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像是要在此刻终结。
“小心!”宫语忽地清叱。
慕师靖仰起头,看向了两层楼高的彩漆观音像。
观音像兀自微笑。
慕师靖秀眉淡蹙。
一道绚丽的光在她身后亮起,她下意识横剑避开,但这抹光并非是指向她的。
它从黄衣中亮起,朝着高空冲去,宛若一根神柱。
黑裙少女见过这样的光。
当年在斩杀时空魔神之时,时空魔神也亮起了类似的璀璨光芒。
这样的光象征着时间。
“原来如此。”慕师靖明悟。
时空魔神本就是识潮之神的子嗣,这份时空的力量也源自于识潮之神。在那片浓雾里,黄衣君王与识潮之神做了交易,她将体内的原初神浊给予了识潮之神,作为交换,识潮之神将时空的力量给予了她。
残破的黄衣在光中飘荡。
她想从时间中逃亡。
她要逃往不同的历史节点!
“没想到你还有后手。”黑裙少女面颜苍白,手腕渗血,显然也已虚弱不堪。
“一切为了生存而已,哪怕亿万年过去,这依旧是邪神的信条。”
黄衣发出了女帝的声音,她继续说:“其实,原本,我挑选了一个更好的容器,一个更坚固的容器,可惜……”
“还有比你这副身躯更坚固的东西?”慕师靖问。
“巫幼禾。”黄衣回答。
神域的入口恰藏在巫祝湖下,作为巫家四小姐的巫幼禾,自也成为了神明目光的焦点。
白凰传承,邪龙之血,彩幻羽,毒灵根,巫家神祭……一切的机缘早已被安置在了命运的节点,它们在少女的身体里聚集,争斗,只是在反复打磨那副身体,将那身体打磨成最佳的容器。
但黄衣漏算了一点——镇守传承。
那等珍贵之物本该是要留给林守溪的,但神域一战里,镇守看破了她的阴谋,他将传承留在了神域里,指引小禾来取。这份传承之力是小禾最好的屏障,替她阻止了黄衣的降临。
小禾的身躯在女帝看来坚不可摧,并非因为血肉,而是因为,林守溪与慕师靖都不可能杀死巫幼禾。
这是真正的壁垒。
可惜……
狡兔尚有三窟,身为女帝的她处处留手,又岂会只有一条退路?
这份时空之力是她交易来的另一条退路。
历史何其漫长。她只要换成其他身份投入历史长河,就能获得新生。
唯一的缺憾是,今日所做的一切努力,都要前功尽弃了。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区区千年而已。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
过去,黄衣曾听过一个故事:
一个可以活一万岁的不死人到处与人说,活着没有意义,对他而言,无法死去才是最大的痛苦,他从漫长的生命里领悟到的只是虚无,他给许多学生讲课,告诉他们生命没有意义,欢愉才是意义,他羡慕他们还可以获得欢愉,而他,早已无法体会乐趣。
后来,这个不死人在一万岁那年死了,他死的时候,这一代的弟子们围在他的身边,弟子们都在老师床边,等待着这位万岁老人在临死前说出某些洞悉世界真理的智慧格言。生命的最后,老人的瞳孔里爆发出回光返照的光芒,他开口,用尽力气说:“我不想死,我还想活下去!”
当时,女帝看到这个故事,只觉可笑,她觉得人类的想象力何其匮乏,一万年就觉得很长很长。
神墙对她而言只是一个圈养生命的笼子。
她观人如人观蜉蝣。
一样的朝生暮死。
但现在,她离崭新的生命只有一步之遥,离死亡也只有一步之遥时,她终于意识到,每一缕时间都是珍贵的。
“我不想死,我还想活下去!”残破的黄衣呐喊。
如故事中万岁老人那样呐喊。
如亿万年前不停缝合、演化,挣扎求存的邪灵那样呐喊!
