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林介绍完自己的身世后,有一位老人走到了他的身前,那姿势很显然是想要把他护在自己的身后。他拿着手上的拐杖用力地剁了剁地,发出两声脆响后问:“小仙人,而今既然知道了寒林乃是冤死之灵,你还是执意要将他伏法吗?”
我不久前就刚在看守所里走了一遭,没人比我更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人。先不论因为妨碍到高层权贵被冤枉描绘成十恶不赦之人,就算是真的犯了错也大多是些小错,他们的地位本就已经决定了他们无法再带来多大的危害。
道长也在我这一番经历后问过我,是相信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但我觉得这在现代社会而言并不是怎么重要的问题。毕竟无论本性如何,道德和文化都让大多数人往善成长,最终成就了善良的大众。而人心向善也是我们生活的目标。
“只是……证据呢?”
“什么?”
“你能证明你所说的都是真的吗?”
“你在开什么玩笑?寒林已在那八卦阵中被困上千年,怎么可能会留下什么证据?”寒林对我忽然的提问还有些迷茫,倒是那老人先一步说,“所以小仙人的意思是应该遵照上古的判案,将寒林当作是罪人了?”
老人说的也不无道理,疑罪从有的错误观念早就被现代观念给否定,不然就会造下他所说的冤案。
“乡亲们,如果寒林大人被这小仙人带走,也就意味着这片森林将不复存在。在这里的都是没有家人连去土地庙都没人给引路登记的孤魂野鬼,如果没了寒林大人给我们创造的这个地方,我们还能流浪去什么地方?”
“就是,我们大家已经都死过一次了,难道现在还要再死一次吗?”
“我们本就是没留下什么念想的死人,要不是寒林先生在这里为我们建了这片家园,恐怕是死了后也无法享上几天宁日。”
“既然已经是什么都做不了的死身,而且还是到头来一了白了。我们这些孤魂不如为了寒林先生早些告终!”
听到氛围变得凶横凌乱起来,我赶紧手握住了剑。虽然都是些没什么大实力的孤魂,但数量也不少,要是这些人把能量聚集到一起,可不是随便能对付的。
就在我做好了应对准备的时候,小铃铛推了下我的肩膀护在了我的前面说:“各位——乡亲。其实我们对真的寒林大人也没有什么大的兴趣,我们来这儿其实是来找那位扮作寒林的小兄弟的。”
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伎俩,但你一个凡人在这里出头太危险了。
“这事就不能改日再说吗?这里可不是就我们两个活人,那小兄弟还在他们手里。今日把他先带离这里,至于你们这些道士想怎么和他算账,日后再说也不妨碍。”
说的倒也有道理,而且眼前的状况我好像也没有资格和能力来判断是非对错,至少得回去找个前辈来做定夺。既然已经知道了有这片寒林,不如先放他们一马今天把人解救出去再议。为了显出诚意,我赶紧收回了剑。
“我已经说了让他离开的条件了,只要他在我这儿吃饱了便能被你们带走。”
“他吃的都是你们幻化出来的虚有食物,怎么可能吃得饱?”
说到这大家转头看向了那位弟兄,他像之前一样拼命地将满桌珍馐往嘴里塞。可也是在大家都转过了头的时候,他忽然停下了手来。满是油腻的手护住了自己的脖子。就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他遇到了什么时,那摊位的老板娘先一步上前想要扶住他的身子。
奈何老板娘只是魂体,够起他的身体需要极大的灵力,没有修炼过的灵体自然干不了这事。她赶紧向我们求救,顾不得的小铃铛赶紧跑上前去帮忙。老板娘指导着他给孩子拍背,小铃铛搞了一阵后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腹部,把他抱起来撑了几下。
孩子嘴里吐出来的尽是些枯叶树枝混成的黑水,一顿忙活后小铃铛终于长吁了一口气说:“拍背有啥子用啊,还好我上课刚学了海姆利克急救法。”
弟兄吐完后咳了好一阵子,只是好不容易咳完后转过头来望了望四周,似乎是从咒中清醒了过来。
“鬼……鬼……”
“幺儿莫怕!哥子在这儿嘛。”
“铃铛哥?!你们让我扮鬼说有好吃好玩的,也没让我真到鬼窟里来啊。这……这……”
“别急,我这就带你回去。”我插嘴说,“既然我这弟兄都吃撑到吐了,我们可以带他走了吧?”
“那是当然,那不是协议,而是承诺。我向小兄弟承诺了让他吃到尽兴,我也承诺了你们只要他尽了兴就让他跟你们走。祝你们的演出顺利。”
我刚拉着他们的手想要带他们往来时的路上走,一阵风就旋了起来。白雾在一片昏暗之中格外鲜亮,这亮色反倒是盖住了黑暗中的一切,直到树木又一次在我们的眼前清晰起来,城市的夜火在树叶间逐渐亮起,我才发现我们没有动就离开了那个阵法。
这也意味着——寒林创造出来的阵撤离了这里?失算了,刚刚觉得该把这事放到一边,但没想到他们既然知道了我们发现他的事,铁定会就此逃跑。
我本想在原地找找他们逃跑的痕迹,这时一阵锣鼓声从不远处的大桥传了过来。我和小铃铛抬起了头来,因为刚刚给他们的情报是往安靖方向去,所以游神的大队伍这会儿正要跨过府河往那边去。
“这……这是哪儿啊?刚刚那个……是梦吗?”
