＊

    不只配了衬衫，照朝还准备了变装用的假发眼镜和口罩，反正秋冬期间感冒的人和戴个口罩装酷的人都不少，混在里面也没什么违和感。一切都很顺利，她穿着外婆的外套和裙子，别着外婆的校徽，顶着变装还拎着自己的设备箱，底气十足昂首挺胸地进了白鸟泽的校门。

    所以啦，说畅通无阻什么的，照朝很是自得地想，虽然有一多半是想要逗一与爷爷开心，但也不算是她胡乱夸张吧？

    嗯，当然不算。为了这件事她还提前好几天睡前没干别的，躺在被窝里就在琢磨万一出现点突发情况，比如突然被拦了、或者被人要学生证看之类的该怎么应对，脑补了好几个预案，结果完全没能用得上。

    顺利中的顺利，想起来的时候都觉得自己的嘴角在上扬。照朝就这么默记着在网上查的白鸟泽学园的校园地图，大摇大摆地进了排球部用的体育馆，拍完全程又大摇大摆地出来，没有任何人发现——

    很短、却犹如按了暂停键的一丝沉默，照朝有些意外。大概是做妈妈排球队的教练做久了，一与爷爷是那种很喜欢捧场、很会作反应的老小孩性格，一般她这么兴致高昂地讲点什么，绝对会瞪圆眼睛给她鼓掌的吧，这次怎么突然……

    对了，一与爷爷也是白鸟泽学园毕业的，并且也是排球部的成员，算是OB来着，她在影山家还看过照片呢。

    突然想起来这一点的瞬间，照朝也偏头瞥了眼病床的方向。映入视线的果然是一与爷爷有些出神的样子，那双褪了色的蓝眼睛不知道在凝望着什么地方。

    年纪大了就是容易回忆从前，尤其像是一与爷爷这种上了年纪还精神矍铄，却不得不屈服于现实、只能暂时流连病榻的时候。再加上影山家的奶奶也是很早就去世了，据说还是美羽姐姐出生之前的事，她跟影山就更没缘分见到了——

    想到这里照朝下意识地往旁边靠了靠，想要去找身边熟悉的体温。她靠着影山的膝盖，主动换了话题，“这种指导赛，一与爷爷也参与过吧？”

    “嗯？嗯，是啊。”被她这么称呼了名字，一与爷爷的眼神一瞬间有点茫然，然而在转向照朝的时候很快就反应过来，温和地笑了，“参加过，当然啦。”

    “鹫匠那个老小子，”怀念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沧桑的悠远，眼睛却显得莫名的亮，这样的一与爷爷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时代，“我们就是这个指导活动的时候认识的。”

    …………

    “那、今天我们就先告辞啦！”

    这场录下来的练习赛打得不算久，但一与爷爷和影山边看边讨论，经常要时不时地暂停，有时候还要拿着遥控器回退几下研究细节，一场比赛看完下午的探视时间也结束了。照朝把录下来的几张有影山上场的DVD全都留给了一与爷爷，跟男孩一起告别了护工哥哥，都走到楼梯口了还能看见护工哥哥跟她们俩一直招手。

    太阳落下去了，天色也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路边的建筑接连亮起了灯，路上却没有什么人，显得空荡荡的。

    也许大家都回家过节去了吧。她的青梅竹马生日刚过没多久，现在正是一年当中白昼最短的一段时间；照朝缩了缩脖子裹紧了外套，跟影山肩并肩地走在人行道上，谁都没有说话。

    “怎么了，”两个人并排坐到公交站的长椅上的时候，影山伸手拂了一下她的额角，“阿照不开心？”

    其实也没到不开心那么夸张，但那种没来由的、沉甸甸的感觉还是影影绰绰地萦绕着她。照朝扬起脸，主动在男孩戴着手套的掌心上蹭了蹭，“嗯……”

    “小飞你说，”第一反应是想回答“放心啦没什么”来着，但既然影山这么问了，那她也就没有藏着不说的必要，“再过六十年的话，咱们会变成什么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