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沉没,悬在梁上的灯陆续亮起。
王二关没有放过每一丝展现博学的机会。
“这灯虽和普通的纸糊灯笼没什么差异,但它的灯芯可是石头,这种石头叫萤石,它在白天吸饱了光,晚上再将光散发出来,神奇得很。”
“嗯……倒有些像气丸。”林守溪说。
纪落阳也打量了一会儿那石芯灯,他放下手中的书,问:“你们都选完了吗?”
“还没有。”小禾摇了摇头,“我能看见十数本书上的字,我尚在挑。”
“我也没有。”林守溪回答,却没有说理由。
王二关瞥了他一眼,“我看你是一本书都看不见,在这里强撑着翻找浪费时间吧。”
“不要小觑我师兄了。”小禾打抱不平。
“我看这里只有你高看他了。”王二关不屑道。
纪落阳望向王二关,“你挑好了吗?”
“那当然。”王二关拍了拍肚子,嘟囔道:“也没人进来送饭,再挑不好我可就要饿死了。”
王二关说着,卷起了一本书,遮住书名,揣入怀里,进入了下一间阁子。
那是巫家的剑阁。
林守溪不为所动,一直到王二关挑完宝剑,将其抱着出来时,林守溪依旧在翻阅剑经。
不多会,纪落阳也进入剑阁,他出来时怀中抱着柄古朴长剑。
待到他们都离开后,小禾才静悄悄地来到林守溪的身边,小声问:“师兄,你是不是真的一本都看不到呀?”
“为何这么问?”
“没有呀,就是关心一下。”小禾想了想,又轻声道:“如果师兄真的看不到的话,与我说好了,我偷偷多记了两本,到时候你将那书拿走,我给你口述上面的内容。”
林守溪神色微动,他看着小禾明艳无俦的脸,不知道这是真情还是假意。
“师妹费心了。”
“没有的。”小禾轻轻笑道:“我看这些可比不上师兄教我的白雪流云剑经,况且姑姑也传过我剑术,这些虽也精妙,但也不会当成核心剑法去练了。”
“白雪流云剑经还差三式,接下来的几日,我一并传授于你。”林守溪说。
“有劳师兄了。”小禾弯眸微笑。
“嗯,师妹若挑好了,先去取剑吧,我再看看剑经。”
“好,师兄也莫要太勉强了。”
小禾卷起一册较薄的剑经,握在手中,然后也走入了那剑阁之中。
待到小禾挑完剑走出时,林守溪才终于读完了最后一册剑经,阅读剑经很是耗神,放下书卷时,他的脸色都微微泛白了。
林守溪随手拾起一卷书也走入剑阁,恰与小禾擦肩而过。
“我在外面等你。”小禾说。
“好。”
方一踏入剑阁,林守溪便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寒芒。
剑阁是一座矩形的建筑,中间承着鬼妖身缠锁链,四肢被数十柄剑钉着,屋子的其他地方也参差不齐地插着剑,每一柄剑的侧面都有木签,木签上写着这柄剑历代主人的姓名和生平。
林守溪走入阁中,目光略过或平滑或有豁口的剑锋,半出鞘的利剑映出了少年白色道衣的身影,齐齐发出嗡嗡的低鸣。
他行走其间,好似行走在夏夜满是蛩鸣的草地里。
林守溪径直走到了剑阁中央,他仰起头,看着那头满是峥嵘棱角的黑色鬼妖。
恶鬼也盯着他,瞳孔闪着红光,干瘦的喉咙耸动着,发出令人恐惧的吼声。
林守溪觉得这只鬼妖和那日暴雨天时趴在窗户上的小鬼们很像。
鬼妖不停挣扎着,想要吃掉眼前的少年,那长长的舌头伸出,却始终差了些距离。
林守溪观察了一会儿这头鬼妖后,开始寻找适合自己的剑。
这里的每一柄剑都是名剑,漫长的岁月里,它们不知砍断过多少邪物的身躯,刺穿过多少妖魔的心脏,此刻它们陈列在这里,久未饮血,锋芒却丝毫未敛。
林守溪拔出了数柄剑看过,最终停在了一柄看上去朴素的古剑前。
古剑剑脊笔挺,锋芒锐利如新,除了剑锷的夔纹外,它再无半点多余的装饰,似因沉寂太久,它的杀意凝于刃上,已积成凶光。