“等等再解释,先去和大部队汇合吧。”小铃铛牵起了他的手,拉着他赶紧往那边的大桥方向走去。别看沿着河岸挺近的,但这片快要拆迁的老村子,小路复杂不说还有不少死路。待追到桥下那队伍已经走到了大桥的中央。
“师兄!师兄!找到寒林了。”
“你个娃娃儿,跑到哪里去了嘛!”“快让天兵掉头!”“不得掉头!捉寒林是捉个现行噻。寒林赶紧去找个饭店吃吃噻。”
“你肚子还饿吗?”
“刚刚不知道怎么挺撑的,这会儿倒是又饿了。”
那是当然,刚刚吃了些什么莫名其妙的,这种人不习惯吃的生食难消化,好在最后吐了个精光,不然还不知道会吃出什么病来。
“幺儿,你想吃啥子类?动作快些儿个随便吃两口,我们就去捉你。赶不上吉时咯!委屈你噻。”
“汉堡炸鸡怎么样?那个出餐快!”
听小铃铛这么建议,他眼睛里闪过了一道光回答:“要得!”
好在新建的学校周边这种年轻人爱吃的洋食店也多。我们带着他在戏剧学校附近找到了一家汉堡店,他取过餐后大口大口吃了起来,模样和刚刚中了寒林的咒时一模一样。
大概是看到了我的表情,小铃铛问:“小仙人,你不喜欢这口味吧?”
“也不是……只是第一次吃这玩意。”这种洋食其实也出现没多久,没想到两三年间就已经开得这么普遍了。
“第一次?不过也是,你是修道之人没有什么口腹之欲,和我们自然不一样。”
我们三人边吃着这餐食边聊着,没一会儿锣鼓声就响了起来。游街的神已经到了这边,看热闹的人也在这时候围了过来。没多久演员也来到了这里,在我们面前做了个定场。就像小铃铛所计划的那样,这种洋食出餐快,吃起来也不讲究。短短这么一会儿我们已经差不多吃饱,正好是上路的时候。
“你招摇撞骗,鱼肉乡里。还不快与我速去灵官处受审!”
吃饱喝足的小寒林被戴上造型夸张的枷锁,被带上刑车游街。当然这些都是泡沫做的道具。听说这种现代新材料做的新道具不仅比以前的老道具逼真,而且被绑的演员也舒服不少不会被死掐着。我在后面陪小铃铛押后,不知是不是到了晚餐后的散步时间,街上比刚刚更热闹了。
学校的剧场里也一样,除了专业的学生外好多人包括附近村子的乡亲也过来看热闹。随着游街的队伍一起涌入室内座位早就不够用,挤得里三层外三层,本没有准备的校方不得不临时限制更多的人入场。好在有人认得小铃铛,我们俩才好不容易穿过人群进得里面。
舞台上早就做好了古代衙门的背景,而小寒林也已经被关进了之前的铁笼。他在笼中挣扎着大喊让看热闹的乡亲救他出去。乡亲们不仅没有救他,反而向他磕头敬香。
不过因为游街拖了太久,供人供奉的环节只能压缩时间。没一会儿后坐在堂上的灵官“啪”一下拍下惊堂木,大喊一声:“升堂!”
“恶——无——”
“堂下恶人!还不将所犯之罪如实召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小寒林并不是专业演员,一时间没有对上台词。可这看起来又有些像是特意的留白,他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看灵官,又看了看这“公堂”,嘴上闪过了一丝笑容说:“我何罪之有?”
“你这恶鬼,散播瘟疫,混乱民心,犯了何罪,还不召来?”
“瘟疫?我哪有这本事?若有瘟疫也是官府所做不及,关我何事?”
“你抓拿骗吃,鱼肉百姓,今日被我之大将抓了现行,还有何可狡辩?”
台上台下的演员脸上神色都有些奇怪,我身边一起看戏的小铃铛脸上也满是紧张,我连忙问他怎么了。
“这台词和之前教他的剧本完全不一样。”
这也难怪吧,毕竟不是真正的演员。听这台词川音就不标准,只是没想到,他却从铁笼中站了起来说:“抓了现行?抓拿骗吃?我刚刚在那快餐店吃汉堡分明是给了钱的!是那小兄弟付的,不信可以让他上堂来做个证人!”
为了伸出手来指向我们,泡沫做的铁笼被他打破了一个口。就算是没有好好准备排练,这是不是也太夸张了些?就连我这个外行也知道剧情不是这么走的。
不过高师父自然是入戏的高手,他又拍下惊堂木,大喝一声:“带那人上堂!”
