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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埋葬众神 第100节

    三匹马走出山峡时,天已黑了,上空狭窄的天空一下辽阔无垠,寒风迎面,沿着下行的山道望去,隐约可见几大片垒起的泥土高墙,幽静的星空就悬在它们的上头,璀璨而神秘。
    这里的村庄也竖着高墙,落着城门。这是他们在这片邪灵妖物横生的大地上立足的根本。
    马车驶回来时,高大土墙的垛堞上有人影攒动,虽隔得很远,林守溪依旧能察觉到有数十支箭矢瞄准了这里。
    漆黑一片的城墙下,不知哪里浮现出了一个人影,人影披着灰袍,与陈宁的父亲随口说了几句,然后打开车厢,开始检查里面的物品。
    关于林守溪的来历,他也做出了解释了,灰袍人转过头,望向了这个横坐在马背上的少年。
    林守溪看清了灰袍下的模样,神色一紧。
    只见这身灰衣之下,罩着的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非但没有五官,还没有头发,仿佛他只是一个人的粗胚,还未来得及将其他的特征描刻上去。
    但就是这样人,却在认真地‘盯’着林守溪看。
    林守溪毕竟初来乍到,他还在思考要不要伪装出害怕的模样,此人便扯了扯自己的灰袍,遮住了没什么好遮的脸,让开了身子。
    沉重的大门被拉起,马车驶入,垛堞上的人隐去,毗连的屋楼撞进了视野,在黑夜中绵延远处。
    他们抵达了三界村。
    林守溪原本以为三界村内还有两道土墙,用以区分仙、人、妖,但里面没有,一眼望去,这座辽阔宛若城池的村庄确实被划出了分界,但用以划分的是河流。
    马车一前一后地驶过还算宽敞的中央街道,林守溪看清了两侧屋子的模样,这里的房屋与其说是房屋不如说是洞窟。
    与中央的车道相比,两侧蜂巢般的屋子显得窄小,它们没有规则的排列着,有的裸露地表,有的埋在地下,远远就可以闻见怪味。
    前面的河倒是意外地清澈,过了河之后可以看见大片的田,田里种的不是稻谷,而是棉花似的东西。
    人的居所虽依然紧凑,但明显要整齐更多,最前方仙人居住之处则是真正的漆黑一片,根本看不清任何建筑,唯有一株高塔般的巨木拔地而起,在黑夜中无比醒目。
    “那是神桑树,是我们敬奉的神木,传说它是古代扶桑神木飘入尘世的种子所化。总之,它赐予了三界村洁净的土地,赐予了粮食与安稳,我们是依靠神木存活下去的。”
    陈宁虔诚地向他介绍道。
    这棵树确实高得不同寻常,突兀如海中的孤岛,但林守溪暂时不关心这个。
    “那个灰衣人是怎么回事?”林守溪问。
    “哦……他呀。”陈宁看向林守溪的眼光依旧带着好奇,“我看公子这么冷静,我还以为公子知道。”
    林守溪更加意识到,自己对于这个世界是无知的,过去他与这个世界之间的窗口是小禾,小禾虽总骂自己笨,但骂完也会耐心地给他讲解,此刻窗口消失了,他只能靠自己去打探这个世界的本貌。
    “我从小就没什么表情。”林守溪面无表情地说。
    “额……这是一种病吗?”陈宁更加好奇,问完之后她掩唇,意识到自己唐突了。
    “我没病。”林守溪自信地说。
    陈宁的眼神更加好奇,不过高人通常有奇怪之处,她生怕他不耐烦,不敢多问,连忙给林守溪解释起了那灰衣人。
    “那是偶衣人呀,就是……穿着偶衣的人。”
    “偶衣?”
    “嗯,偶衣是仙村一位婆婆用特殊的皮料缝制出的东西……放心,不是人皮,总之,这个东西被称作偶衣,偶衣可以完美地套在人的身上,遮蔽人原本的面容,但它也只是个遮蔽作用,不妨碍呼吸、吃饭、视物。”陈宁想了一会儿,用最简单的话语再解释了一下:“它就相当于你的另一层皮肤。”
    “修真者之造化果真奇妙。”林守溪夸奖了一句,旋即又想到一个问题:“这个偶衣可以定做么?”“当然可以,婆婆手艺很巧的,只要你支付的代价足够,做成什么样,做得多逼真都没问题。”陈宁说。
    “代价?”
    “嗯……相当于你们城墙中人提到的,钱。”陈宁笑着说:“不过婆婆是仙人,不收钱,只要‘代价’,有的人穷尽一切就是为了让老婆婆做一件偶衣,也有很多人得到偶衣之后永远钻在里面,再也不用真面目示人。”
    陈宁叹了口气,又补了一句:“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听说那位婆婆最近闭不见客。”
    “为何?”林守溪继续问,他不愿放过一点信息。
    陈宁左右环顾,将声音压得更低,“因为……那位老婆婆最近在缝制一件很伟大的东西!”
    “很伟大的东西?”