象征时间的光柱倾倒,时之雾将她笼罩模糊。
“你挡不住的。”黄衣对慕师靖说,“在时间之外的下次重逢里,我会赢你。”
慕师靖沉默不语。
突然。
黄衣拂动的衣袍微僵。
祂感应到,有极危险的东西正向祂走来。
回首望去,祂看见了白衣少年带剑的身影。
是林守溪。
“她不许你走,我也不许。”林守溪举起了他手里的剑,神色肃然。
他并没有像慕师靖那样,觉醒这般悠远浩瀚的记忆,但他就这样走了过来,他举起了剑,就像当初在妖煞塔时,对那盗白凰之名的邪龙举剑那样。
林守溪逆风狂奔,挥剑踏步,一跃而起,纵身斩向那袭黄衣,剑刃挑起的冷光像一轮碎开的月。
慕师靖跟着举起了剑。
她身影飞掠,清啸着冲入了泼天而下的雨幕里。少女像是伶仃的银鱼,竭力张开翼状的鳍,奋力一跃,扑向空洞的天空!
道门与魔门的两位传人相继挥剑斩向黄衣君王,剑芒亮若飞星!……
璀璨时光之柱在风雨中动摇。
某处出现了裂纹。
裂纹将少年与少女一同吞没。
林守溪再度睁开眼。
他看到了雄伟而古老的长安城。
长安城的上空,千灯飘远。
第345章恶泉大牢的鬼
死城、废墟、观音像……一切都消失不见了,林守溪睁开眼时,只看见飘满夜空的花灯。
身侧飘来一阵幽香。
侧目望去,慕师靖正安静地坐在他的身边,黑发娓娓披落,清雅的脸颊微微仰起,望向天空,苍白之色褪去后的瞳孔清澈分明,透着一抹倦意。少女棉制的黑色裙裾恰到好处地垂过膝盖,细白剔透的小腿上玄色雪丝冰袜曲线平滑。
“睡了这么久?”慕师靖瞥了他一眼。
“嗯……”
林守溪还有些头疼。
“醒了就进城吧,灯会马上开始了,别耽误时间。”慕师靖以鞋尖将搁在一边的剑踢起,绕腕打了几旋后挂在背上,她看向林守溪,递出了手。
林守溪抓住少女的手,起身。
识海还在隐隐作痛。
略一回想,死城的记忆历历分明,他立刻意识到,黄衣君王在濒死之前使用了识潮之神的时间之力,她遁入时间之柱中,试图取得一线生机,而他们也一同被纳入了时之柱的断层里。
“怎么了,杵着不动干嘛,这是睡傻了?”慕师靖倾身盯着他的眼眸,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刚刚发生了什么?”林守溪忙问。
“什么发生了什么?我们赶了三天三夜的路,又累又倦,刚好天还没黑,你就说想在进长安城前先休息会,谁想到你闭目养神直接睡着了。”慕师靖双臂环胸,蔑然道。
“……”
林守溪牙齿轻咬。
又是这样吗?
他不由想起神域在时空魔神影响下倒流光阴的事,时空魔神是识潮的子嗣,祂的时之柱也产生了类似的效果,古怪的是,这一次,哪怕没有时以娆的帮助,他依旧完整地记得一切。
倒是慕师靖……
“今天是几月几日?”林守溪问。
“十二月二十五呀,这都不记得了?”慕师靖反问。
果然……
今日是长安城皇帝降生的日子,皇帝选择在这一天推倒她那破烂的牌桌,重新开始一切。“你怎么看上去这么傻啊,刚刚睡觉的时候就不停说梦话……你该不会是走火入魔了吧?”慕师靖横掌触了触他的额头。
林守溪暂不知道怎么与慕师靖解释这一切,他看了眼西边垂落的太阳,刻不容缓,立刻抓住了慕师靖的手腕,坚定道:“先入城!”
“哎,痛……你性急什么呀?”
慕师靖手腕被抓,轻声呼痛。
林守溪听到少女的娇吟,不免想起了她瞳孔苍白时的冰冷模样,那时慕师靖与他相距很近,却像是遥隔天外的云,随时都要消逝。
想到这里,林守溪的手反而抓得更紧。
“我刚刚说什么梦话了?”林守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