它的长度与师父传给自己的‘死证’很像,足够朴实也足够锐利。
他很喜欢这柄剑。
他看了一眼剑的来历,有些吃惊。
这柄剑竟还是云真人带入巫家的,之后它又经历了两代主人,但那两代主人都很短命。
林守溪正准备拔出这柄剑时,初入藏经阁时的心悸感再度降临。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然后侧过身,望向了剑阁更深处的阴影。
他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这柄古朴的长剑初有灵性,它嗡然鸣了两声,似是不解为何这个少年会放弃自己。
穿过剑气浓郁的长道,林守溪走到了光线昏暗的深处。
鬼妖的嘶吼声在身后断断续续地响起,似在警告他不要继续前进。
林守溪很多次想要止步。
可似乎有一只手正从后面推着他,他遵循着指引向前走去,脚步未停。
道路尽头有一柄剑。
他看到了那柄剑。
剑横陈案上,半出鞘,剑身清亮如水,剑锷未印神纹,他走近时,剑如见故人,鸣声幽然。
这不是他的‘死证’。
但他依然认得这把剑。
这是慕师靖的佩剑——湛宫。
第18章湛宫
巫家大殿顶楼。
家主靠在老式的木椅上,身旁悬挂着一个空荡荡的鸟笼。
房间的陈设皆方方正正,窗户用不透光的布封死,闷得像口棺材。
一道道布帘从梁上垂下,代替了屏风,古代神战的彩绘铺陈布帘之上,鲜艳如血。
桌椅博古架皆呈现着天然的狸面纹,各异的鸟笼摆在上面,那只小白雀便在其中。屋子的两侧是兵器架,其上的刀剑出鞘,汇聚成一片雪光。
这是最高处,从窗口俯瞰,巫家的一切都可尽收眼底。
但家主只是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
这是一个鹰钩鼻脸颊干瘦的老人。
他太老了,老得已经难以动弹。
云真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老人面前,像是一缕从缝隙间漏入的风。
“查到那柄剑的下落了吗?”老人问。
“没有。”云真人摇头。
“那它现在何处?”老人说。
“那柄剑此刻在杀妖院的剑阁里。”云真人说。
“为何放在那里?那可是杀死了神灵的剑,理应用层层封印将它锁住。”老人嗓音沙哑,发出质问。
“今日之后,我会将它封印。”云真人说。
“今日之后?”老人不解:“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那些神选少年挑选剑经与剑的日子。”云真人说。
“你怀疑他们?”
老人虽年迈,脑子却半点不迟钝,“你怀疑杀死神灵之人,伪装成少年混入了巫家?”
“嗯。”
“这……有可能吗?”
“我也觉得没有可能。”
若有能力剑斩神灵,又怎会瞧得上他们这个家族?
云真人手指在袖中掐了掐,并无头绪地摇头,“希望这只是我的错觉。”
接着,真人与老人说了一些巫家的大小事宜,老人并不关心,只是象征性地听了听,他时日无多,对于大部分事已提不起兴趣。
更多的时候,他还是喜欢看着手边空空如也的鸟笼发呆。
“十多年了,这头恶畜还是没有找到吗?”云真人也看向了笼子。
“没有。”
老人扶着额头,又开始头痛了。
这些年他时常会头痛。
婴儿的啼哭,女子的叫喊,如注的雨,满地的血,打开的鸟笼,雷电暴雨中穿梭的黑鸟……一幕幕场景梦魇般在他脑海里回放着,挥之不去。
“家主又在想十年前的事了吗?”云真人问。
云真人的话语拉回了老人的思绪,老人嗯了一声,脸色更加疲惫。
他永远忘不了十四年前那个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