    “嗯……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我没什么机会去仙村。这只是传闻,我也不知道真假。”陈宁说:“总之,仙村有很多的能工巧匠的,你也是仙人,以后应有机会与他们见面,只是听说他们脾气都很怪……”
    马车停了下来,陈宁连忙住口。周围的巷子里,有灰衣人幽灵般飘出,围住了车厢,开始卸货。
    林守溪观察着他们,发现他们无论是身高还是体型几乎都一模一样,根本无法辨认谁是谁。
    铁皮车厢打开,尸体被一棺材一棺材地运了下来,灰衣人手脚灵活,抬起棺材,转眼间就消失了。
    “你要跟我们走一趟。”为首的灰衣人头转向林守溪,声音木讷地说。
    “他是个好人,他救了我们,没有他的话,那件东西可能已经被抢走了。”陈宁走上前,帮林守溪说话。
    “正因如此,才要更加小心。”灰衣人语气低沉:“那件东西是绝密,按理说不该走漏风声。”
    汉子低下头,他愧疚道:“我也很奇怪,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险些坏了尊主的大计。”
    运送尸体也是尊主交待的任务,但这只是表面,将古卷安全地运送回村才是最重要的,此事只有陈宁与她爹知晓,哪怕是两位随行的叔叔也被蒙在鼓里。
    此行有惊有险,所幸他们还是将古卷送了回来。
    “你们是要确认我有没有危险么?”林守溪问。
    “是。”灰衣人回答。
    “我随你们走一趟吧。”林守溪平静地说。
    此处虽然陌生,但他也没有过多的担忧,一来是他问心无愧,二来是他的直觉没有给他什么危险的警兆。
    灰衣人闻言,将头重新低回了衣袍里,身影无声无息地朝着人村与仙村之间相隔的大桥飘去。
    林守溪缓步跟上。
    夜空中响起了一声鸟鸣,鸟鸣尖锐,林守溪循声望去,很快见到了它的踪影,那是一只山鹰状的、在天空中巡逻的鸟,与山鹰不同的是,它的身体是木头构成的,仿佛机关术,但不知被什么手段赋予了生命。
    仙村黑得出奇,里面几乎看不到一丝光,行走全凭本能。
    开门声响起,他被带入了一间屋子,这间屋子却是亮堂的,屋中有一张兽骨雕成的长桌,桌后坐着一个背如驼峰的老人,老人的眼睛眯起,也不知道是醒是睡。
    灰衣人将他送进去后就离开了。
    “又是新来的?”
    老人听到了动静,抬起头,看向了林守溪,沉默片刻后由衷夸赞:“好俊的娃。”
    林守溪很自然地在那张骨案前坐了下来。“别怕,三界村隔三差五都会有人来投奔的,尊主心善,一般而言没有敌意的都会收容,安排个住所让他自力更生。”老人说。
    “若有敌意呢?”林守溪问了一句。
    “那就会成为神桑树的养料。”老人抬起头,“怎么?你小子是打算逃了?”
    “只是问问。”
    “这可不兴问啊。”老人乐呵呵地笑着。
    “我怎么证明自己没有敌意?”
    “这个简单,老头子用家传的神仙法器测测你,一测便知了。”
    老人在骨案上一阵摸索,将肋骨颅骨陆续拆下,寻找。
    一测便知真假……林守溪同样感到好奇,这又会是什么神奇的法宝?
    接着,老人掏出了一块指甲大小的石头。
    “握着这东西,我问你几个问题。”老人将小石头递过去。
    林守溪摊开掌心接过,皱眉道:“这是……真言石?”
    “嗯?你居然认识,眼界不错嘛。”
    “嗯……我听说过这宝物。”
    “哈哈,今日是第一次见吧。”老头子笑了笑,骄傲道:“这可是我祖传的法宝,别看我这个小,千金难买,你拿稳妥了,老头子眼神不好,若掉地上了你须给我寻回来,否则别想出这门。”
    林守溪很想告诉他,自己这有块大的……时至此刻,他才终于意识到,云真人给自己留下了多么宝贵的遗产。
    林守溪握紧了这块小得可怜的真言石。
    老人取出了一张纸和一个细长的木筒,以木筒抵着林守溪的手,清了清嗓子,准备开问。
    “你这是……”林守溪看着木筒,心有不解。
    “我老眼昏花,怕听不清楚。”老头子解释了一句。
    “老人家高见。”林守溪竖起拇指。
    老头子开始按照惯例询问问题,问题很简单,都是问他姓名、年龄,来自哪里,是不是怀有恶意,对村子图谋不轨之类的。
    林守溪皆如实回答了。
    他回答之时心不在焉,心中不由又想起了初醒的雨夜,彼时云真人如妖似魔地端坐木堂,雪发青裙的小禾曼声说出了预言。
    明明没过去多久,回忆却显现出了恍如隔世的遥远。
    这次审核意外地顺利,老头子拿起毛笔,蘸湿了墨,刷刷地记录下了林守溪的名字,并警告道:“这只是初试,之后还会对你进行多番考核,你若通不过,还是会被逐出三界村的。”
    老人难得提起了认真劲,说:“当然,要想不被逐出去也很简单,只需要做到两点!”
    “哪两点?”林守溪礼貌性地问了句。
    老人家竖起了两根手指,继续道:“一是热爱三界村,二是爱戴我们的尊主大人。”
    林守溪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离开了这间屋子,门口的灰衣人送他离开了仙村。陈宁在桥的另一端等他。
    “今夜你若没什么去处,可以先来我家。”陈宁说:“正好我爹也想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
    “你家还有空房间?”
    “陈叔叔不是死掉了吗……”
    “哦,有道理。”
    林守溪跟着她一同去了一间房子,这间房子虽也是平房,但在三界村里还算气派了。
    林守溪对于从吃住行想来没什么欲望,他也只是想找一个可以静心思考的休息之处。
    他住进了那间空房间里,房间很朴素,除了床与桌以外别无他物,但也意外地干净。
    林守溪关上了门,拒绝了一切的服侍与闲聊,独自坐在床榻上。正当他想要闭目修行的时候,忽然发现床头还放着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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