回过神来的衙役演员赶紧过来佯装押小铃铛,还好他也是个演员擅长随机应变。灵官问他寒林所说是否属实。
“回大人,是小的付的钱。但那是受寒林鬼之威逼。那鬼王生性多恶,广发瘟伥,欺凌百姓,小的不敢不从。请大人为民做主。”
不愧是从小就在戏班子里长大的人,一下就把剧情转向正轨。灵官顺势下令:“这寒林作恶多端,来人!先打二十大板!”
“就凭这颠倒黑白的简单供词,你就要杖我二十大板?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说千年过去了,这世界已经变了吗?司法正义,程序正义,这就是你们新世界的律法吗?”
这孩子在乱闹什么呢?这只是演场戏罢了。
灵官不慌不忙地又拍了一板,然后说:“藐视公堂,罪佳一等!来人啊!还不给我杖板!”
无论他如何狡辩,戏也得以进展。接下来就是杖打寒林的戏码了。天兵鬼猖同时从台上下来跃跃欲试。但也是在这时候,寒林几拳锤破了那泡沫做的铁围城。他站直了身体,身形比刚刚高大了不少。那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吓得天兵们被定在原地。他拔下了自己的塑料獠牙,整理好凌乱的头发后扶了扶自己的高帽,红色的眼睛中添了些正气,任谁看都是那些天兵的神色更像是鬼怪。
看到这情景,有些害怕的乡亲带着孩子往剧场外走,也有乡亲则立马跪下朝他磕起头来。
“哥子!咋办嘛?”“嘞是鬼!还不快上!”
慌乱的队伍重新定神要去押寒林,但就在这时一团黑障从他身背的那个阴寒林中散了出来。黑障化作一根根黑色的触手卷住了要向他而来的天兵天将,轻轻松松地将他们压倒在地上。
我这时才回过了神,原来刚刚那一招法术后,真寒林偷偷地附身在了小寒林背的那个阴寒林符文之上,潜伏在其身,就是为了这一刻。
剧场里已经乱作了一团,各种尖叫声不绝于耳,被冲撞着逆行好不容易才走到了台下。我连忙拿出剑来念起了金光咒,斩断黑障后救出了几个演员,可又与那活动的黑障纠缠许久。
直到升起了道长的符咒那金光才护住我的身体,虽然这也意味着没法解救更多的人。想要解决这局面,就只有直攻寒林本身了!可不知为何,看到他那坚定的眼神,又让人没法下决断下手。
“寒林!住手!我不知道你之前经历了何事,但如果你在这里作乱,可就真的将作恶之罪坐实了!”
“名不名的对我而言又有何用?我已经背负恶名千年之久,真相难以大白,大家都视我为鬼王!人人喊要诛之!这世界也永不曾改变,王朝复王朝,权贵接权贵,清白行善之人因身为贱民而永无翻身之日。就连你们这些权贵手足,也还都一样在成他们的口舌,为他们颠倒黑白。”
百千条黑障同时向我袭来,我连忙拿出剑来抵抗。本就像之前一样斩断便可,可那黑障之首飞到我面前时却让我惊呆了!听到声嘶力竭的呐喊声后我才定睛看它们,这些黑障的能量好像来自于贫民的孤魂,黑障的首段隐约地浮现出一张张脸,有满是伤疤的男人,有流着泪的孩子,有痛苦呐喊的老人,那一张张脸都像是因一股力量而变得格外扭曲。我没有办法将剑刃再挥向他们,但这攻击也未免太过密集了一些,而且一招比一招出的恨,光是闪避就让我付出了所有的注意力,待寒林到我面前时已经来不及闪避。
直直刺向我的是原本黏在他脑袋上的鸡毛,而今已经化作了一把利剑。看似怪异但格外锋利,没来得及躲避的我手臂被剑刃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还好没有伤到要害。
但毕竟寡不敌众,这样的攻击我也无法再挡住第二击。都还没站稳脚跟,那剑已经又一次向我刺来,而且这一次是朝着我的命门而来。
变得无力的手在企图阻挡时却松开了剑柄,这速度让我来不及思考别的招式,只能任由身体向下倒去。就在眼看着那剑要刺到我的喉咙时,一声惊堂木的响声让这一切都静止在了空中。
“寒林!莫得再作恶!”
落倒在地上的我没有被那一剑给刺到,这时环顾四周才发现已经因为寒林的那些黑障而成了漆黑一片。而这声音就在那一片漆黑中响了起来,听起来像是扮演成灵官的高师父。
“你与我同源,本是虚妄人。苦命自民口,莫得再行恶。”
像是定场诗的台词之后,一道光亮了起来,打在了高师父的身上。
寒林一边收回那些黑障一边抬起头来看他问:“你又在说什么鬼话?”
“你与我相似,不过是一个虚构的角色罢咯。”
虚构的角色?那他说的那些身世……
“汉朝时还没有建立起完善的科举制,至于前朝时才有的三考四级,在寒林所在的汉朝哪里来的乡试和秀才之名?”